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一直在等。
已经在这片竹林里等了三天三夜。
空气里弥漫潮湿的气味,他的衣衫也被雨水给带了重量。
昨天夜里,又下了一场骤雨,雨势滂沱,泥地上满是泥泞,竹叶被打落了满地。
估计今晚再下雨,很有可能,将又是一场空。
转了转手里墨色的剑鞘,剑鞘里包裹着是亮恍恍的银刃,也是他今日驻留在此的目的。
为了杀一个人。
即便再有耐性之人,足足等了三日,也会开始焦躁。
身体的冷、逐渐卷动的手指,都显现着他的耐性将开始失去。
偏偏,天色已暗,乌云再次盘据上空,浓如水墨,更像是化不开的阴郁。
兰匀路此刻的心情说不上好,迎头而来有可能是再一次的落空。
可他已走到这,怎麽也不能错失这个机会。
黑色笠帽下露出一双眸色偏浅的目光,专注地注视着四周的风吹草动,手指下意识按着剑鞘,心许着:「再等等,再等不久,我一定会送葬此人。」
那是自己立过的誓言,为了这誓言他已足足等了三年,无论付出什麽代价,就算要赔上自己的性命,他也绝对会拖着这条烂命绝不让那家伙独留。
浅色的眸光,染着复杂的情绪,纵使细微,却仍可以从手指微微发颤下而感受到此人的心绪波动,即便他已经刻意压制很久。
然而,细雨终究落下。
雨幕里,一抹笛音却现。
熟悉的曲调,流转耳边,与之不同是带着另一番愁苦,如凄诉,如独白,如怪罪,含怨里分不出谁的情绪更浓烈,只剩苦闷,让埋伏在暗处之人也感染上了这份复杂的情感。
他凭什麽吹这首曲子?他怎配!根本不配!
本来已经克制住的脾气,又鼓噪起来。浅眸中染着几条红丝,含着深深的愁怨瞪着眼前迎来之人,恨不得此刻直接撕他的嘴,毁他的笛,让他知道这首曲子不是他配吹奏的。
可他硬是逼自己忍下了。只因他看见除了迎来的人外,还有其他人也跟来了。
来者是两个人。
身材相貌皆是上等,衣着华贵,一看就知是富贵人家,腰间配带的玉饰更彰显了他们与朝廷密不可分的关系。
两人一前一後地走着,身後之人对前者毕恭毕敬的,而後者年纪也比前者来得年轻许多。
「二哥,今年南方洪患因连年的治水工程,已不再似过往造成这麽多灾害了。」
从称谓上,兰匀路很快就辨得对方的身分。
他眼睛微眯,心下一定,不管是谁,只要是姓楚的都得死。
前方的男子轻叹口气:「这麽多年的辛劳,也算有所回报了。」
「这都是二哥这些年不辞辛劳整治的缘故。不仅如此,前些日子西南的战役告捷,我们已收复当年被夷族给占据之地。」
「西南有卫璘镇守,夷族想在北国江山动土,也多少吃亏。」男人淡笑,眼底却不见半丝喜悦。
索性,年轻的男子也不再说了,他本来只是为了让对方能开心一点,才会说些朝廷最近的喜事,可见对方的心情丝毫不见好转,也就不再多说。
「襄儿,你说今年是第几年了?」
「襄儿不解。」楚襄老实回答。
男人蹲下身。
身前处,正好有一处墓塚,四周皆是荒芜之地,唯独这处,石塚被磨的光亮,不见半点藓类孳生。
石塚上未刻上名,只见他伸手轻抚着塚上的纹路。道:「今年恰好十五年。」
闻言,楚襄立即明白,倏地跪下,眼里含泪,凄喊着:「二哥……」
「教给你那些,你可都记得了。」男人目视前方,丝毫不受楚襄影响,自顾自地说着:「卫璘是个人才,西南交给他,可以不必担心夷族侵扰。慕容终聪颖,虽年纪轻,有自己的脾气,却是治政不可不得的贤才,可为一用。」
「二哥……别说了。」
「兰峥是最难应付的,跟他哥哥一样脾气。」说到此,男人眼里闪烁着一丝明亮:「但兰家是最不会害你的。」
此时楚襄终於忍不住朝他喊:「皇兄,我求您别说了……。」
「襄儿,我已让他等太久了。」男人冲着他苦笑。
此时楚襄已泣不成声。
他当然知道是让谁等,也知道他们的约定。
可他不愿见到两人最终是这样的下场。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兰匀路埋伏在角落,因距离稍远,听不清晰他们的对话。
只在等着时机,想办法取对方的性命。
他今天一定要替他报仇。
天空飘着雨,模糊了他的视线。
雨水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仅有地处南方的雨乡才能见得四季皆雨。
他从小就住在北境,见惯的,是雪。
一片纯白荒芜的世界。
终年不见几日阳光,四季如冬。
除了白,只剩白。
和那个人身上一样,都是最纯净的。
恍恍神思,他彷若又听到那熟悉的笛音,幽幽传来,只是那已经是好久远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