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近乎於囚笼内打转的概念。
以为自己已然挣脱情感的束缚如翱翔於天际的鹏鸟,却在生存与灵魂不歇止的撞击中察觉,原来一切都是自欺欺人得过头。
神宫寺莲许诺了自己一个崭新的气度去迎接世界,在那於国外孓然独身时寻觅到属於他最安然舒适的姿态,更打算以如此再不被情绪左右的自己,去好好面对那总让他濒临失控的男人。
──本以为能如料想中的顺利的呢。
可他错估自己心底深植十几年的芽根早已茁壮,弯绻盘缠似荆棘满覆,本以为凭藉过去半年便已风乾沉潜的眷恋,却不争气地在久违相逢时死灰复燃……
不,其实从未泯灭的吧。
神宫寺莲是如此冀望能内敛如对方。为此他将十多年来自己最为熟稔的狂狷之气磨平,将那不存在的型态套於自己身上去努力适应,然後归返於那霄蓝身影面前,期望作个再不泄漏自身想法、却能在最近的地方继续守护他的存在。
──可此时看来,都是空谈了。
圣川真斗是如此毫不留情地答覆自己并无资格插手关乎他的任何事情,让他直到真正反应过来之时,自己早已踏入理智再不受控制的境地。
如果重新给予他定夺的机会,兴许现况的一切将会不同以往。
可他无力去猜测,倘若没有了那个男人的世界,将会是怎般的面貌。
後来神宫寺莲,忘了自己是何时走出那里的房门,只知晓回神过来时候,河畔落日的橘红晚霞完整映入眼底,与绵连不断的细雨纷纷散落全身。
而他已然麻木。
「真要如此残忍……麽?」低喃轻语,男人颀长身形任落日於河畔边拉出纤纤剪影,深暗而寂寥。
放眼望去暮景霭沉,满目暖柔色调轻易地便於无垠天际拉绘半幅壮阔,将沉半沉的落日再非午时般炙热火红,以临於河畔的轻柔姿态,将粼粼波光袭染橘红妆容,如母亲拥抱闭月羞花少女似,在那屏息绝美之前为她遮掩一二。
纵是如此,面对於这般无以形容的绝美景色,神宫寺莲在呼息被攫夺同时,更体悟到自己的凄怜,已然庞大得让他无从再负荷。
既然你不愿给予我任何希望即便渺小如粟,那我是否也能枉顾你的意念、将你完全的收入掌中?
是否能够,让你仅仅属於我所有?
他不禁暗忖,无论世界给予他多少次重来的机会,他都已然无法舍弃自己对於那抹霄蓝身影的执着了吧……既是如此,被全然夺去定夺权的他,才是真正最後握有决胜棋之人亦说不准。
在此之前,他从未思及自己将予这情感的名词会有真正接触的一日。更从未思及将有如此一日,他会走入宛如死胡同的境界进退维艰,举箸不定生存意义所指仅因那宛如绽放於山巅之际的绝美姿态,会如此刻将自己逼至难堪垂怜的地步──丑陋至连他自己都难以辨认。
不……但你已然得到救赎、已然新生、已然收起那些属於过去自己的展现了。
──不是麽?
他道,神宫寺莲,你已非过往的自己了……对吧?
「说说罢了。怎麽可能呢。」
尔後他复道,深切吐露出口的话语蕴含无奈寂寥的气息,宛如惟有直接将心臆间的想法化作真实的言语,才真正算数。
嘲讽揶揄的反讥将那些新生与救赎的字句毫无保留地彻底抹煞,前一日他方以为自己能凭藉这半年多来的沉潜展开崭新未来,却未料及,蓝图完满勾勒过後,他终究是在囚笼里挣扎,以为自己是能振翅飞翔的鹏鸟,实而仅是另名身影的掌中之物。
而那人永远亦不会知晓,他神宫寺莲正因那些过往的所作所为而翻涌奔腾情绪与思维。
多少年来他悠游於繁嚣中享尽所欲,未有一次如今日般嚐得败战如斯。
并非经不起疼痛与挫折,而是那人所施予的伤恸他着实承受不起……仅需那日如那般的一句话语,云淡风轻地似是早消融於夜色中的吐露,即便看似小题大作了过头,却也足以将他再次打回原型无所遁逃。
神宫寺莲从不奢求什麽,在狂傲已被洗涤磨融过後,他仅是盼望能伫立於圣川真斗某侧、无需见着迤逦碎光的一隅,尽他所能扞卫着那昔日会冲着他轻柔拉开唇角、尔後温柔淘气地说着喜欢的美丽笑容。
──仅此而已。
可圣川真斗连这般身分都不愿施予。
他曾以为自己可以忍受对方的冷漠疏离,却未想过归来後再次映入双眸的那人,对於他神宫寺莲竟早从冷情步至甚至连将他的身影纳入视野、收入目光之中皆不愿意地、那般残忍无情。
你只是瞧着、观察着而默不作声,任凭我在那些翻腾之下逆流泅泳,兀自挣扎。
那我又是为了什麽、为了什麽要如此珍视你?
如果你将漠视我作为取得欢愉的来源,那我是否也能够……将占有你作为迎向极乐的途径?
雨歇微凉。
行走於河畔边际,偶不时能听见此起彼落的、由嘈杂人群所发出的声响芸芸。
神宫寺莲踩落於地面的足履激起甫成形浅水滩上几瞬水光,发出清灵空荡的短促回响,宛如为迎合那些繁杂人声而谱出属於黄昏暮色的奏乐交响,伴随他施予的力道多寡,重音与轻音的比例亦增长削减,在乐曲之间变换、变换风貌如他情绪的跌宕起伏。
侧耳聆听,并将自己放纵於自然美声中徜徉流连,他看见火红流转所散发的暖煦光芒比先前更甚,包裹於周身如整片苍穹皆在这片温柔之下俯卧。细雨渐歇时分,湿气不复充斥,孩童嬉笑玩闹的身影次次经过身旁,略微踉跄的碎步与面容绽放的笑容纯稚天真……宛如当年的他与他。
那时的他们,未曾思及往後的自己将因年岁的更迭而消磨心底最真挚的心思,扼杀以为成长仅属美好的灵魂本质,让他们无法再以畴昔毫无杂质的目光看待世界、看待自己,与他人。
那是从宁静逐渐开展的过程,在虚无的定义中衍生线条与图形,多样的几何归纳每个点线所得以对应的位置,尔後对称。
在均衡中造就世界此刻的面貌,在成长中重塑归属不同人的几何与色彩浓淡,使之在庞然版图间得以栖身於最安然的地处。
因此我们无从保有自己的原始姿态,只能被迫地接受流动所造成的改变,最终屈服。
「那便如此吧。」轻吁口气,似已在心底作出抉择,此刻神宫寺莲俊美面容上的神情安然沉谧,「倘若非得要如此才能得到你……我愿意沉浮於流动之间。」
他说,圣川真斗,你有听清楚了麽?
我神宫寺莲将会不计代价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