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花无寒醒来便见楚湮在扫地,还说要给她弄早餐。花无寒很是强势地反对,抓着楚湮唠叨了好一会儿,直到楚湮答应这天不做家务,花无寒才勉强冷静下来,梳洗过後便外出买早餐去了。
还没认识楚湮之前,花无寒要不就不吃早餐,要不就在地铁站的连锁面包店买一个鸡尾包,草草啃了便是。周末,她偶尔会来到她家附近的外卖早餐店,买一份热哄哄的肠粉或火腿蛋三文治医肚。
这些都不够好。她兴致勃勃地来到老区里一家有名的粥店,买了两碗又稠又绵、米花全爆开来的鱼腩粥,再加上肠粉和油条,便以最快的步速回程。
甫开门,她给楚湮送上的不是粥,而是一朵高洁的白色百合花。
「看!很漂亮吧!」她笑得如阳光一般灿烂,拿着花的手伸得很直。那是她在拐角处花店看中的,一秒也没多想便买下。「送给你。」
接过那花的楚湮一脸茫然,看着花无寒边哼着什麽奇怪调子便走进厨房,心便塌了一角。花无寒已然走进了她的心里,也走进了她的生活,要把她赶出去,就像她所说的,是要狠狠去做才行。可见着她花尽心思去讨好自己,自己断然要挤出来的冷漠是怎麽挤也挤不到丁点,说一句狠话也无能。
「今天就留在家里吧!」花无寒细心地在小碟子上倒了点酱油,加进一点胡椒粉,再以筷子拌匀,「你一定很早就起床了。我醒来摸着你那边的床,都凉的。」并没发现楚湮的脸红得像火烧一般。
「无寒。其实,」她深呼吸了一口,喝了一点水,才鼓起了勇气,「我今晚有约。所以,你不用陪我了!」
「有约?」说实话,花无寒是很失望的;她说要照顾楚湮并不是瞎说,整个周末的计划都拟好了,自然没想到她会约了别人,把自己抛下。「去哪?」
「去...去看芭蕾舞。」说的时候有点心虚。但见花无寒立即冷下脸来,便知道计划算是成功了一步;花无寒对艺术的认知能力不弱,除却关於舞蹈的,她基本上无从了解。「你知道,我喜欢跳舞。」
即使已不能再跳。
小城里,舞蹈不被重视,芭蕾舞更是小众玩意,与会的除了小数懂欣赏的,便只剩那些假装很有品味的中上流人士。花无寒的朋友圈里喜欢舞蹈的人不少,但除却楚湮外便没有真正以舞蹈为职业的;他们视舞蹈为娱乐或兴趣,甚或是另类的健身活动,挑的不是社交舞便是爵士、嘻哈类的。除了圣诞节那十年如一日的胡桃夹子外,芭蕾舞剧从来不存在於她的社交活动项目范围内。
楚湮是舞者,身边一定有很多喜欢跳舞的人吧!看芭蕾舞剧,自然不会找自己来作伴。她明白,但还是为此而深受打击,一刻消沉了下来;垂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忽然有点伤感,有点被遗弃的感觉。
「那,」花无寒良久才开口。楚湮虽然漫不经心地吃着,但实在是一直留意着她的脸,为她的落寞怜惜不已。可这正是她想要的,让花无寒知难而退;再残忍,她也必须忍着,才能免却将来对彼此更大的残忍。「你有没有告诉你的朋友,你的手受伤了?」
楚湮有点愣,愕然地看着她。花无寒也抬头看她,见着这张愕然的脸,便点了点头,拿起勺子吃起粥来。
「那,我送你去场馆。」
花无寒到了此刻还是关心着楚湮的伤,怕她推不了轮椅。这让楚湮的心里乱成一团,被愧疚鞭挞得快要碎掉。她不喜欢撒谎,不屑撒谎,也不相信白色谎言这回事;但焦急中她还是向花无寒撒了谎,而这谎应迅速受到挑战,应验了撒一次谎便得撒无限个谎去圆那谎话的说法。
「不用了。我自己打的去就行。」
「我不放心。」
「你不用担心。我们没认识以前,我也不是没有受过伤,而且也经常一个人四处走的。」
「可是,我们现在认识了呀!」花无寒像个孩子般以纯真的双眼看她,让她的心更是慌了,无从面对便别过脸去,「你的手受了伤,推不了轮椅。」
「勉强也是可以的。今天我不也。。。」
「有我在,为什麽要勉强?」来到这刻,加诸昨天的对话,不笨的花无寒自然不可能还没察觉到不妥。她只是想不明白。「湮湮。你在骗我,是不是?」
「没。。。没有。」
「你根本不是要去看舞剧,是不是?」
「我没骗你。我是真的买了票。」
「那你跟谁去?」花无寒狠力地放下勺子,有点逼迫意味地凑近她,逼得她双手已放在轮圈上,想要推着轮椅离去。花无寒便握起她的手腕,让逼着她看向自己。「还是,你根本是一个人去看?」
其实,她大可现在便把话说开。花无寒生气也好,不生气也好,楚湮大可以顺着势头跟她来一番争论,把她气走。那虽然会有点难看,但就更直接地达到目的。然而,她软脾气,而且不懂撒谎,谎言被戳破,她不懂应对,只懂慌张,只懂逃避。愈是逃避,愈惹得花无寒咄咄相逼,逼得她无路可退。
「我。。。我只不过不想你陪我。」
「为什麽?昨天不是把话说好了吗?」
「因为。。。因为你会闷。」
又是一个谎言。可这个谎言似乎很被花无寒受落,让她迅即回复了笑容,把楚湮都捏痛了的手松开来,温柔地轻搓着被自己弄红了的地方。
「你买了什麽票?给我看看。我上网补一张。」
小城内艺术表演场地不多也不少,但都设有让轮椅使用者和其看顾人购买的座位。位置一般,大抵因为伤残人士折扣而不设於贵价区,而是设在场馆中排的左右两侧,位置不多但甚少售罄。所以,花无寒很快便买到她旁边的位置。
「湮湮。」她收起了手机,手指头轻碰楚湮的下巴,「以後,不准你这样。你喜欢看什麽,我都陪你。」
表明立场後,花无寒便豁然开朗,吃着粥也像是在吃什麽星级佳肴般,声声感叹,笑容满面。相反,楚湮则满心疑虑,有太多的事项需要处理,弄得心里丝丝想法扭麻花一般綑在一起。
早餐後,花无寒包办了洗碗和扫地的工作,做起来更是愉悦得在吹口哨。楚湮想要擦桌子,立即被花无寒阻止,连抹布的边儿也没能碰;所有的家务都被花无寒抢了,她唯一被允许做的只有收拾健身房里那几个塑胶箱这回事。其实,花无寒本来想要把那也包揽,但楚湮强调箱子里头是很私人的东西,她才没有勉强,只是对里头盛的很是好奇罢了。
花了一整个早上,把楚湮家里的家务做完,花无寒累得摊躺在沙发上,掏出手机,点了外卖,便想要小睡。可闭上眼,她的脑袋便很是清醒,也就再睁开眼,进了健身房查看楚湮的状况。她刚好把箱子盖起来放好,正要推着轮椅离开,被突然闯进来的花舞寒吓住。
「其实,那里头是什麽东西?」
「别问。」楚湮微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彷佛还没因刚才花无寒的突然闯入而平静过来,「尴尬的东西。」
说罢,便推着轮椅想要离开;花无寒便急步走到其後,推着她出去。
难道是性玩具?要是那个人在意外後便离开了楚湮,也就已经是几年的时间;楚湮也是普通人,有生理需要很是正常,使用性玩具也就很合理。性爱始终还是难以启齿的话题,说来也是尴尬,她不欲多提,也是合理。唯一不合理的是楚湮怎麽看也不像有那麽强烈的慾望,不像是会在性这回事上追求花巧的人;实在想不出来她会藏起三箱性玩具。
一直到吃完了午餐,花无寒还在想着这个问题。不知情的楚湮并没有干预,任由她在客厅发呆,自己则去了洗澡,然後躲到房间里。待她从房间里出来时已过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把实实在在地发了两个小时呆的花无寒唤醒。
她把长发盘起在脑後,编了一个看起来带点蓬松却不失气质的发型,露出诱人的颈後。化了一个淡中带点艳的妆容,戴了简约的耳环和项链,穿了一袭淡粉红色的吊带长裙,披了一件仿皮草大衣,朴素地优雅的她让人不住想要亲近,却也令受了伤的手更显眼。
「湮湮。」花无寒被她这麽一个造型迷倒,如堕进迷网里般愣着,良久才回过神来,「你很漂亮。」
论物质生活,小城挤在地区一线;论文化气息,倒是落後於区内其他发达城市。艺术表演在小城内被视为娱乐节目,商业味浓,不求彰显内里的艺术成就,但求让人看完了感觉良好。表演艺术工作者在小城内,无论是登上舞台的还是在街头卖艺的,都被视为不入流,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所以,除却上流社会阶层人士与会的场合,绝大部分的表演节目都不设衣着限制;不怕被他人取笑的话,穿短裤、拖鞋入场也是可以的。
楚湮这麽隆重其事,有着她私人的理由,绝非因为爱美。但在花无寒的眼中,她就是美得让人倾心。
「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家换衣服。」说罢,便赶忙收拾。
「不要紧的。」花无寒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只换了一件衬衣。确实,那一身装束能出席这样的场合有余,衬衣飘着楚湮的香味也让她痴迷。「我是因为...」
「不行!」其时,花无寒正在穿鞋子,扭过头来往她微笑,「我要配合你嘛!一起去看,总不能一个穿得像是出席婚宴,一个穿得像是要去菜市场的吧!你等我。半个小时就好!我会召的士,直接过去不会迟到的。」
她知道,对楚湮来说,舞剧不是娱乐。为此,她更要尊重这个场合。想着,自顾自点了点头,花无寒便急忙离开了。
看着花无寒像个孩子一般半跑半跳地离去,那背影,没有什麽紧致的蝴蝶背肌,却才是极尽诱人的能事。
楚湮苦笑,摇了摇头。
曾几何时,也有这麽一个人在自己的身边,无论去哪里都要穿上跟自己相衬的衣服;甚至穿起飞天仙子的舞衣跃於空中,也会瞥见地上抬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那个人穿上了相衬的戏服,俨如乐园里的孩子般。那个时候,生活上的任何事都因为那个人而带甜,却从不觉腻;时间走得总是快,相伴在一起的光阴怎麽也不够。
今日的自己,孤身一人,在回忆给予的落差下显得特别凄凉;什麽事都带着一丝苦涩,呛得人都快忘掉咳嗽是不正常的。
她看着大门,提醒自己,有一条界线,永不该跨越。时间,或许你能走快点,让我早日解脱。
花无寒没想太多,匆匆梳洗後把头发吹得笔直,化了一个淡妆,便换上一袭黑色连身短裙。那是她出席重要场合专用的几套衣服之中最为沉着、没太多花巧却不失型格和庄重的一袭。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她故意穿得低调而得体,不想抢去楚湮的风头。她要楚湮在人们心中留下最美好的印象,那管那不过是普通的艺术节目,那管其他人都是陌生的,那管任何事。
再见时,不知何故两人都有点羞涩,像刚刚相互表白後的小情侣第一次去约会一样。想到这样的一个比拟,花无寒莫名觉得好笑,便真的笑了。楚湮不明所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才又抬头看着她,把轮椅稍稍往前推,一脸疑惑。
「湮湮。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像是去拍拖一样?」
用不着照镜子,楚湮知道自己的脸突发变得煞白,急急低下头来,把轮椅转了过去背对着那笑得像神经病的花无寒,轻声说了一句「乱讲!」便推着轮椅往房间里躲。花无寒止不住笑意,想到楚湮的手伤了心便又急了,对楚湮的反应又感到莫名其妙;反正是一大堆的反应让她没法反应过来,她只懂走到楚湮的房间门外,靠着门,笑着说,「真是想怆我的心了,对吧,湮湮?」
房间里的楚湮,把动作放得很轻,打开了小书桌的抽屉,拿出放在最底的一帧照片,看着那人的脸,脑海中把那次的见面清晰地勾勒出来。那次不再存在於那人回忆里的见面。
楚湮打开房间的门,便见花无寒拍硬照一般倚在门框上,带着一抹微笑看她。不过,见着楚湮脸上没有笑容,眼角倒是闪着光,她便焦急地弯下身去,靠得很近,仔细打量她的脸,忧心地问,「怎麽了,湮湮?你不舒服吗?」楚湮勉强地拉出笑容,摇了摇头。「是不是饿了?我去买点什麽你吃?」楚湮再摇头,伸手摸着花无寒的胳膊,轻声说,「我们走吧!」
她们从家里直接坐的士出发,没半个小时便到达表演场地,其时距离开场还有个多小时。场馆的门厅设有贩卖小食和饮品的柜位,花无寒便按楚湮的意思把她推到一旁不起眼、被盆栽挡着视线的地方,然後到柜位排队买点吃的。本来,她想要买一杯白酒来喝,多多少少是因为现场的艺术气氛让她觉得需要喝点酒;虽然,她并不明白艺术活动何以要与品酒这类闲情逸致拉上关系。不过,想到自己恐怕用不着喝酒也会睡,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橙汁吧!配三文治也不是太坏。
她挑的这个不起眼的角落对她来说是对过去的另一种怀缅。偷偷张望,她知道不会见到过去她要偷看的人;眼里看见噘着咀,对排队这回事显得很不耐烦的花无寒,她不禁笑了。从小皮包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然後拿出门票,记住了座位编号,把门票收起,抬首想要再看看花无寒,见着的却是另一抹身影。
「湮湮。终於见到你了。」
「子欣。」
那是一个身穿蓝色贴身连身裙的女子,化了一个让她看上去老了几年的浓妆,但也不掩美艳。她的举手投足渗着强烈的干练,气场十足,一看便知道不是好惹的人。然而,她看着楚湮的眼神温柔,满满是宠溺,也带着一丝羞涩。
「你最近好吗?」女人关切地弯下身来,握起楚湮的手,细意问道,「我给你的电话和短讯你都不回覆。是生我的气了吗?」
「没有。」楚湮心虚地摇了摇头,身体不住抖了抖,「怎麽会?我只是...只是工作上有很多要学习的东西,忙着要尽快上手而已。」
「这样啊!」女人有点失望,似乎知道楚湮并不想要跟她说太多,也没追问,「你的手怎麽了?」
「没...没什麽。煮饭时切到手了。」
「怎麽那麽不小心?」说罢,女人便双手裹着楚湮那只伤了的手,「我真是放心不下你。上次说的...」
「子欣。你今天也是来看...」
「自然是的。」女人想到了什麽,站了起来,走到楚湮的身後,「正好!她们都来了,就在後台那边。我们过去聚聚吧!」
「哎!子欣。我...」
楚湮紧张不已,想要转过身来拒绝,女人却已推着她前进了数步,吓得她急急扶着扶手。就在此前,花无寒站到了两人面前,手里拿着两杯橙汁和三文治,挑起一边眉地看着女人。显然,她看到了女人要推走楚湮,也看到了楚湮脸上的慌张。
「这位是?」
「你是?」
女人也不甘示弱,稍稍低头以犀利的眼光打量花无寒。
「她是我的朋友。」楚湮侧着脸抬头看那女人一眼,稳下心来,才推着轮椅来到花无寒的身边,转过身来面对着女人。「子欣,这是我的朋友,花无寒。」然後,她也看了看花无寒,「无寒,这位是我的朋友,周子欣。」
楚湮把两人都定位在朋友,两人却都不相信,彼此没有公式地打招呼,而是以视线相互扫射。气氛因此有点僵化,彷佛温度一下子便掉了几度,都起鸡皮疙瘩了。
「子欣。我和无寒还没吃饭,就不过去了。你替我跟她们说声好,好吗?」
「嗯。」甫把视线放到楚湮脸上,周子欣便换了张脸,笑得亲切。「完场时会聚一聚吗?我们打算到後台...」
「再说吧!」
「那好。」周子欣知道楚湮有意拒她於千里外,也只能放弃。「我不打扰你们了。不过,湮湮,上次说的你想想再回覆我,好麽?」
女人耐心地等到楚湮点头,才终於舍得离开。待她离开了视线范围,花无寒便推着楚湮坐升降机到其他楼层,找了个偏僻的角落,边吃边等着。
「要是她欺负你,跟我说,我替你出头。」花无寒没来由地说,在三文治上狠咬了一口。
「你想多了!」楚湮浅笑,喝了一口橙汁。「子欣看起来很凶,但其实人很好。对我也是很好的。」
无可否认,从周子欣的眼神里,花无寒能看得出来她对楚湮的关心。她们大概是很要好的朋友,她也似乎甚为在意楚湮;只是,楚湮明显地要与她保持距离,刻意地装出与她毫不相衬的冷漠。这麽一想,花无寒竟然把事情扯到自己的身上来;楚湮可会像对待周子欣那样对待自己,尽是客套却也清楚地划清界线?
「那,你怎麽就不想跟她来往的样子?」
「有些事,没有两全其美,只能牺牲来成全。她不会懂,我也不会告诉她。这是我仅有可以为她做的。」
「我完全听不懂。交朋友而已,怎麽搞得那麽复杂?」花无寒叹了一声。楚湮没有回答,只婆娑着眼睛看她。「所以说,贵精不贵多,太多麻烦多。」楚湮的脸上无甚表情,花无寒也就没再说下去。
因着楚湮的残疾,她们比其他人优先进入场馆就座。剧目是罗密欧与茱丽叶,男女主角都是剧团的首席舞者。翻看舞者简介,花无寒注意到饰演茱丽叶的是个刚晋升首席舞者的女人,这是她晋升後第一部作品。这个叫董衍曼的女人挺漂亮,五官清秀,眉宇间散发一丝英气,和敢爱敢恨的茱丽叶算是能连系上;反倒是男主角生来一副大叔脸,怎麽看也没有一丝让一个美丽女孩倾心的气质。
罗密欧与茱丽叶的故事,大抵算是耳熟能详了吧!痴恋的二人在家族仇恨中仍不忘相爱,结果却是阴差阳错地双双为爱轻生。
花无寒对这种爱情故事嗤之以鼻。她欣赏莎士比亚把很多具争议性的议题写进他的作品里,但不喜欢任何只着眼於当中凄美爱情的想法。对她来说,故事里的一切都精彩,唯独那段爱情白痴得很;若这叫浪漫凄美,那浪漫凄美便是脑残的另一个说法。
「湮湮。」她凑到楚湮的耳边,轻声地问,「你相信爱情能让人犠牲一切,甚至生命吗?」
「为什麽这麽问?」楚湮有点讶异地扭过头去,看着花无寒。花无寒耸了耸肩。
「就是好奇问问吧!」又继续翻着场刊,「我从小就不是那种对爱情很有憧憬的女生,觉得爱情是无谓的,为它犠牲生命就更加无谓。你想想,罗密欧死了後,若茱丽叶没选择死,那不是很亏吗?就算是她也死了,他们俩也没任何得着啊!」
「如果让你遇上一个很爱的人呢?」
「我真不觉得自己会那麽那麽的爱一个人。就算是真的爱上了一个人,也不可能因为那个人而牺牲所有吧!如果两个人在一起是要牺牲那麽多,那两个人其实就不应该在一起,不是吗?」
「是这样吗?」那不是提问。楚湮没有等花无寒的回答,便又翻开场刊,看着其他舞者的简介。
「你呢?你还没回答呢!」
「你这麽说,如果我跟你说,我愿意为我爱的人牺牲,岂不显得很蠢、很白痴?」
「这又不一样。怎麽说呢?」花无寒托着腮,想了想,「湮湮本来就不是凡人,而是仙子。那麽,仙子有这样的情操,又似乎很合理。」
「胡说。」楚湮淡然地笑。
或许是做了点心理准备,再因着从没看过以这样经典的故事为蓝本的舞剧,场馆内华灯熄灭时,花无寒倒是有点兴奋,一点睡意也没有。她也甚为期待那个女主角出场,总觉得楚湮若是跳芭蕾舞的话,大概就会是那个模样。
後来,女主角登场,与大叔男主角缱绻缠绵,不知何故让花无寒有点出戏;也可以这样说,他们再哀怨缠绵,也没有给人他们相爱的感觉,无法让人觉得他们就是罗密欧与茱丽叶。他们的舞姿大概很美,场内掌声和欢呼声不断,但花无寒却无法集中精神。
如果楚湮是那个女主角,男主角又会是怎麽个模样呢?
这麽一想,接着她看到的无论是谁,脑袋里看到的都是楚湮;四肢健全,在舞台上发光发亮的楚湮。舞蹈对她来说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是像呼吸那样自然的事;不费气力,不造作,不论是跃於空中还是脚尖触地,都如有羽翼的仙子,轻盈而优雅。
中场休息,花无寒用尽力去拍掌,拍得比谁都要大声,比谁都要久,脸上的笑容也灿烂至极。楚湮觉得有点好笑,扭头看着她,脸上是一堆问号。花无寒也扭过头来看她,笑得更是灿烂了些。
「我还以为你会睡呢!」
「我觉得很好看。仙子一样的漂亮。」
「哪个?」楚湮心里好奇。不知道花无寒心中像仙子一样漂亮的可会与自己想的一样。
「你呀!」
然後,花无寒便把刚才脑袋里想的,眼睛里看到的一一告诉楚湮。听罢,楚湮扶着额,有点无奈地笑。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期望花无寒能欣赏芭蕾舞,只要她没睡去已是很好的了;倒没想到她这麽有想像力,还来点思觉失调的幻想,让她啼笑皆非。
抱着这样的想像,花无寒觉得这出舞剧很短。楚湮笑着调侃她,以後都让她陪自己看芭蕾舞,看她能熬上多久。花无寒满满是自信,笑得像个孩子般说,只要那些穿丝袜的男人不要经常挂着一副下一刻便要高潮的脸来转圈和当人肉起重机,她应该很能继续幻想下去。这惹得楚湮发笑,轻拍她的手,告诉她那不是丝袜。
「还有,我发现那些男人那里都大得很碍眼。内裤里一定放了东西!」
「不是内裤。」楚湮一边尴尬地笑,一边推了花无寒一把。「是supporter来的。有点像T-back的。」
「管他哩!一定是造假的!」
两人边说边笑,很快便把中场休息的时间花光。下半场,花无寒的想像更为天马行空,楚湮的身影出现得更频繁,她也更乐了。在罗密欧失手忘了带上刀,选而脑袋撞墙自杀时,她更是笑出了声,叫了一声好。
完场,花无寒就芭蕾舞这回事问了几道让楚湮哭笑不得的问题,让伊人笑逐颜开,几乎笑得咀角要裂开来。待她再没问题要问,楚湮上洗手间,花无寒站在一旁等候,看着鱼贯从场馆内出来的人,脑袋开始云游太虚。
「花小姐。」待周子欣唤她,她才回到尘世里来。
其实,花无寒早就看到几个女人往她这边走来,只是自己神游中,把她们看成是幻觉。当她知道她们不是幻觉,便也很快回复现实生活中她的型象。
「找湮湮?她上洗手间了。」
「你和湮湮认识很久了?」一个矮个子开口问道,口吻说不上有礼,也说不上无礼,什麽也没有的空洞。
「这位小姐。我好像不认识你。」
「我们都是湮湮的朋友。」另一个肌肉挺发达的壮女人搭话,语气并不友善,「只是想makesure没人欺负她。」强调欺负两个字。
「哈哈哈!」花无寒响亮地哈了三声,才又以冷若冰霜的眼神看着那壮女人。「什麽欺负?你把湮湮当什麽了?脚断了就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智障了随便误交损友吗?什麽朋友什麽的,要是真那麽友好,就不是我来陪她看舞剧了!」
「你!」
「周小姐或许有很多事情还没了解。」周子欣按住壮女人的肩,往花无寒稍稍靠近,「但没关系。我们只希望你待她好。」
「我真不明白你们。看到湮湮有朋友,就像是看到男朋友身边有第二个女人一样发疯。大家都是女人,我倒还真摸不透你们脑子里想什麽的。」
「你!」矮个子脸上挂了恨怨,想要上前把花无寒殴打个痛快的模样,又被周子欣拉住。
「晓晓!」
楚湮的声音传来,把众人都吓住了。她的声音从来都是温柔的,带点娇弱的;这麽一喊,不算响亮,也没有任何能唬人的作用,倒像是女人遇上贼大叫救命一样。下一刻,便见到她按着喉咙,轻咳了一声,才推着轮椅来到她们这边。
「晓晓。」又是一声轻咳,声音还有点哑,似乎是喊伤喉咙了,「无寒是我的朋友。你们别这样对她。」
「湮湮。」矮个子蹲下身去,平视着楚湮,「我们是担心你。你不能随便...」
「你们想多了!」楚湮罕有地打断别人的话,眼神里有一丝抱怨。「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可是...」
「别再说了!」楚湮稍稍加强了语气,又再轻咳了一声,「我年纪比你们都大,你们怎麽就把我当小孩了呢?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矮个子还是蹲着,举头看了看花无寒,才又转身看着那周子欣。周子欣一直凝看着楚湮的脸,根本没有注意壮女人正往她打眼色。
「湮湮。」周子欣轻叹了一声,才开口道,「我们去後台。你要来吗?」然後看了看花无寒,「可以把你的朋友也带上。」
「不必了。」楚湮稍稍垂头。站在她身後的花无寒自然没看到她的脸,但楚湮眼里的愁丝却是赤裸裸地让周子欣她们看得一清二楚。「我们call了的士。现在也该回去了!」
说罢,她轻拍轮椅上花无寒的手,花无寒便懂了,推着她离开。那些女人们一直跟在後头,似乎要看着她们上车,也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想要找个留下她的机会。就在花无寒推着楚湮进升降机时,周子欣便在後面大声地问道。
「湮湮。你不要见衍曼了吗?」
花无寒挑眉,把轮椅停了下来,稍稍侧身看了看楚湮的侧脸。她脸色发白,像是听到什麽禁忌般僵住。在她想要弯下身去细问她可好时,楚湮扭头,让後头的人看到自己的侧脸。
「不见了。」
花无寒把轮椅推进升降机,没让任何人有机会给予任何反应,便关上了门。
再简单不过的三个字,说出来却是那麽的重。内容似是简单的问答,却听得出来复杂的情绪和难掩的讯息。花无寒知道,楚湮不单是要说明她不会跟她们去後台见那叫衍曼的女人,而是永远都不再相见。永远,在童话故事里大概是幸福;在其他的事上都太重。把这样的重量放在简单的三个字上,便有让人窒息的感觉。
既然要决断,就该狠一点。
「无寒。你想要知道刚才的事的来龙去脉吗?」楚湮淡然地说,让刚坐到沙发上的花无寒有点愕然。
「你想说的,我便听。你不想说的,我也不会问。」
「是麽?」楚湮推着轮椅到一旁,并没如常地坐到花无寒的旁边,「我就这麽不能提起你的兴趣吗?」
「不是这个意思。」花无寒感到了从楚湮身上传来的忧怨,那氛围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我只是觉得,做朋友的,总不能无时无刻逼迫别人。既然是相互信任的朋友,自然不需要刻意去问,而是尊重对方那刻的决定。」
「朋友吗?」
又是三个字,说出来没半秒便飘散於空气中,一点也不实在。花无寒只听到里头的情绪,尽是落寞和失望,但并没能理清当中的讯息。
「无寒。」楚湮幽幽地看着被弄得有点浑身不自在的花无寒,「董衍曼是我的前度女友。我是个同性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