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的夜里年纪尚小的薛灼华踌躇不安的站在门口,吹了许久的冷风终於等到夜归的娘亲「娘,姨娘又为难您了?」薛灼华心疼的替生母邵尚玉揉着因洗被单洗肿且凉透了的双手,邵尚玉虽是薛家的嫡夫人却因生不出儿子导致在薛家可说是毫无地位,甚至隔三差五被连生了三个儿子的偏房郭氏打压、欺凌。
「娘没事。」邵尚玉怕女儿担心,坚强的安慰着,这些安慰的话语亦是说给自己听的。
「是华儿无用,不讨爹的欢心。」薛灼华单纯的以为是自己不够聪明、不够乖巧,才会爹不疼还任由姨娘欺负娘亲,从记事以来她受了委屈咬牙忍了,她的哥哥、弟弟有师傅教导她却只能躲在一旁偷听讲却领悟的比其他人都快,可不管她多努力、出色还是得不到爹的疼爱,年幼的她又怎会知道其实并不是她不够优秀只因为在重男轻女的年代,养女儿迟早都是要嫁人的,错的是因为她的女儿身。
「不要紧的,不是你的错。」邵尚玉心疼的看着身边懂事的女儿,可恨自己没有本事反抗这不公平的世界。
「娘,华儿会努力学习,等长大了要做娘的依靠!」小小年纪的薛灼华神情中没有半点马虎,娘是唯一对她好的人,这是她心中最真挚的承诺。
邵尚玉虽动容却摇头道「华儿你记住了,娘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平安长大,不管发生什麽事都要坚强的活着。」邵尚玉出身不错且极有家教、修养,也读过不少书,可到头来换来的是不幸福的婚姻,邵尚玉只想女儿平平安安、幸幸福福的。
正因历经的遭遇让薛灼华已不复幼时的单纯,更多的是超乎正常年纪的心智,母女两人虽受尽委屈但互相依靠、安慰的日子对她们来说何尝不是种苦中作乐,这段简单的幸福在薛灼华九岁那年完全瓦解了。
九岁那年是薛灼华一辈子最晦暗的一段时光。
薛家是武昌属一属二的米商世家富裕程度可称得上家财万贯,老一辈人常说富不过三代薛家也不例外,薛家的家产传到第三代少主薛斌的手上後逐渐走下坡,薛斌虽不会做生意但靠着祖先留下的那些满库房的银两也够他这辈子吃香喝辣、挥霍无度了,无奈薛斌的偏房郭氏野心大却不够聪慧,一心想壮大薛家商业版图可偏偏都是帮倒忙导致薛家的产业加速衰退、坐吃山空,薛家刚传到薛斌手里时还是风光无度的如今却已步上风中残烛的景况,薛斌岂能不着急,黔驴技穷下想把唯一年仅九岁的女儿薛灼华嫁给武昌一家药铺大商做小妾,邵尚玉第一个不同意。
得知消息的邵尚玉气愤难平,一反往常的温柔性格直接冲到薛斌面前理论「我就这麽个女儿,你竟然想把她许配给药铺林老爷?难道你不知林老爷已经五十好几了,这年纪都能当华儿的爷爷了!」
「女儿迟早得嫁人,林老爷年纪虽大但家境极好,女儿嫁过去不会吃亏。」薛斌却像是早已铁了心。
「薛斌你真是没良心,难道薛家还缺那一点钱养女儿?非得急匆匆的把她嫁出去,我话说在前头,若你真要把华儿嫁给林老爷除非我死了。」邵尚玉自知在薛家说话没有份量可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宝贝女儿为薛家牺牲的嫁过去。
郭氏向来是和邵尚玉对着干的,难得这次会站在邵尚玉这边「老爷,薛家在武昌还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把灼华嫁给林老爷做小妾这事要是传出去恐怕对薛家颜面不好,再说林府家大业大,灼华一黄毛丫头没办法应付的。」郭氏其实不是真担心薛家名声也不是心疼薛灼华只是不想薛灼华嫁到富贵家里,即便名分只是个小妾也一样。
薛斌生性没主见、耳根子又软见众人皆反对此桩婚事也只好不了了之,这些话被站在廊道的薛灼华全听到了,难过的望着远方「只要能和娘亲待在一起,就这麽卑微的活着吧!」她笑了笑打起精神。
这晚薛灼华一如往常候在门口等着娘亲归来,夜已深,等来的是许久没来的爹以及娘亲冰冷的屍体。
薛斌几乎没正眼看过他的女儿一次,这次来只丢下一句话「你娘意外失足落水亡故,你还小以後就听你姨娘的话。」说完就走了,徒留哭倒在地的薛灼华,即便她还小,还是看得出事有蹊跷,若娘的死真是意外落水那娘的屍身上又怎会布满许多深浅不依的伤口?肯定是被人害死的!她想找出凶手替娘亲报仇可孤身一人她哪有什麽办法,她记得娘亲说过,不管发生什麽事都要坚强地活着,所以她只能卑微地活着希望自己早点长大离开这个毫无温暖的家。
郭氏素来不喜她们母女俩,如今邵尚玉已逝郭氏自然更不把薛灼华当女儿看待,现在的薛灼华没了娘亲的陪伴除了藏在屋子里看书哪都不能去,三个月过去她还没来得及从丧母之痛走出,薛家又出事了。
郭氏跋扈嚣张、遇人遇事只求高兴从不讲道理,以前运气好没惹出什麽大事这次踢了铁板,郭氏上街采买时一老妇不小心冲撞了郭氏乘坐的马车,郭氏大发脾气命家仆狠狠的责打老妇,竟不小心当街把那老妇活生生打死了,被路过瞧见的捕头直接抓回了衙门,薛斌听闻此事後连忙花钱买通了衙门守卫进牢房探望郭氏。
郭氏见了薛斌那是又哭又求又闹「老爷,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妾身还身怀六甲,大夫说八成是个儿子,你难道要让薛家的血脉在牢房里出生?」
「你还好意思说,一天到晚给我添事,别以为我不跟你计较就代表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丑事!这回倒好闹出了人命,我拿什麽救你?」薛斌要不是看在郭氏替薛家生了三个儿子还有着身孕的份子上早就不管她了。
「薛家在武昌也算是大户人家,每年缴的税金也不少,衙门官老爷不会轻易把我处死的对吧?」郭氏见薛斌要救不救的越发心急如焚了起来。
被买通的守卫正站在一旁把风,忍不住说起风凉话「夫人难道没听说过咱们武昌衙门的主事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杀人偿命啊,你若想安然无恙的从衙门走出去简直是不可能。」
郭氏听了守卫的话已吓的魂飞魄散瘫软在地,薛斌好声好气「这位兄台,不知你可有何妙见?」
薛家在武昌也是有名的富有人家,守卫估摸着眼前的两人病急乱投医,趁机敲了竹杠,狮子大开口「这样吧,八百万两,这事我替薛老爷办妥了,保证让夫人完好无损的回到薛家。」
「八百万两?这可是笔大钱啊!」薛斌似乎有些犹豫。
「老爷,你就答应了吧,八百万两对我们薛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郭氏见有一线生机人又有了精神,在她简单又自私的想法中能花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儿。
「你给我闭嘴,前阵子你说有法子能赚钱,结果反而给我陪了一千多万两,如今突然之间我手头上哪拿的出八百万两。」薛斌转身对着侍卫哈腰鞠躬「兄台,我现在能拿得出来的就三百万两,你行行好吧。」
看来这薛家也不是传闻中的有钱,可也不愿意放弃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可他就不信堂堂薛家拿出这些钱,守卫暗自叹了口气「六百万两,不二价,薛老爷可想清楚了,这可关系着薛家一大一小的命啊。」
守卫一副不容再讨价还价的神态薛斌这才答应了下来。
「既然薛老爷您答应了,那就给您两天时间准备免得夜长梦多,我一拿到银两夫人和未出世的小公子才能早点脱离危险。」
薛斌是答应了侍卫可眼下真没办法一口气拿出六百万两,烦恼着去哪儿凑足钱。
郭氏是最怕凑不出银两的人,细声鬼祟的让薛斌附耳过去「老爷,我听说南河口附近有人口贩子花大钱买还是处子之身的姑娘,要是相貌长得好的还能卖的更好的价格,薛灼华那丫头...」
不等郭氏说完薛斌直接否决,他拒绝不是因为舍不得,只是因为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无能「不可能,再怎麽说她也是我们薛家的孩子,把能卖的卖掉、能抵的抵掉,应该还是勉强凑的出。」
「没时间让老爷犹豫、心软了,你想卖东西那也要有人想买,难不成老爷要把薛宅抵押好让薛家所有人沦落街头?我和肚子里的儿子在这鬼地方多待一刻都是折磨。」软硬郭氏兼施终於蛊惑了薛斌,她为了自救是什麽手段都使的出来,再说她本来就不喜欢薛灼华也好趁这个时候除去。
期限将至薛斌仍凑不够银两最後还是依了郭氏的诡计,薛斌先派下人在薛灼华的饮水里下了蒙汗药并通知早已联络过的人口贩子来领人。
薛灼华在一辆疾驶的马车中醒来,发现手脚被绑、嘴也被布塞住叫喊不出声音,被亲生父亲卖掉还被蒙在鼓里的薛灼华以为自己是被绑架了,她用肩膀大力撞车窗想逃却惊动了负责驾马满脸长着大胡子的老汉,老汉不悦的警告「丫头安分点。」老汉心想,头领交代这丫头值不少钱定要安好的送至京师不容闪失,便取下薛灼华口中的布扔了颗馒头和水壶给她。
「老伯你是谁,这是要把我带去哪?」不敢吃来路不明的东西,薛灼华只是开口询问。
「我是谁不重要,劝你乖乖听话才不会挨疼。」
「老伯你这是非法绑架...」
「哈,绑架?是你的家人已经把你卖了。」
「我是武昌薛米商家的女儿,是不是搞错了?」
老汉嗤之以鼻笑了声,薛灼华以为老汉不信,连忙又道「我真的是薛家的女儿,老伯不信可以派人去问。」
「我没有不信,但你真觉得我有办法独身闯入薛宅把你掳出来?再说薛家放出消息说薛小姐突然猝死早已仓促下葬,薛家已经没有薛小姐了。」
老汉的一席话让薛灼华沉默了,薛家虽不比以往富裕但生活仍过得去、且衣食无忧,为何无端把她卖了,难道爹真的厌恶她至此吗?她神情逐渐沉了下去,娘让她好好活着她就不能对生命轻言放弃,否则亲者痛仇者快,既然薛家已经彻底舍弃她了,那便从此恩怨两清,抹了眼角的泪珠为了果腹这才勉强吃了几口东西。
「出门在外谁不是为了饱餐一顿,我们互相体谅配合,等到了地儿就会把你放开。」不知马车行驶了多久,驾马的老汉将她带上船渡了江,着陆後又再次坐上马车,马车没日没夜的行驶好几日最後进了京师应天府,将薛灼华移交後老汉便先行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