正文 醫情未了 (正文完結) — 第五章 折尾的蠍子(下)

「姚医师不要太介意,上次看我妈和你妈聊得很开心,只是希望有机会我们也能多认识认识。」陈绍泽带着浅浅的微笑,拨了两尾醉虾,迳自送到她已经被菜肴堆到满出一座山的碗里。

姚典娜终於首次抬起头来望向那个男人,无奈地点个头致谢,默默地打量了对方。

其实,这人也长得不讨厌,但要说甚麽吸引人的特徵也很难,虽然当时在病房出现时,也曾引起不少女同仁侧目议论过,但就是激不起她甚麽深刻印象。要她形容,她兴许只能说出「相貌端正」四个字,而这样相貌端正的「高、富、帅」也许在大多数女人们眼里,就是最受欢迎的优质男人形象。

不消片刻,脑子里满满堆积的,却又是方才手术房的紧张气氛。

一顿饭延续近两个小时也该结束,眼前的三个人还意犹未尽畅聊着,那小女孩似乎一点儿也不怕生地蹦蹦跳跳晃到她身边,拨开金色铝箔纸便将一颗巧克力递到她手里。

「姚医师,要不要吃巧克力?给你。」

在两位长辈面前,赤裸的巧克力让她尴尬地连拒绝都无门。她迟疑地给了女孩一抹友善的笑,才将巧克力塞进嘴里。无意识地拿起桌上的金色铝箔纸,竟聚精会神地捏折起来。

「这是甚麽?」女孩瞪大眼睛,看着姚典娜巧手三两下翻折,金黄闪亮的小东西跃然於指尖,好奇又兴奋地笑起来:「玫瑰花耶!是玫瑰花,好漂亮喔!」

恍然回过神,心中的酸疼又纠结起来。

遗忘在久远的记忆,当她忍着下腹的剧烈扭绞,以为只不过是爆肝生活中一个迟到的周期,下班赶忙到妇产科找好同学求救,才知道流失的是刚着床不久的胚胎。冲着杜妈妈对她生育功能的质疑,她当然不会把这失子的挫败告诉他的男人。而男人下部队回来,当是她老毛病又犯,给她买了瘦肉粥、猪肝汤,教她折这金色玫瑰。

她双眼无神地盯着金玫瑰半晌,方交给了那孩子。氤氲渲染的眼底,似是有些甚麽即将涌出,不自觉已咬红了下唇。

「妈,对不起,我怕医院那边还有一点事还没处理好,我想……」

「这麽晚了医院还有事吗?唉!我想说很久没有跟你蕙香阿姨聊得这麽开心!」白映銮些许惋惜地叹了一声,怕耽误她的工作,忖度着或许该跟老友告辞。

「真的好忙喔,医师很辛苦啊!」蕙香阿姨纵有不舍,也理解地附和。

陈绍泽倒是脑筋动得快,提议道:「没关系,不然这样,你先回去医院忙,让她们在这里聊个够,我再送阿姨一起回去就好,你留个电话给我,等晚一点我把阿姨送到家再打电话告诉你。」

白映銮霎时敞开笑靥,挺是满意地直直称赞,「你这儿子真的很体贴喔。」

「可是……」

把母亲留在餐厅,自己回到医院似乎不太妥当。姚典娜还不置可否,母亲却笑着催促:「好啦好啦!这样也好,我就不用顾忌会耽误你,那你就先去忙,医院的公事比较要紧。」

只是,再回到医院又要做甚麽,就为了放不下一颗心,虽然那个伤患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刚刚那台绝急刀……」

当她匆匆地闯入开刀房询问,开刀房的值班人员正在收拾环境。护理师纳闷地望着她:「绝急刀早就开完啦!现在病人已经转到加护病房,院长有交代明天早上外科主任会来,看过生命徵象若稳定就可以转医学中心。」

「救起来是了吗?」乾涸的喉咙,焦急地又问。

「嗯,出血蛮多,曾经一度血压下降,就拼命输血啊!不过在恢复室的时候,生命徵象就已经慢慢比较好些了。」

「那……那个……院长和……那个杜医师……」终究还是问了她最在意的问题。

「应该也是开完早就走了喔。」护理师耸耸肩转过头,便兀自忙活手里的事,

留下姚典娜嚅声喃喃:「喔……好,谢谢!」

当然,一个绝急刀如果开了那麽久还没处理好,就不叫绝急了,早已散场应该算意料之中的事。

深夜的停车场,姚典娜像是松了一口气,又似泄了气的皮球,坐在车子里对着照後镜,只能嘲笑自己的愚昧。

镜子里显露的,是一个多麽没骨气、没原则的女人。

入夜更深,数百里外某个天桥上,男人揪着手里一条银项链,轻轻摩娑着。

才回到老家的杜鑫评,将车子停到附近的小巷,从天桥上俯瞰人烟稀寥的夜街,车辆伴着一路炫亮的街灯、车灯、闪黄灯和招牌灯,落入眼里的影像却十分模糊。

「啊!」心脏抽了一个紧!

自己是怎麽失神地,链子竟不留心从那手中溜下,落到大马路中。

该死!

杜鑫评冲冲忙忙三步并一步跑下天桥阶梯,揪心地站在路旁引颈而望。

到底掉到哪儿去了?

马路上虽然车流不多,但车速却极快,一辆咻地,断续接着一辆飞奔而过,他的心像是被一次又一次狠狠辗搾,那一段残破的感情也是。

左右张望间,从那马路中似乎看见一星点微微光亮反射。是吧!就是那串项链!

又是一辆接着一辆快驶而过的夜车,杜鑫评的眼睛不敢离开那亮点半步。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车流中断的空档,立即箭步闯过马路中央,捡起柏油路上的那小东西。

远端一闪小客车快速地朝他疾驶,到十数公尺前才注意到马路前方有人,擦肩而过刷起的旋风,将他甩到安全岛上。

「白痴不要命啊!干!」受到惊吓的小客车司机怒吼地抛下一句。

杜鑫评忍住一身疼痛,从草圃里坐起身,深沉地喘着气,却扬起笑靥。

张开的手掌心,银链子上的水瓶和蠍子稳稳地躺着,唯沾染些许沙泞,蠍子的尾巴有些辗压过的痕迹,尖尾折断了。

方才捏紧的地方还有些刺痛,但他心中从来没有这麽踏实。

遗失的幸福,能否像这链子一样再寻回来?他不确定。

但,如果不去努力试试,或许就永远也不会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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