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的丧礼是在一个下雨的日子举行的。
小镇从以前就有个习俗流传至今,镇长林伯伯说那是小镇一种告别灵魂的方式,只要是曾经住在此地的居民去世,镇上的大家都会站在距离天堂最近的那片大海旁边,一起为死者祈福。
那时的我,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因为过度悲伤,心灵感觉重要的部分少了什麽,空荡的那份孤寂感我很不习惯。
早就没有力气说出任何一句话,也没办法放声大哭,乾掉的泪痕挂在眼角,伸手擦拭,却还是无法完全乾净。
脑袋里仅剩的画面,全是以往曾经共度的那些时光,爸爸修改谱曲苦恼地拧眉、妈妈站在客厅拉奏提琴的身影、我们一家三口共同演出的那些音乐会……
我所拥有的那些美好,陪着我制造出那些回忆的亲人,在我期望的那一周全数消失。
什麽也没留下,硬要说的话,只有剩下空洞破碎的心灵,满是伤痕,疼痛得我无法承受。
泪水无声滑落,浸湿双颊,模糊视野中,那片无际湛蓝大海还是保持依旧。
如果声音能够跨越海洋,直达世界的另外一端。
那我的声音,能够传到天国,让在那边的爸妈听见吗?
我很想念你们,真的真的好想。
不能回去之前的生活了吗?那这样我还剩下什麽?我还有什麽可以好好保护在手里的?
「啊啊啊啊啊——」我不顾众人投来困惑的视线,不断地朝着前方的海洋,声嘶力竭地大吼出声,不停的、不停的……
拜托,神啊!
请让我的声音,传递到那边。
眼前的所有因为泪水覆盖而看不清模样,耳畔传来余又诚的呼喊、镇民的安慰,即便如此,我还是执拗的破坏自己的嗓子,一次又一次的吼叫着。
「心遥,别这样!夏心遥,停下!」余又诚原本的担心转变成怒火,他低吼一声,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痛得我受不了停下动作。
「余又诚……不要阻止我。」我沙哑的开口,喉咙深处不时传来一阵痛楚。
「我才不要!你是不要喉咙了吗?」
责备的语气,更多的是他的担忧,余又诚眼瞳里交杂复杂的情绪,很多很多,我无法理解的。
他同样也是承受着压力,可是他选择忍住一切的痛苦,压抑住自己满溢而出的悲伤,余又诚泛红的眼睛就是这麽诉说的,就算他嘴巴没有说出话,但是他的眼睛,告诉了我他坚强的谎言。
我停止落泪,眼神没有目标的涣散不定,嗡嗡嗡的耳鸣声环绕耳朵两侧。
然後,我的世界倏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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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我失去了声音。
没理由来的,再也听不见任何的乐声。
电视节目的表演、耳机里面的音乐、音乐课的钢琴声……只要是跟「音乐」有关的声音,流动到我的耳里,当下就会化成碎屑消失不见,哐啷哐啷的杂音盖过所有的一切,音符粉碎,连同声音一起,这现象不论我用什麽方法,都是徒劳无功。
十二岁的盛夏失去一双无法听见乐声的耳朵,起初,我还会很在意,但每当想起爸妈早就不在人世的这个事实,好像,我也逐渐不去多想这件事情。
收起的小提琴盒被隐藏在衣柜的最深处,那像是我不愿意再去回顾想起的痛苦,余又诚也明白,他从来没有多说些什麽,无声的安慰反而让内心的痛舒缓很多。
随後,榆晴的出现却是另一个心疼的原因。
榆晴是妈妈的挚友,两人的关系已经紧密到可以互作家人等级的存在,她在丧礼那天告诉我,之後会过来跟我一起居住,她会负责照顾我。
而理由,似乎是因为她好早之前就跟妈妈约定好了,要是妈妈出了问题无法照顾我的时候,榆晴就会接下她的位置陪伴我。
我不懂为什麽榆晴会做出这样的约定,问不出口的疑惑,因为这样,她的人生会被我绊住,我与她的关系,也从妈妈的「朋友」,变成没有血缘的「家人」。
以前见面都还能好好对话好好吵闹,但是现在……
我不知道该用什麽样的方式,带着什麽样子的表情去面对榆晴,只能藉着逃避,一味地避开她。
余又诚常常柔声告诉我榆晴的想法,榆晴感觉也有跟他说些话,我每次都默默听着,但要我回去原本两人的相处模式,仍旧是做不到。
他现在,比较像是连结我和榆晴的那条线。
现在的我,究竟还能怎麽下去?正因为迷惘,我徘徊在原地无法向前。
想要前进的时候,脑海浮现的是七岁那年在C市多最後一场演奏,结果,我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去回望这些。
我到底在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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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死了,放我休息余又诚。」我疲惫的趴在桌上,故意翻白眼给他看,余又诚装作没有听到这句哀嚎,自动笔的笔尖戳戳我的鼻头,「继续下去。」
「已经『连续』三个钟头不眠不休的念书了,而且还是数理……」我小声抱怨,翻起叠在我面前的一堆白纸。
全都是数学物理,没有作答的练习题反倒让我一阵头皮发麻,握笔的右手心还冒出冷汗。
可恶,余又诚绝对是看我平常欺负他,趁现在报复我的!
我气噗噗的盯着他作题目,他察觉我逼人的视线,抬头,「你不会题目吗?」
「没有,只是在休息。」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认命的阖上练习题本,「算了,半个钟头後再念吧。」
我内心欢声雷动,高兴的跟着关上那看到就恶心想吐的讨厌数理题库,仰躺在地毯上放空。
「心遥。」
「嗯?」
「你是不是内心很矛盾?我总感觉你心不在焉的混乱一团。」敛眸,余又诚的视线直直瞥来。
我很明显逃不开他的目光,抿唇,我最终选择老实回答,「对……我其实有点不知道在干嘛。」
或许我是害怕,还是说对徐尚翔抱持着那一丝的小小期望,毕竟,他的钢琴声是现在的我唯一能够听见的。
我自己也不太懂现在的我到底是怎麽了,脑袋思索半天,思绪混乱的像是卷乱成一团的毛线,解不开死结。
「我会害怕,害怕那天的事情发生,所以才不敢再去接触声音,目前的生活平平淡淡的,这样好像也不坏。」我轻轻一笑,试图让自己的笑容自然些。
「心遥,不是音乐带走叔叔他们的,你也懂的吧。」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我还是放不开。
「你期望徐尚翔的声音,然而同时也害怕因为声音,重要的人离开,但重点是,最初根本不是因为声音让你父母离开的。」余又诚再次拿起自动铅笔,毫不犹豫的笔尖戳戳我的额头,微微的刺痛感让我顿时清醒了一下。
「我……」他完全说中我的想法,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麽回答他是好。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伸手翻开我面前的题本,「总之,先把这次期末考解决,结果决定一切。」
我瞬间脸臭,「你就不能拿文科给我练习吗?」
「你又不是文科不擅长,不会的题目本来多做才会,给你。」余又诚很故意的推了推本子,指着左上角的第一题,「从这边开始,做到第三十题。」
「你够了啦!」我欲哭无泪,哀怨的拿起笔还有课本,默默的开始作答。
余又诚饶富趣味的盯着我作答,要他不要一直盯着我会有压力,但他还是不理我,自顾自的在旁边看着我一笔一划写下过程。
「不管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旁,在你需要的时候,我都会在。」
「嗯?余又诚你刚刚说什麽?」
我忽然抬头,一脸茫然的瞧着他俊逸的脸庞,他指着题本第四题的空白处,「继续。」
「什麽啊……」我嘟起嘴,嘴角却不自觉微微上扬。
刚刚那句的语气,虽然有些强迫感,不过……
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