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纯金打造的手链,总重3钱由两股细细的金链并联,其中一股缀着几个头尾相连无穷大的数学符号,及小圆的装饰。何祯恬前世一直戴着这条链子,直到她生了那人的孩子,直到她不得不离开那人。
即便是一开始艰苦的时候,她也没想要卖掉它以求温饱,甚至东西被她妈搜去转卖,用来筹措小弟的结婚的聘礼,她都对它充满感情及不舍之情。
但现在想想,何祯恬摆弄着手腕左右看着这链子,倒不如她自己拿去卖了换钱吧。记得有段时间的金价很不错呢。看够了之後,何祯恬慢悠悠推着点滴架去上了个厕所。她不大确定重生在哪个年龄段,但这件衣服她还有印象,等出去看了时间就知道了。
等她整理了一番出了厕所,在走廊上,却没见到薛闵谦,何祯恬探头望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走到电视机前。刚才那节目还在播,仙人白衣胜雪,剑眉挺鼻,根根分明的睫毛在镜头下忽眨忽眨的拍动,很帅,抑郁深情的那种帅气。何祯恬莫名地想起了这演员的名字,姓霍。
因为那人也姓霍,霍函骐。
瞬间仙人出尘的帅气被蒙上一层雾霾得令人厌恶,「呵,倒楣。」
薛闵谦从楼梯间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何祯恬盯着电视机看,血丝让她专注的眼神看着有股幽怨之气,长发已经让她整理过,柔顺的披在两肩,黑发映得脸色更加惨淡,黑眼圈显了出来。
她应该还在发烧?
薛闵谦不经意回想,他一早在电梯里遇到那如同一抹幽魂悠悠晃进电梯的女孩,昨天夜里确实下了场大雨,然而雨在清晨时就停了,她晃进电梯里时,整个人彷佛是水里捞出来的,甚至发梢还淌着水。
他原是要下楼去上班,可对方心不在焉地晃进来,看见他在电梯里也只是瞟了一眼,就迳自按了上楼的层楼,然後等电梯关了起来後,她无声把头靠在举着的手背上,几秒内竟摇摇欲坠的软了下来。薛闵谦有心注意她,她一软下来,他一个箭步上前就接到了对方,薛闵谦还想喊她小心,可没想到她居然直接昏倒了。
电梯到了楼层开了门,他打横把对方抱了出去,那是他家楼下,他们这栋楼一层两户人家,薛闵谦按了按门铃,却两边都没人应门。他也不可能直接把人留在地上。只好打了电话请假,快速上楼去拿了一条浴巾把她裹起来,叫了车,把人送到医院。
何祯恬,23岁。这是薛闵谦所知道的全部的资讯。还是为了要挂号不得不翻她的包包找证件,他甚至连对方手机也没动,他就想等人醒了再说,如果真是他楼下的邻居,一栋楼里住着,要是被误会了,也是麻烦得很。
她似乎看够了,默默地离开那台电视机,又一抹幽魂般飘到了护理站,「请问,」何祯恬声音柔弱,引着前台的护理师抬头,「今天是星期几?」她问。
对方听了没应声,随手指了柜台上的日历给她看,她拿起来研究了一番,就放回去道了谢,转头时发现了薛闵谦,何祯恬歪着头,「你没走?」
「我去打了通电话。」他看着对方抬脚走了过来,就转头准备跟她一起回病房。「你的东西在床边的柜子里,不好意思,为了帮你挂号我翻了钱包找证件,其他的东西我没有动,你再检查看看。」
听完薛闵谦的话,何祯恬听闻垂着视线,平淡的应了声谢,慢慢推着架子回到床边,并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
薛闵谦没走虽然也是情理之内,可何祯恬出来没看见他时,她也是做了对方早就闪人的心理准备,只是她没想到这个人原来真是个好人。
她不记得有这一号邻居,刚才她才肯定自己重生的时间点,前生这段时间她因为霍函骐的事,淋了一个晚上的雨,她记得她好不容易撑着身体回到家,却发了烧甚至还没有力气出门看医生,那时她无助地待在房里,哭着打电话给霍函骐,他一听她发烧,甚至请了假从公司来家里照顾她。
温柔小意,体贴备至,还对他做的事情提出理由做了一番解释,这一连串事件下来,她又怎还计较他干了甚麽事,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呵呵。
糖衣果真毒药。
霍函骐干了甚麽好事?回头想想其实也没甚麽,不过是跟她闺蜜暧昧被她发现罢了。其实也没甚麽,想想也不过是渣男,放生就是了,当年她也真是少见多怪。还随随便便人家一通甜言蜜语下来就晕了头,遥想当年,她在床边柔柔弱弱的询问霍函骐,是不是真的她闺蜜有染,那人还只是把她按在床上收拾了一顿,就服服贴贴。
一病人也吃得下去,胃口未免太好,渣!甚麽非君不娶、我只有你的山盟海誓也信得真真的,想想也就一个字,傻。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祯恬,真甜。
不行,等出了院得去改个名,把恬字去掉。
甜个屁,都甜出精神病了。
她歪头望向隔壁床,那帘子已经被拉开了,露出了里头的病人,是个熟睡的五六旬妇人,靠窗的矮脚椅上坐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正跟人说着电话,想来她刚醒时听见的就是他的声音。
她记得儿子曾说过,像她这样的病人,是因为脑组织出了问题,导致脑内多巴胺分泌过多,因而产生了幻听、幻想、妄想,思觉混乱,甚至有幻视的症状。因此她吃的那些药有些就是用来抑制多巴胺的分泌,至於其他的,他没有多解释,或许就她当时的情况,解释了也听不进去。
何祯恬收回视线,不经意地想,重生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好歹她的病看起来是好些了,想东西时也不再被那些有的没的声音干扰,也没有幻视了,很好。
她在床边坐了下来,歪头看着也拉着椅子坐下的薛闵谦,「你看起来很年轻,还是学生吗?」
他点了点头,「大四,」转而和善地笑了笑,「听你说话彷佛大上我许多似的?我们看起来,应该差不多吧?」
何祯恬听了垂下了眼,我儿子都快30岁了,可不就是许多吗?她语调轻柔地说,「……也是。我……去年毕业了,所以,可能大你一届吧?」
薛闵谦没有再争论年纪的事情,看似顺口的问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的问题在何祯恬脑里过了一圈,他分明刚才说过曾翻她的证件,而且她都不知睡着多久了,医院挂的手环也有她的名字,可他还是询问了,不管目的是出於礼貌或者其他,何祯恬都因为自己轻易地发现了薛闵谦的逻辑病句,有些高兴起来,她似乎真的好些了!
如此一想,她也不去计较对方的问题,反而勾勒出一抹轻浅的微笑,「我叫做何祯,『祯祥见祸』那个『祯』。」
对方的答案出乎薛闵谦的意料之外,一时还有些发楞,恬呢?恬去哪了?可她的话在脑里一转,便想好的回覆。
薛闵谦十指交错,听见她的名字眉头微动,微低着头,何祯原想,对方也许不晓得她举的例子,却没想下一秒他就温徐的轻声,「『祯祥见祸,其善未熟;至其善熟,必受其福。』《法句经》恶行品阐述的是因果的概念,有因才有果,因果相连,『祯』是很好的名字,你毋须断在恶之处,这对你并不公平。」
何祯的表情因对方的话凝滞了,低声的细语彷佛带她穿越时空之门,回到了28年後,她与曲千第一次见,她咯咯笑地嘲讽,『师父说祯代表吉祥,那你倒是说说《法句经》又为何说「祯祥见祸」?!』
那人身长鹤立,浅灰色大褂随风飘扬,双手合十,垂眉低目的细说,『有因才有果,因果实为相连,因此断章取义却是不妥,施主的名字实为好名,无须为此妄自浅薄,徒增烦恼才是。』
她那天还不依不饶地抓着曲千的衣袖缠了他许久,才被医护人员架开,到底为了甚麽不满她也忘了。可那天,他即便被她无理纠缠,也温和的一句一句解释给她听,不当她精神病,只当作是个不解地信众,为她解惑。
而且他还来找她了,只身闯入火场来找她了。何祯下意识抓了抓被子,被子的触感一点也不像她印象中的衣袖。僧衣是粗糙的,磨人的,还有檀香,即便幽微,却是窜进她鼻息里驱除各种污浊的一缕香气,她不知为何有些紧张的吞了吞口水,「你……认识曲千大师?」
薛闵谦唔了一声歪着头,彷佛在回想似的,短暂的停顿之後便摇了摇头,「不认识,我舅舅出家,从小我跟着它耳濡目染,所以稍微知道了一些经。」他恍若未见她的不安地补充道:「班门弄斧了,其实我只是想说,你的名字意思很好的,『祯』、『祥』,可都是大善的词汇啊。」
……想想也是,怎能有那麽巧的事。
何祯略垂下头,隐藏了心里莫名的失望,说了声谢谢。
薛闵谦笑了笑,她看他一大男生搔头,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对方昙花一现的俊雅神韵消失无踪,与曲千那些微的重叠性也如同泡沫消散。何祯想,是错觉吧,也许解经说的话都是差不多的。
可回头想想,她重生了,那麽曲千大师一定还活着。
何祯抿了抿唇,松了口气,心里不由自主地开心起来。
他还活着啊,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