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璐璐！」
菲伊斯惊恐地别过头、两手挡住眼睛以免看到不该看的，不过他惊恐的方向跟普通人不太一样：他只是带个小孩回来就被风侍「大刑伺候」了，现在那个小孩还当着他的面前把衣服掀起来，风侍大人还不冠他个「猥亵未成年幼童」的罪名剁了他吗！
「璐、璐璐，你先把衣服穿好，我信你是女孩就是了、乖，把衣服穿好啦！」
「可是菲伊斯叔叔你都不看灵璐，怎麽知道灵璐是女生？」
有看没看有差吗？小孩子的身体不都长一样……
菲伊斯在心底嘀咕，不过没敢当着风侍的面前说出来──咦？
因为菲伊斯跟灵璐坐在风侍对面，所以即使他别过头，他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风侍的动作──对方不但没有跟他一样别开头，反而还认真地看着灵璐，居、居然一副在审视对方的样子？！
「喂，风侍大人，你竟然这样盯着未成年幼童的身体看，这是公然猥亵喔！」
「我只是在确认她的性别；我跟某人不同，我既没有被勾起性慾也没有因为看到她的裸体而有想犯罪的慾望，担心什麽？」
……这种话由风侍口中说出就是很有说服力，偏偏菲伊斯很清楚这话由自己说来就是在狡辩，所以即使他想反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郁卒地放下手，并且转身把灵璐的衣服往下拉。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璐璐，你以後可别在别人面前把衣服拉起来，很危险的。」
「为什麽？」
菲伊斯面对这双纯洁的眼神，根本说不出「外面可能会有坏人想把你抓走」这种话，只能敷衍地说「这样容易感冒，感冒就会很不舒服」之类的话蒙混过去，虽然他也知道这个理由很蠢很烂，他不用转头就知道坐在前方的某人一定满脸嘲弄，但他还是只能这麽说。
「喔。」灵璐也很听话地任由菲伊斯把自己的衣服放下并且抚平，然後她歪了歪圆圆的脸蛋，又问了一次：
「那现在可以跟灵璐结婚了吗？菲伊斯叔叔？」
「……我说你啊……」菲伊斯抚了抚额；他已经不想纠正对方对自己的称呼了，就算某人光明正大地在他面前憋笑憋的全身发抖，他也不管了，现在的问题是要教育璐璐到底什麽是「结婚」。
「所谓的『结婚』，指的是两个相爱的人透过发誓、确认守护对方一辈子的神圣仪式喔，不是想结婚就可以结婚的……」
本以为这样说对方就会打退堂鼓，没想到灵璐一听，银色的大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泪水：
「菲伊斯叔叔不喜欢灵璐吗？」
「不、不是那个意思啦！我觉得璐璐很可爱，可是这个可爱跟『爱』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呃……爱就是……」菲伊斯抓抓头，有些苦恼地皱起眉：
「我也不知道该怎麽说啊，嗯......我觉得，爱情是一种很珍贵、很特别的东西喔，它让你想对某个人好但又不要求对方为你做什麽，你会希望对方快乐、幸福，不管发生什麽事情都不希望那个人受伤。如果看到那个人难过或哭泣的话，你也会觉得很痛苦；可是，当你看到对方的笑容时……」
菲伊斯停了一下，摸了摸灵璐的头发，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那时，你就会觉得很幸福很幸福喔！」
风侍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幕：他看过菲伊斯的笑容很多次，因为这个男人对外几乎总是露出笑脸、一副散漫又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他很少、很少看过，菲伊斯露出这种笑容……这种温柔中带着一丝寂寞的笑容，似乎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一部分，让他有一点点的……悸动。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望着菲伊斯，努力地想了一下，很快地又再度弯起嘴角：
「灵璐看到菲伊斯叔叔时，觉得很开心很高兴，也希望菲伊斯叔叔能一直对灵璐露出笑容喔！如果有人欺负菲伊斯叔叔，灵璐就去咬他，让他很痛很痛！」
菲伊斯哭笑不得地看着女孩像炸毛的小动物一样露出尖尖的牙齿，一副准备好要去咬人的凶狠模样，他感到有些好笑，但不可否认他的确有点感动，他一面笑着说「璐璐真是个好孩子，谢谢你」，双眼一面求助性地往风侍的方向飘。
风侍好整以暇地放下茶杯，站起身：「璐璐，你先住在菲伊斯这里，我会请人每天照三餐送食物过来给你。我先去开会，晚点再过来。」
「喂！……」
菲伊斯愕然地看着某人就这样无视他的窘境，直接离开了房间：
居然就这样把这个小女孩交给他来照顾？风侍大人什麽时候对他这麽放心了啊？
「菲伊斯叔叔，跟灵璐结婚嘛……」
小小的手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衣袖，菲伊斯转头看见女孩脸上委屈的表情、一副被欺负的模样，除了无奈外还是无奈。
这时，门外有人来了，是阿文，风侍的仆人，是来送两人的晚餐过来的。
菲伊斯开门把晚餐拿了进来，也拿了一份给女孩：「肚子饿了吧，先吃吧。」
灵璐拿起全麦面包，小小的嘴巴沿着边缘开始啃了起来，菲伊斯一边看一边思考，等到小女孩把面包吃了一半、准备喝汤时，他才开口：
「璐璐，为什麽你想跟我结婚呢？」
「嗯？因为菲伊斯叔叔是好人，灵璐喜欢菲伊斯叔叔！」
女孩转头，对自己露出一个天真灿烂的笑容──呜啊！这可不行，他得坚持住，不可以动心也不可以心软，不然就真的变成诱拐犯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璐璐还是小孩子吧？为什麽想找人结婚呢？如果不想回去孤儿院，我可以安排你住在比较好的地方，我有空的话也会去看你──」
「不要！灵璐不要别人！灵璐要跟菲伊斯叔叔结婚，这样菲伊斯叔叔才可以变成灵璐的家人！」
家人？
「璐璐，你想要家人？」
小女孩正在舀汤的手停了下来，安静了一下，点点头：
「嗯，灵璐想要有家人、想跟喜欢的人一直在一起，不分开。」
看样子他可能找到症结点了。菲伊斯松了口气，进一步说道：
「如果是家人的话，不结婚也可以有喔！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也可以成为家人，比方说收养就是喔，还有朋友，有些朋友是可以一辈子陪伴在身边的，还有……」
「不行！爸爸说，家人就是有血缘关系的人，没有血缘关系的不是家人！除非结婚，不然就不是家人！」
灵璐瞪圆眼睛，大声地说。
「不一定啊，璐璐，收养也可以成为家人的。」
「不行！爸爸说不行！」女孩非常坚持，眼里光芒闪烁：
「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总有一天会离开的；如果不是跟喜欢的人结婚的话，也总有一天会离开的，所以……所以，一定要跟喜欢的人结婚，才可以一直在一起，爸爸说过的……」
说着说着，灵璐的眼睛渐渐黯淡，说话的声音也转趋微弱，菲伊斯看出在女孩的心里爸爸占有很重要的位置，所以他也不再继续坚持，而是转了个话题：
「璐璐，你的妈妈呢？」
「不知道。爸爸说妈妈生下璐璐後就走了，璐璐没看过妈妈。」
「……璐璐很喜欢爸爸吗？」
「嗯！」
女孩再度扬起笑容，毫不犹豫地点头：
「灵璐最喜欢爸爸！爸爸对灵璐很好，可是爸爸只有一个人很寂寞，所以爸爸要灵璐去找家人，灵璐就来找家人，等灵璐跟菲伊斯叔叔结婚後，想把菲伊斯叔叔带去给爸爸看、这样我们就多一个家人了！」
菲伊斯听着听着，却听出了好几个奇怪的地方：「璐璐，你不是说这里没有你的家人？那你爸爸……」
「嗯，璐璐的家人只有爸爸，可是爸爸不在这里。爸爸说外面很多坏人在打架，大家都变得很可怕、大家的颜色都变得很奇怪，所以爸爸给灵璐喝神奇的水，要灵璐去新的世界找家人，找到後就可以很幸福、很幸福。可是灵璐也希望爸爸很幸福，所以想带菲伊斯叔叔去找爸爸，这样爸爸也会很幸福的！」
……因为战争或动乱，所以喂自己的女儿喝下毒药吗？
她还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啊！还这麽小……
「菲伊斯叔叔？」
菲伊斯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沉默地，将女孩轻轻地抱在怀里，像对待珍宝般，小心地感受着，她的心跳、她的呼吸。
当风侍开完五侍会议、来到菲伊斯的房间时，女孩已经躺在菲伊斯的床上睡着了。
房内的光源除了床旁的一盏小灯之外，只剩下未拉起的窗帘外，皎洁的月亮。
菲伊斯坐在床头，凝视着女孩的睡颜，一手还握着对方小小的手；月光照在他俊逸的脸上，不知为何透出一股浓浓的……失落吗？还是哀伤呢？
风侍觉得心底某处，微微颤了一下。
对方注意到风侍进来，转头对他一笑──还是一如往常的笑容，只是此刻看来却有些苦涩──菲伊斯慢慢放下灵璐的手，起身示意他走向沙发，菲伊斯则走向沙发旁的一个圆桌前，点亮了桌上的小灯。
这一路上，两人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只有窗外树影正沙沙的晃动着。
「时间不早了，没想到风侍大人还跑来关心璐璐，璐璐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吧。」
虽然菲伊斯开口说出的话还是一样带着调侃的意味，但风侍还是敏锐地察觉到有哪里不太一样：当提起璐璐时，菲伊斯的神情很柔和，就像是自己的孩子或家人一样的温柔。
「她告诉你什麽了吗？她的家人或执念？」
菲伊斯一愣，然後笑了出来：「不愧是风侍大人呢，一猜就中。」
顿了一下，菲伊斯开始将晚上听到、关於灵璐的故事，告诉风侍：
「璐璐的爸爸在她的世界中被人称为『巫师』，有看透灵魂本质的力量，不过他好像没让璐璐的妈妈知道关於自己的力量的事情，所以当璐璐的妈妈生下璐璐、知道女儿有这种力量後，大概是害怕吧，总之她最後离开了他们，只剩下璐璐跟爸爸一起生活。璐璐的爸爸对她很好，听起来像是个常常帮助别人的好人……可是……」
菲伊斯停了一下，低低说道：「战争……似乎在他们的世界爆发了很严重的战争，那种情况下，人心多少会有点改变吧，为了活下去……璐璐的爸爸也是，他……喂璐璐喝下了毒药……」
很长一段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菲伊斯咳了一声，端起桌上已经冷掉的茶喝了一口，才又继续说：
「璐璐想跟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她爸爸说只有家人才会永远陪在她的身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除了透过结婚外，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变成家人。所以璐璐才想跟我结婚，唔，真是个傻孩子呢，对吧？」
菲伊斯试图用轻松的态度让气氛放松一些，可是那个正在听自己说话的人，一双眼睛却彷佛看穿了他所有的伪装──既没有嘲笑，也没有讽刺，只是这样望着他，他却觉得胸口闷的像是快爆炸了一样。
突然间，菲伊斯发现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就像是大脑中控制说话的那部分突然失灵了一样，他只是一古脑儿地拼命讲、完全没办法停下来：
「风侍大人，你说，什麽是家人？什麽是爱？家人就一定会彼此相爱吗？璐璐很爱她的爸爸，她的爸爸应该也很爱她吧，那杀了璐璐也是她爸爸爱的一种表现吗？为什麽呢？璐璐还这麽小、什麽都不懂啊！难道一定要有血缘关系才能成为家人吗？一定要结婚，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才能永远在一起、才能成为家人吗？哪，风侍大人，你比我聪明多了，你告诉我，到底什麽才是家人？」
被他问的人没有开口亦没有回答，只是保持沉默，而菲伊斯也不管、仍旧说个不停：
「我的父亲，亲生父亲，把我当成替身，企图让我代替他的另一个儿子去送死，因为我是私生子，是不被他承认的私生子，而我的亲生母亲，亲手把我卖给了他。我的义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义父，不但收养了我、教我战斗的技巧和知识，最後还把他的一切都留给了我，连同一群与我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他们就像是我的家人一样，即使我们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可是我的亲生父亲还有母亲却……」
未说完的话梗在喉咙，说不下去了。
他抬起手遮住眼睛，嘴角动了动，似是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能断断续续地说：
「我……呵……糟糕、我……不懂啊……」
「不准笑，不准说话，还有，不准动。」
一连串有些霸道的命令式语句自菲伊斯耳边响起。
之後发生的事情，菲伊斯事後不管怎麽努力回想都想不真切、宛如做梦一般、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难过的时候，不准笑，很难看。』
『相信你所相信的。』
『相信你的心。』
『你还在这里，现在，就在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