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彼方(銀英先楊) — 三

我觉得他把三个不同的自己都扮演的很好。

一个是懒散的"长眠不起的青年司令官"的他,杨威利提督,这是他最常扮演的角色。

一个是身为战略、战术名家的"魔术师杨"、"奇迹的杨",那个大骗子的他,这个存在最让人不寒而栗。

一个是在对民主共和主义及其政体,与其他很多很多方面的想法中身为一个本质上的思想家的他,他在这种存在中显得尊贵、让人禁不住要用真正的敬意来称呼他为"阁下"。

而真正的他,每个人都瞥见了某一部份,但永远都只有持有少数的碎片。

在这方面我真算是个幸运儿。

因为我捡到手中的碎片可以拼成一个模糊但确切的影子。

而那黑衣死神的出现,则给了我一面可以观看确实存在的事物的魔镜。

西莉亚·杨博士。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非常具有戏剧性的分镜中。

那一天我把我们"爱赖床的提督"在午夜三点时从床上抱高到胸前,然後又就这样松手,让他掉回去。

应该大约有一公尺一十公分的落差与冲击大多都会让他好歹张开眼睛的,这一次也不例外,他至少发出了抗议的声音。

「华尔特……………!」

「提督,已经三点了,是您自己说今天要在四点前回去的。」我陈述出事实。

「嗯……………。」获得的回答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呻吟声。

「我给您一点缓冲时间,在我从浴室出来以後您就不可以再耍赖了。」我这样说着,转身进去冲个澡。

可是,虽然孩子是孩子,但如果你以为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的话那就错了。

当我一手用毛巾擦着湿发出来时,会呼吸的奇迹还躺在那里,根本就是个身在永眠中的睡美人。

「提督。」我走了过去,俯身看他。真是睡得好甜,教人不忍把他自美丽梦乡中拖起来。

「提督。」

我吻了吻他的额头,一直从那看得出混血血统的鼻梁滑到鼻尖,在那里加个逗点,再往下降,句点落在唇上。

「嗯……………。」他撇了撇头自己对准了我的唇。

我们吻着,不过他好像是从梦中反应一样,还是说他已经被我宠到变得这是本能?距那时初次互拥已近三个月半了,我宠他只有变本加厉的走向,像这样水乳交融的吻的次数早已超过万次,而如今波纹越来越大,但他的意识却没有要从无忧岛回来的样子。

结果我断定自己不是他的王子,决定让他再多睡到我去倒两杯白兰地回来为止。

死神,就是在那段短短的时间里降临的。

酒就摆在房间的一角,因为我的酒量虽已算是可怕,但是另一方面,只有老天爷才知道魔术师把自己喝下的那些酒精变到哪里去了。杨舰队中饮酒是种风气的原因,是因为从司令官开始算起就是嗜好者的缘故。

我摁下盖子,拿起杯子转身,便凭空地看到了她,全身黑衣,和他一样的乌亮黑发,只不过她那及腰的丝缎挽在耳後,在背部如直落的瀑布般披散得好美。

她匍匐在他身上,在静静地、很秀气地、像是在传达着什麽似地反覆地吮着,吻他。

那是个让人一看就知道用意很深的吻。

唇与头的动作牵动了她系在耳垂上的复数长串宝石链子,因此蹦出了无数色彩的光天使;我从没看过那样的宝石,第一眼会以为是透明的金色,但下一秒、再下一秒、从它表面蹦出了任何可能出现的颜色,并且它并不是被切刻成有相对的折角的,仅仅只是一片圆形而已。在我面前的那一只,以链子数量来算的话,只怕是由超过百片那样的圆形所组成的吧!!而它们的主人半掩着眼帘专心在吻,动作缓慢而细密,脸上有一种当暹罗猫眯起金色眼瞳时才能令人感到的感觉。

而那个傻瓜居然就这样让她吻了大约有三分钟之久,大概八成以为又是我了,我这样想。可是在处理这个场面之前,我却必须先想一件事。

这个女孩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还有我为何不感到惊愕?!彷佛她的出现与存在是应该的事?!

平常不管是哪一个人,只要是在物理上不平常地接近他,我都会在第一时间让自己理性中的那把属於警觉之神掌管、随时磨得锋利的刀出鞘,而拔出光束枪。而现在它就放在酒瓶边,但我一点也没有要去碰它的意思。

那女孩(凭我的眼力一看就知道大概才十七、八岁)的存在感,如空气一般自然,隐隐地透着种大公无私的感觉,莫名地会使人感到安心。

但是她这样吻他是在做什麽?!而他怎麽还不醒呢?!又为何我觉得自己不该有任何行动?!甚至发出声音?!

这是我这一生中所做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我就仅仅站在那里,心中死命地祈祷我们那个钝感的提督赶快察觉出有什麽不同!!

不过最後他还是认出来了,不是我。但是他也好像认出这吻是来自谁的,因为他张开眼睛用力一推,接着的就是一声大喊。

「西莉亚!!」

张狂地大笑声如海啸般扑向我和他的耳膜。

「西莉亚!!」我是第一次看到那麽不"悠然"的他,手脚完全不知往哪儿放才好,连忙确定自己在床单的遮蔽下。可是,那笑声还在继续着,她坐在床上拍手笑着,感觉居然有点近似残酷,途中又加了这麽一句。

「先寇布准将,一个人独享好东西是不对的呦!」说完继续笑,真是,到底有什麽是那麽好笑的?

我会这麽想,是因为那时我还不了解她,不,是还没"习惯"她。

「西莉亚!!」我们的提督脸都红了。「你怎麽在这儿!!」

她----西莉亚·杨博士----无视於他的恼羞成怒,两手在空中一抖,就变出了一件浴袍,披在他身上;转头直直地望着我,无视於我对看到的事所产生的惊愕。这时我才发现她有一双晶亮且又威严的眼睛,脸上的线条仍带着少女的气息,所以和那双眸子不配,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协调感。但她依然是漂亮的,只是,是那种被控制过的美丽。

「华尔特·冯·先寇布,要塞防御指挥官,准将,「蔷薇骑士」连队第十三任队长,性好渔色。」她扯扯嘴角。「我说的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只看了看穿上那件浴袍、仍然在尴尬地撩着头发藉此掩饰窘态的他。

她看穿了我的心里在想什麽。「我是西莉亚·杨博士,你们的提督的老朋友,属於他的死神。」说着在我还来不及接收并且细嚼这句话之前,就用着一种无懈可击的高贵姿态,把右手优雅地伸了出来。

向初次见面的人要求几千年前对女性及最高权力者的最敬礼,这其实是种极其傲慢的行为,所以我迟疑了一秒。可是,在她身上的确有一种不可思议、让人马上感觉得到的威仪,有点令人连想到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不过比我从立体电视上所感到的更自然。跟她比起来,那个金发小子给人一种经过神过份雕琢的感觉,以致於给人一种实在形容不出来的压迫感,消失後可能会虚空,但也可能松了一囗气。而她的霸气却是形容得出来、如水一样地存在的,丝丝流着,也许习惯了它後,你再失去的话便不能活。因此我才上前去,去接住那只稍嫌有点苍白、却触感细腻的手捧着,献上一吻。

「对淑女行礼的时候,切记不要心不在焉,因为女人是很会记仇的。」她笑着说,用着和要求致敬时同样不经意地表情把手收回来,说完推推坐在原处已经冷静下来、用一种抗议眼神望着自己的他。「去!去冲个澡!」,又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我和你的保母有话要说,洗完澡快回去!」

「你要到什麽时候才肯改掉这个吻我的坏习惯?西莉亚?」他有点苦着脸,边说边进了浴室。

「直到我把你带走了以後也不改,快去洗澡!!」她边说边在空中挥着手,像是在赶什麽似地在赶他进去。

我没把心多放在她的动作上,我注意到的是"保母"这个词和什麽是"直到我把你带走了以後也不改"?

首先是"保母"。

他还是个孩子,他的灵魂还是个孩子,精神上的时钟永远停在十五岁时失去父亲的那一秒。他是个在智慧上太过早熟的孩子,因此反而在其他方面阻住了时光,例如在人际关系上的对应之类。他是个彼得潘,心住在虚无飘渺的岛上,不停地淩空飞翔,脚不着在现实的地面上,并且只有这样他才会快乐。这件事我已熟知,并且了解它无庸置疑,他就是那样一个孩子。这件事我是经由仔细的观察---和某些人也在做的一样---和肉体上亲密的接触才确定的,但这个对"杨舰队"的我们来说全然陌生的女孩又是如何得知?我们应该就等於是他的家人一样,但其中已确信他还是个孩子的人可能只有卡介伦和我而已,我跟卡介伦虽没有刻意谈起过,但却在眼色中有种共识。我们清楚彼此都知情,但他用他那种吵架朋友的父兄态度来"忍耐"他,我则在非理性与理性的交界中"宠"他。卡介伦认识他够久了、另外因为年龄差所以获悉这一部份,至於我?如果不是那一首对我来说太过於感伤的歌所伴随的经验和肉体关系,我也不会进入他全部的剧情到那麽深。於是话又说回来了,这个自称是"西莉亚·杨博士"的眼神奇异的女孩,杀千刀的她到底是怎麽得知的?!!

我稍微停下思绪,让脑冷一冷。

再来,什麽叫做"直到我把你带走了以後也不改?"?!这句话是什麽意思?

我记起她先前说过的话。

「我是你们提督的老朋友,属於他的死神」

她刚才的确是凭空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背过身去倒酒的整个动作过程不会花掉超过一分钟的时间,我也挡在从房门到床这条通道的中央点,但我甚至连她上床的声音都没听见,这是怎麽回事?

不相信什麽国家、自由、正义的我同时也不是个信神的人,这和杨舰队的大部份人一样,但如今亲眼见的和脑里的理论却狠狠地起了冲突。

而且,我无法解释几分钟前我为何真的什麽都没动作。

就在我艰难地习惯着这叫做"困惑"的感觉时,她似乎看穿了我,开了口。

「别想了,猜不出来的。你的提督阁下在我告诉他之前都没成功了,不要白死脑细胞。等他走了,我要跟你好好谈一谈。」说着把跪坐在床上的双脚放下、站起来走到我面前,颠起脚尖,仰望着我。

「你的确是个美男子,理欧他们比起你都只是些小孩,但为何你会如此深沉?嗯?

几乎快可跟查理媲美了,而他可是比你多活了足足超过十倍呀!」

她轻轻地在我唇间吻了一下,然後懒懒地笑了。我不禁一震,那笑容跟他惯常露出的好像,像的就如同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如果光就这个笑容给人的印象来看,你甚至可以猜测他俩是一对兄妹。

「我是很喜欢扮演他妹妹。」

她猛然这麽说,拿走我手中一杯酒,一饮而尽。「头发再擦一下,准将,还滴着水呢!」

我也觉得自己需要酒来平静,所以同样把另一杯喝了,莫名其妙地听从了她的话,又把头发擦了擦。

这时我们进去冲凉的魔术师以变魔术般的速度出来了,发上带着看来像是失足掉入了河中一样的水珠,根本就是急着要出来见她?还是怕我俩交谈太久?我在心中默默地估算着。

她是他的谁?在他心目中?

他是她的谁?在她心目中?

「我说。」西莉亚弯腰捡起他的白衬衫。「早点回去对尤里安对你都好,提督。」把它抖了抖,再拎起牛仔裤递给他----这是闲话,我个人认为他这样穿是除了军服以外勉强还可以像个样的服装,穿起来让本就看来比实际年纪小的他更年轻了好几岁。「快穿上!然後我帮你弄乾头发。」

「西莉亚,你好像我妈,你跑到华尔特这儿来干什麽?」他一边整理自己,一边还是皱着一张脸说,只差没把嘴嘟起来。

「喔?这麽说来你对令慈还是有记忆的?杨威利?你常在的地方我当然要来瞧瞧?」她以一种像是边指着宠物店橱窗中的小狗的囗吻说:「看,你的情人!」

「我不是的,小姐。」我马上脱口而出:「请不要误会。」

她一时没回话,而他的背影没有反应,只是这一个扯着那一个在床边坐下来,两个黑发的背影。她让他继续扣扣子,自己则站在他身後,两手分别平平贴覆在他的双耳上方。

「………你还真守长官的命令,准将,为了"不要爱我,因为我不会爱你"吗?阁下,你也太会滥用职权了。」过了一会儿她才分别对我们这麽说,一边像是在玩似地搓乱了他的头发。

「西莉亚……,你会回收吗?」他问了一句我当时听不懂的话。

「不,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她回答。

「没有必要?」

在这对话的途中,我只是直直地看着她的手,明明就只是一双怎麽看都正常的手,但在她翻弄他的潮湿发丝时,竟然冒起了阵阵的白雾,怎麽看都像是她的手正在熨乾他的头发一样!

「华尔特,别吃惊,她什麽都会。」他稍稍偏偏头,很快地瞟了我一眼,又收回视线。

「舒服吗?」

「嗯………,每天晚上都能这样就好了。」

「我可不是你的专属吹风机,好了。」过了会儿,她帮他顺了顺发流,拍拍他後腰。「好,现在起步走,回尤里安那儿去!!」

他顺势站了起来,转过身:「华尔特………。」说着伸出双臂。

我迟疑了会儿,才过去迎上那双手,吻上他的唇……,然後把他紧抱在怀里一会儿。

他闭着眼睛依在我胸前,双手牢牢地扣着我,如往常一样。而我是很惊讶的,他居然不忌讳在这女孩面前和我如此亲密?!方才她吐出"情人"两字时他看来好像也没动摇,比起来反而是她吻他时还要来得大呼小叫一些。由这些反应看来,真好像这女孩是他的死神一样,因为是在最後会拥有自己一切的死神,所以什麽事都不用躲、不用藏,乾脆地在开战前认输,因为根本赢不了。想想也许这可能是最坦然的关系了,而他的态度就给我这种感觉。

他们是一对,死神、和要被带走的人,一种最不用去玩弄心机的关系。

我望向那好似与他相识比我还要久的存在者,可是她…这不可能是真的吧!!

「这样不叫情人叫什麽?难道要叫做执行军令的最高准则?!」被我看着的存在嘀嘀咕咕地念着,随手玩弄着自耳垂上流下的晶莹。

我又低下头,吻吻那才被奇异地弄乾的黑发,放开了他。不,是我想放开,而他不。

「提督………。」

没有反应。

「用你的特权看看。」西莉亚她说。

我用一种"特权?"的反问眼光看她,但之後就明白了。所不明白的是她怎麽知道的?我和他之间的事,似乎她连思想包括在内一切都知道。

「威利,快回去吧!时间到了。」我温柔低声在他耳边呢喃着。

这好像是解开巫婆下在公主身上的毒咒的暗语,他张开眼睛。

我再度低头去啄啄他。

「西莉亚,你有什麽话要跟他说吗?」杨威利提督阁下在我的臂弯里问,右手还抓着我身上的浴袍。

西莉亚·杨博士回答:「我不管什麽爱不爱的,既然他这麽接近你,我和他聊聊天都不行吗?尤里安都没被吓死了,这男人更不会被影响。看在我在尤里安面前现身,替你深夜不归找了个好藉囗的份上,把你的蔷薇骑士借我一下又会怎麽样?会死?你忘了我是你的谁?」

他叹了囗气。「其实那天你说那句话时,我就知道你一定有一天会找上门来的,结果果然………。」

「………假定你不爱他的话,就没权利说什麽!那麽,请回吧,杨提督阁下!因为需要这二个字的存在是很飘浮不定的!!你自己知道我在说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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