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浪澂对「吃」其实有点挑剔。家境堪称富裕的他不一定执着於「贵」的食物,即使路边的小摊贩也可接受,前提是要「好吃」;相反的凌零穗在这项民生活动上便显得不拘小节多了。
莫大医师对於水果的存在亦有自己的坚持。无论是餐前或餐後,至少要有一种水果来滋润他的味蕾,否则会让他没有用餐过的饱足感,进而影响接下来的情绪,一旦他情绪不佳,那麽便有人会跟着倒楣。
凌零穗深知这点,所以他不至於那麽不识相到去打扰他品尝饭後水果的时间;莫浪澂也挺有自知之明,因此要求医院的餐厅每餐都需提供一项以上的水果供人选择享用。
事实上医院伙食方面、这些年间进步不少,多半得归功於莫浪澂的「建议」。因为凌零穗待在院内的时间占一天中的绝大部分,自然而然三餐常就地解决,让莫浪澂无形中接触自家医院伙食的次数增多,不知不觉也把自己挑剔的味觉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甘愿花大把银子投入餐厅改造,无论是聘请营养师或厨师,甚至扩充厨房设备,总之只要能提高餐点水准,增加多一些预算在上头都没问题。
这天,莫浪澂像往常的日子一般、毫无异样地持着盘装的水果到医师休息室中享用。
「先吃饭吧,别再看了,资料不会跑掉。」他递过替凌零穗盛好的饭盒便当,催促他先放下手中的工作。
「嗯,等等,快好了。」头抬也不抬。
莫浪澂看向埋首於书堆及报告里头的凌零穗,不甘心他的注意力被那些没有生命的东西给全盘夺去,因此换怂恿他吃水果,欲打乱他一旦着手某项事物、便专心一致的坚强意志力。
「澂,你别扰乱我!」多次干扰下来,原先不为所动的凌零穗难免动摇:「你知道它们对我的重要性。」无奈地望向眼前这位、此刻作为十足孩子气的大男人。
他计画着手於专科医师考试的准备,因此每一刻对自己而言都很重要,偏偏常常像这般被莫浪澂从中作梗(?),要他工作和用功之余,亦须适时放松一下。
凌零穗可以体会并认同对方的话,只不过……他觉得自己已经很能适当休息了,因为每次他若工作或沉浸书本过久,这个人绝对称职地尽到提醒之责。
像现在这样不择手段的方式──莫浪澂眯着一双透出危险光芒的眸子,抿了抿唇:「说好一小时就要休息十分钟,你已经超过二十三分了。」他瞄了瞄桌面上的时钟,「我以为,在刚刚一小时到了的时候、而我没亲自在这里监督,你一定没有『诚实』休息吧。」特别加重语气。
莫浪澂了解凌零穗的程度,不亚於他了解自己的少。
被发现了。凌凌穗没奢望能瞒过此人,但他偷偷在心里「啧」了声。
「要给病患健康,自己也得先健康。」看出他心中的嘀咕,莫浪澂笑着:「呐,吃点水果,饭你可以晚点再吃。这是我刚削好的。」换过另一个透明盒子,里头装着黄色的果物,不过凌零穗没仔细看清楚到底是什麽东西。
「你真像我妈。」他碎念:「还劳动你亲自削水果,餐厅的工作人员是不想干了吗?」他闭起眼、伸展了下维持同一个姿势许久,显得稍微僵硬的身躯。
「我可没你这麽大的儿子。再说,」顿了顿,「原来你把我看得如此苛刻?我不会随便请人走路好吗。」他撇撇嘴。
凌零穗睁开眼,似笑非地睨着他。
「怎麽,不信?」挑眉。
「不敢。」轻笑。
「少来。」淡哼一声,他解释:「这是洪主治给我的,他说他从不吃这种水果、但又有人送他,所以拿来给我。」正确来讲,他恰巧在医院停车场碰见洪景飞,看他愁眉苦脸地提着一只袋子,上前询问之际,对方才犹如遇到救星(?)、且像好不容易终於摆脱掉一个烫手山芋般,把「它」转送给莫浪澂。
「咦?」闻言,凌零穗不免好奇地看像塑胶盒中的内容物,不过被切丁的水果,初步辨识不出最先的面貌。
「吃看看,挺甜的。」莫浪澂用叉子弄起一块,送到他嘴前。
「不了,现在还不想吃东西。」凌零穗微微转开头,婉拒他的好意。
「补充一下葡萄糖,才方便脑细胞的活跃。」他可不想被拒绝。
「等等再吃嘛。」再拉大一些距离。
见状,莫浪澂又眯起眼。接着慢慢缩回手,将叉子上方的丁状果物送入自己的口中。
凌零穗以为他放弃劝说了,回过头望着他正在咀嚼嘴里的水果,然後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当他意识到危险、准备退开时,俨然来不及撤离猎人早就预谋好而设下的圈套,「唔……」
快一步地擒住凌零穗打算逃离的身子,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固定他拥有优美线条的下颔,在对方来不及作出反应的短暂时间里,他以口对口的方式、灵活地运用舌头将原先自己嘴内的果肉送往另一个空间。
凌零穗只能顺势吃下它。
听到吞咽过程、喉结滑动的细微声响後,莫浪澂仍不舍地亲吻着他,最後才甘愿离开令人留连的唇瓣。
「这招……」凌零穗红着脸抗议:「太狡猾了。」他大口喘着气,让暂时停止运作的肺脏重新恢复正常机能。
「独乐不如众乐。」莫浪澂耸肩,露出既然满足、亦带点可恶的笑容。
「笨蛋。」禁不住骂道。
调整好鼻息後,他这才想起……让洪主治避之不及的水果,没有想像中难吃,他不明白为什麽他会不喜欢。
不过,这到底是哪种水果的味道?
一时间凌零穗竟然回忆不起来,大概是莫浪澂已经先把它嚼碎了的缘故吧。
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对劲……他捉不准那份不确定感。
直到五分钟过後。
凌零穗断断续续地思考着这个问题,末的他终於回忆起那抹熟悉的味道到底来自何方了──
「澂,你……」如果有漫画夸饰的效果,此刻他的额头上应该是挂满了黑线吧:「你知道医院中,不能吃这种水果吗?」
「是吗?」他怎麽不晓得。
「你……」凌零穗感到无言,「你在削的时候,难道没有人制止?」
他只觉得身上集中了很多视线。「我以为他们是想吃又不敢讲。」
顿时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那你晓得我今天值班吗?」且住院医师值班,不等同於主治医师享有的福利,还有配给到NSP(进阶护理师)来帮忙处理一些零星的小状况,他必须单枪匹马上阵。
「你下个月的班表我也知道。」何况是今天。莫浪澂一副「别问废话了」的跩跩表情。
「既然如此,你还给我吃『这个』?」他可以先晕倒一下吗?
「我以为你不迷信。」莫浪澂瞥向桌上写满无辜的切丁果物。
「就这点我将之奉为圣旨。」他垮下秀气的脸。
「……」莫浪澂难得的皱了皱眉。
※
结果,即使只有嚐到一口,凌零穗也充分体会到此项禁品的无穷威力。
『凌医师、这里是医六A(医疗大楼六楼A区),有个患者现在癫痫发作,能麻烦你过来一下吗?』电话里头不难听出护理人员镇定中透出急迫的语气。
『好,我立刻过去。』一到小夜班时间点开始之後,凌零穗的PHS始终没间断过,事件接二连三地来。
『凌医师,我们是医五B(医疗大楼五楼B区),有个病人EKG(心电图)show出来似乎是VF(心室纤维颤动),可以请你过来吗?』紧接着一通电话。
他才刚on完一根Endo(气管内管)呀……凌零穗无声叹道:『好,麻烦你先作电击准备,我马上过去。』
『凌医师,我们这里是医五A,有位Asthma(气喘)患者发作,A+B均st使用过了(支气管扩张剂)、情况没有改善,现在HR:124次/分、RR:32次/分,SpO2:77%(心跳、呼吸速率,即血中氧气浓度),请问该做什麽处理?』
『请你先给他百分百的氧气使用,并且帮我抽个动脉血送检,然後A+B继续使用,并且给Medason1amp+AqIVP(针剂名及使用方法、途径),我等等过去看。』这通电话还是由别人代为转达的,下达口头医嘱的同时,凌零穗正在替上一通电话的患者进行电击去颤,「家属有signDNR(签署放弃急救同意书)吗?」另一方面,他也分神询问同一个单位中、前来求助的护理人员。
「只要药物,不插管及电击。」看了看纪录资料,护士答道,「CPR也不用。」
「先联络他的家属,我这边好了之後马上过去。」他真希望一个人可以当两个人用。
甭论在这些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之後,还有六个新入院的病人等着他前去处理。
「今天的医一A(在莫某人的医院中,此单位指的是ER,也就是急诊室)值班医师到底是谁,请他别一直收病人好吗……」他真的是分身乏术、欲哭无泪。
「今天楼上的值班是谁呀,为什麽急诊似乎特别旺?」然而在凌零穗祈祷的同时,也有人发出同样的感叹。
「凌医师每次值班都很忙就算了,为什麽今天似乎状况又特别多的样子?」连不同楼层的护理人员亦有相同的疑惑。
『凌医师,你还没要来看病人吗?他R/OIICP(疑似颅内压升高),现在BP:212/122mmHg,HR:109次/分,Con’s有点loss……(意识改变)』不时还有电话催促。
不是他不想去,实在是走不开来,『等等好吗,我立刻过去,现在这里在CPR。』一边执行压胸动作之际,运转的脑袋并没有因而停止思考:『CT(断层扫描)照了吗?』
『有。』护理人员翻翻病历,告诉他。
『那……』凌零穗透过隔空的话筒、以微喘着气息却又不失温煦的声音,肯定的传达一个指令:『不好意思,麻烦你打电话到医六A的医值1室(医生值班室),请里面的人出来处理好吗。』
『咦?』护理人员不解地望向单位的白板,上头清楚写着值班医师的大名,难不成还有另外一位吗?
『他是我个人的NSP,你把所有状况告诉他就对了。』语毕,凌零穗用眼神示意替他持着手机的护士,可以收起PHS了。
早该这麽做了。不着痕迹地,没有人发现此刻的他,优雅的唇角旁悄悄浮起一丝算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