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认识强尼以後,我便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去补英文。
记得我国中的时候,第一次接触英文。我们的班级主任刚好教英文,还取了一个有点少女感的名字,叫Emily。还记得Emily的嗓门跟她的体型一样庞大,我们国二的时候Emily怀孕了,当时我就强烈怀疑她未来的孩子会不会只有乒乓球大小。当时我们的教室那麽小,桌子逼仄着桌子,Emily不敢随便巡视教室,不然将会有撞桌子东西掉满地的天灾人祸。
Emily是一个不愿意屈服老化的国中英文老师。
她无视不再紧实大腿,来上课的时候还是执意穿粉红蓬蓬裙;Emily也会别发夹,穿上绑了好几个蝴蝶结的复杂长靴,Emily不愿意屈服,她还困在当年15岁,她以为她还是少女,前三志愿的情结比我们还重,Emily常常恶声恶气地警告我们,你们知不知道,就差一题,只差一题,我就能上一女中了!
联考前几个月,Emily每天凶神恶煞地盯着我们写题库,某次作业抽查,好死不死,我因为偷懒没写。
「作业为什麽是白的,你刚刚怎麽没自首!」
我捧着厚厚的题库卷站在讲堂前,全班有悲悯、有看戏心态、有庆幸终於能因为老师骂人所以停下来稍微休息的确幸、有自己没被抓到作业没写而侥幸安稳的快乐。各种复杂的情绪把大夥压得鸦雀无声,眼巴巴地看着我被Emily修理。
「陈芸芸你盯着我干嘛?哈啊你很无辜吗?你干嘛张大眼睛?」
我只觉得我的脸红了。
「我没有张大眼睛...」
「好啊好啊你没有张大眼睛,反正你眼睛最大你最美最漂亮!」
我的脸又更红了。
我国中的时候,有一点胖,因为还不懂保养所以额头脸颊都是粉刺痘痘,睡完午觉还会出油;国中时也不懂用浏海遮,只剪了一头短短的、拨到耳後的中分。
其实我的眼睛不算小,只是戴了一副粗黑框眼镜。
我那个时候,获得的赞美很少,就算有也只是恭维;那时候,我怎麽看,都不算一个漂亮的女生。
Emily说,你最美最漂亮,在我耳里竟会自动翻译成,你最丑最难看。
考完联考的那个暑假,我爹慎重地告诉我,芸芸你要知道,现在英文好的人很吃香,你以後就去补习,补习,懂不懂?
我乖巧地点点头,接下来的高中生活,我穿梭在台北南阳街上,跟几个白衬衫、黄衬衫,或是让我有阴影的绿制服排成一列买福州包子。
我爹帮我挑的英文补习班在北车小有名气,一个班两百多个人,下课全班一齐收东西那浩浩汤汤的声音至今仍回荡在我的耳盼里。
我的补习班老师叫Ray,他上课时都穿鬼洗牛仔裤搭被粉笔薰得黄黄的白衬衫,Ray老是在下课前讲激励人心的话,他说Don\'tgiveupanddon\'tgivein(不要屈服和放弃),他说KnowlegdecanchangeyourfateandEnglishcanaccomplishyourfuture(知识改变命运,英文成就未来)。不知道为什麽,我很怕Ray。
某一次中堂下课,我抱着作业本找Ray问问题,那时候还是小高一,初出茅芦青涩得很,Ray帮我解完题,和蔼地问我:
「你联考英文考多少啊?」
我受宠若惊,老师不会随便跟同学聊天的,尤其一个班里那麽多人。
「我国中英文老师很严格,但多亏她,我的联考98分」
我腼腆地回答。但我真的感谢Emily吗?我真的可以拿到高分後就能原谅她对我的羞辱?
恍惚间,Ray的眼神变得锐利,但很快又恢复原来温柔敦厚的样子。
下次上课的时候,Ray在黑板上写了几个生字,他说,有谁知道这些单字是什麽意思。全班安静,很虔诚地望着Ray。
Ray假装很震惊地说,奇怪啊这个班不是有联考英文98的吗?怎麽会不知道呢?
我提笔抄笔记的那只手,因为一时窘迫,握得太大力,所以汗涔涔,滑滑黏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