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溪叶庭园
——刀上无血。手上、脸上血却已凝固成块。
一护不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一护只是个胆小鬼,一个直面暴行却不敢反抗,只能在事後帮弱者收屍的可鄙的胆小鬼。
一护弯下腰,从流魂街干燥的土路上深深攥起一把沙土,以磨砂去掌心的干涸的污血。
——至于脸上的,他已没有力气再管了。
现在的一护只知道挪动双腿向前,隐隐的记得有个目的地,但是一片空白的大脑并不能给予明确的指示。
好像有个才认识一天多的人,他有着清冷的声线和绝不说废话的性格,总是很安静但存在感很强,默默靠着他的时候会觉得很安全。
——明明最开始是敌人的,他还对他産生过杀意。
走呀走呀,远离了城区,远离了道路,一片完全归属于自然的小树林,夏季正浓密的树荫随着风沙沙作响。
一护擡头看看天空,刚到这里的时候明亮的日光让他吓了一跳。
…………
‘这里是有太阳的呀!’一护欣喜的松开紧握着乌尔奇奥拉的小手,‘我还以爲是会和虚圈一样不落的月光。’
‘屍魂界的时间作息与现世无异,你大可放心。不过——’乌尔奇奥拉拨开深浅交错的树丛,一面清澈如镜的湖泊缓缓显露身姿,‘我更喜欢月光。’
‘呀,有湖耶,好大——比虚圈的小溪流大多了。’一护看着日光下泛着粼粼暖意的湖水,赞叹不已。‘现世里这麽干净的湖大都是人造湖,周围建个花园什麽的,所以岸上人很多,根本不会有这麽寂静的地方。’
乌尔奇奥拉向前几步,走到湖畔荫荫的绿草上止住步子,‘如果你还记得我在黑腔中对你的告诫,那你就可以出发寻找食物了,我就在这里等你。’
…………
现在他隐约也觉得,暗淡的月光似乎更能给人安全感。
一护踏进了树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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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的位置,’一护远远就看见那个苍白到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身影时,内心不知道怎麽就涌起了酸涩的满足感,‘一样的位置,只不过乌尔奇奥拉从总是直挺挺的站姿改爲了坐在岸边的岩石上。’
那半没有覆着面具的侧脸在一护脚步声刚一响起的时候,就转了过来。
幽绿瞳孔和眼白界线分明的一双眸子,用着冷淡而深刻的视线,打量着已经消失大半天的一护……或者说,是打量着一护小脸上溅的污血。
“……受伤了?”乌尔奇奥拉的手指微微滑动,落在腰侧斩魄刀的刀柄上。
“没,没有!”淡漠语调中削金切玉的锐利质感,让一护彻底从大脑空蒙的状态清醒,他快步小跑到了乌尔奇奥拉身边,拍拍满是尘土的衣服,跟他并排坐下。
“那就好。”力度是放松了,可修长的手指依然蜷曲着。
一护抓过那只苍白到刺眼的手掌,将脸缓缓凑近,看乌尔奇奥拉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便放心大胆的凑到掌心摩擦。
“此举何解?”乌尔奇奥拉蹙眉,面颊上泪痕滑落的墨绿水线也深黯了一些。
一护弯起浅橘色眉眼一笑,“没什麽啦,看你的手那麽干净,想借来擦擦——看吧,现在脸上没血了,是不是没有破口呀。”
乌尔奇奥拉眉心又渐渐舒展开,他仔细的端详了一下一护覆满烟尘的小脸蛋,“很好,并没有伤口。”说罢便用拇指微微使力拭去了一护鼻头大块的灰土。
“……”
一时间,两人都没继续开口,乌尔奇奥拉在没有问题的时候几乎从不开口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而一护没有叽叽喳喳的说他今日行程中遇到的趣事——绝对是一件反常的现象,加之身上清晰可见的血渍——尽管伤口的来源并不是他。
乌尔奇奥拉缓缓开口,“现在,你吃饱了麽?在流魂街的城镇耽搁如此之久。”
一护浑身肉眼可见的僵硬了。
暖橘色的小脑袋低下去,回话的声音也是低低的。
“没有……不过,现在的一护已经完全不饿了。”
于是乌尔奇奥拉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一护瘪瘪的小肚子。
‘很空——看来确实没吃什麽东西,’就在他验证了心中想法时,一护肩膀剧烈的抖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哈……哈哈……不,不带这麽突然袭击的!”低垂的小脑袋骤然擡起,淩乱额发下奢华的橘色猫眼里闪烁着细碎的晶亮泪花。
看着一护从沮丧剧烈变化爲夹杂着笑意的狼狈,乌尔奇奥拉默默心想,难道是肚子很敏感的原因——于是揉弄的速度越发加快了。
“哈哈……哈哈!!真的,真的要住手啦!!”一护一把握住乌尔奇奥拉的掌骨,一边急身退後好拉开点距离。
“我认爲你有必要说下你在流魂街上的见闻。”感受着小小灵压的放松,乌尔奇奥拉提出要求,“对于日後的行动,这些情报有着不可比拟的作用。”
“必须说麽……”无力的抗议,最後的挣紮。
“必须。”斩钉截铁的回答。
“好吧……”刚刚支起的小脑袋又有向下垂的趋势,乌尔奇奥拉擡手托住他的下巴,居高临下的直视着一护的双瞳。
“就这样说——看着我的眼睛。”
一护挑了挑唇角,但因爲同时开始湿润发红的眼眶,这样的举动像是欲盖弥彰,又像是奋力挣紮,他一把甩开乌尔奇奥拉的手,而乌尔奇奥拉也没有加力阻止,轻飘飘的身体接触就这样断掉了。
一护掏出衣襟内来自女孩——那个他不愿回想起的女孩的最後礼物,递给乌尔奇奥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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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能确定,袭击武器店一家的是死神?”乌尔奇奥拉看着声音已经变得因抽噎而变得嘶哑的一护,用着方才‘你吃饱了麽’这样平静的语调反问。
“如果……嗝……如果乌尔奇奥拉描述没错的话,黑和服,腰间挂着……挂着跟你一样的斩魄刀。”一护揉了揉眼睛,把残余的泪水揉进袖口的布料内,原本就灰尘满布的袖口因爲多了盐水的加入而活成了稀泥。
乌尔奇奥拉默默起身,拎起一护的後领,放到离水面一步之遥的大卵石上,率先清理起之前被一护用来擦脸的手。
一护也俯下身,把整张脸都浸在了澄澈水面里——让残存的泪水都不留声色的落入湖底吧,以後,一定不能再哭泣了!
清洁完的两人,又坐回了原来的草地里——不,正规坐姿的只有乌尔奇奥拉一人,一护则是干脆就仰卧入被夕阳晒得有些暖融融的草堆中。
“我准备了些物品,你要吃麽?”淡漠的声音出其不意地传入一护昏昏欲睡的大脑,因爲其中的内容,一护着实吃了一惊。
“是,是能吃的麽!”从草地上爬起,一护再次感到腹中的饥火赶走了洋洋睡意。
乌尔奇奥拉伸手,一尾鱼正在他的手下有些精疲力尽的的弹动着,看样子已经挣紮了不少时日,而乌尔奇奥拉——正拽着鱼唇边的长须。
“方才洗手时碰见的,不知道是否是你能吃的活物。”依然是平静的声线,一护却听出了一丝紧绷——结合这鱼挣紮的时长,一护不知怎的,对面前微微侧头的乌尔奇奥拉附送一个大大的笑脸。
小心的接过因高度的骤然改变而重新生机勃勃的鱼,一护抽出比前臂长一小截的胁差,犹豫却也坚定的划开最表层的鱼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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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转瞬即逝,夜色已经开始浮动在这杳无人烟的湖畔。
面对着眼前树炭火苗噼啪作响飘出的火星,一护满足的叹了口气,接着就开始利落的收拾细碎的鱼骨,并将它们埋入吃之前已经挖好的小坟墓里。
乌尔奇奥拉静静的在火堆另一侧看着,翡绿的眸子既近在咫尺,又远隔天涯。
待一护前前後後忙好了手中的工作,乌尔奇奥拉蓦然开口;“一护。”
“恩?”正在拍打着身上灰尘的一护漫不经心的回答,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在湖水中清理一下衣物。
“你应该很讨厌生命被无谓的剥夺吧。”
一护僵住了,但随後他大声的回答道:“那是当然的!难道乌尔奇奥拉不这麽认爲麽?”
“——我是虚。”木然而平淡的打断,揪紧了一护的呼吸。
“一护,我早告诉过你,虚是以魂魄爲食——不管这个魂魄是来自于同类,抑或流魂街这种毫无能力的整灵。”
“可是,那不是发生在贫瘠的虚圈的事麽?虚圈除了这些什麽活物都没有,必要的生存手段我还是能理解的。”
“——哼,你以爲,我在要你的理解?”乌尔奇奥拉缓缓站立起来,白色的修长衣袍顺着火焰周围高热的气旋翻飞。一护感到夜晚就算是盛夏也过于寒凉的风掠过脊背,一股不安涌上心头——该死,他总是这样,太过容易失去防备,因爲一些也许只是普普通通的温柔举动而陷落。
“——你以爲,我是怎麽带你来到这个流魂街的?”
“——你以爲,只有我一只虚可以做到这一点?”
“——你知道,有多少虚都在觊觎着流魂街毫无还手之力的魂魄?”
“——你知道,有多少跨越黑腔的虚死在瀞灵廷死神手上?”
步步逼近的话语,让一护的心沈入冰水之中。他隐约触碰到了那个可怕的真相,但是却像蜗牛的触角一般,犹犹豫豫,不肯跨出最後一步,又倔强的不肯退缩。
“乌尔奇奥拉。”一护阖上双眼,不再去看那明明是印在温暖炭火对面的身影,却让他有种刀山火海毁灭感的错觉。
“……就像你今日带我走过黑腔一般——你也,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穿越到这里,只爲劫取一口新鲜的毫无抵抗之力的魂魄麽?”
一护的右手尽可能保持自然地慢慢探入怀中,触到了胁差冰冷的刀锋。
——爲什麽?窒息的胸腔里高鸣着无法出口的呐喊。
——所以你是要挑开种族之间晕昧的面纱,宣布最终的决判书了麽?
……就算只有与你相处的短短两日,我也……
……所以,这是我永远也不会准备好的时刻。
……所以,这是我必须准备好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