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机车上下来的是一名前额头发长到快盖住眼睛的少年,他身形削瘦,肌肤格外黝黑,像是长期曝晒在太阳下。
在男孩心里,已经认定那名少年就是他真正的亲人,所以当他一看到少年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觉得他俩的眼睛根本就是同个模子印出来的。
少年细细打量他,问:「你是哪家的小孩?迷路了吗?为什麽要坐在我家门口?」
他马上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录音机,按下播放键,将事先预录的话播放出来。
「请问,你姓田吗?」
然後关掉播放键,忐忑不安地等待对方的回应。
这奇怪的举动令少年拧眉,「我是姓田啊,怎样?」
喜出望外的男孩,迫不及待地再次按下播放键,男孩的声音继续从录音机传出:「我、我妈妈跟我说,我其实姓田。我真正的爸爸妈妈,在我出生後就把我送给别人。你,是我真正的家人吗?你是我的亲哥哥吗?」
少年听完,仰头狂笑了好一阵子才停下,他伸手指向男孩的录音机,「你是哑巴吗?为什麽要用这玩意问话?」
虽然知道少年必然会这麽问,但男孩没料到对方会迳自跳到这一题,他在慌乱下先是摇头,打算将卡带快转到後面,却被少年冷不防抢走录音机。
「如果不是哑巴,就用说的。」少年冷冷地发话。
男孩不敢违抗,没了录音机,他就像失去了防护罩,顿时变得有些惊慌。
他用力吞了口口水,才用细若蚊鸣的音量嗫嚅回:「我、讲话,会口吃。只有用,这个,我才能,稍微,好好,说话。」
男孩的面容与耳根因为羞耻而红透,少年不以为然地说:「口吃又怎麽样?还能说话就很好了,哪有人用录音机交谈的?诡异死了!」
少年将录音机扔还给他,接着如连珠炮般反问了他一连串问题,包括他的名字、年纪、住家地址、家庭成员等,以及他究竟在这里等了多久?
男孩被问得招架不住,紧张的情绪也让他的口吃更加严重,但他还是努力逐项回答,而少年从头到尾都没有表露出一丝不耐。
待所有问题答完,男孩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正常与人对谈了。
最後,少年让他进了屋。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灰尘,支气管敏感的男孩咳了几声,放眼望去,这间几乎屋子只能用「家徒四壁」形容。
少年说,这是他大伯的房子,但他大伯几年前就不知去向,目前就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客厅的墙上挂有两帧黑白遗照,分别是少年的爷爷和父亲。
「我妈在我九岁时跟我爸离婚,此後再也没出现过,隔年我爸就在工地出了意外死了,过了两年,我爷爷也因病过世。」少年语气淡然,就像是在博物馆里为游客进行导览介绍。
正当男孩想着,原来自己的亲生爷爷和父亲已经不在人世时,少年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我是独生子,从来就没有兄弟姊妹。假如我妈真的在我七岁时生了你,我怎麽可能不知道?你找错人家了,傻瓜。」
男孩瞪大双眼,慌张地指向那两帧遗照,再指着自己与少年的面孔,结结巴巴地辩驳:「可、可是,你、跟他们很像,我跟你也,长得很像。我们,明明,都很像!」
少年无奈,捏了捏他的脸颊,「小鬼,我说不是就不是,你还硬拗个屁啊?我是看你千里迢迢跑来这里,才耐着性子好好跟你解释,可没时间再陪你玩。现在骑你那辆破脚踏车回去,到家可能也半夜了,所以我好心载你一程,你要是再废话,我就直接叫警察通知你爸妈。」
少年的恫吓使男孩不敢再多言。
少年骑着机车载男孩返回家里时,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只是少年在离男孩家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就要他下车。
「你跟家人说脚踏车忘在同学家,我会帮你送回来。你不准再跑去那麽远的地方乱找人了,听见没有?」
由於背光,男孩看不清少年脸上的表情,他胡乱点了点头,沮丧地转身就走,占据他胸口的那股失落,让他连「谢谢」和「再见」都忘了说。
直到踏进家门的那一刻,男孩听见机车的引擎声响起,才猛然想起自己忘了问少年叫什麽名字。
翌日,一件神奇的事发生了。
男孩正要出门上学,赫然发现昨天留在少年家的脚踏车,居然已经出现在门口。
更让他吃惊的是,原本坏掉一边的手刹车修好了。
他确信这一切都是少年为他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