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他既然听到了艾伦可爱肚子发出的可爱的抗议声，他当然不可能不去理会。
所以，休也不管艾伦现在的表情究竟显得有多麽尴尬，他仍旧迳自将艾伦推向餐桌──即使那副睁大双眼的无辜模样看起来有多麽不情愿和可怜兮兮。
但是休很明白，艾伦的可怜低姿态还是有程度上的差异。
在他确定了艾伦没有继续沉浸於刚才的自责情绪之後，他才不会拒绝艾伦现在这种羞涩到让人同情的可爱模样。
哇喔~我究竟在心里说了几次艾伦可爱？
他轻轻吹起口哨，只要有别的事情──即使是羞涩与尴尬，只要能让艾伦从沉重的负面情绪中转移出来就够了。
害羞的样子总好过让艾伦不停的自责──而且吊诡的是，这个艾伦总是自责的莫名其妙。
被休硬推着走的艾伦理所当然地看不见休望向自己的心疼眼神，现在的他已经放弃让鞋底继续跟地板努力摩擦的愚蠢行为，他这次机伶些了，毕竟他有些担心休搞不好又会再次把自己扛起来。
而且......是的，他也确实饿了。
他本来就是个常常忽略过早餐时间直接到中午在一起摄取身体养分的那种人。
可是他的肚子却在今天特别的不争气，他不懂自己为什麽会感到这麽饥肠辘辘，於是他只能把所有责任都怪罪於休那锅闻起来实在太过美味的爱尔兰炖羊肉。
艾伦微微鼓起脸颊，隐约感到了一点点的不服气。
而休则是满怀笑意地看了那可爱的表情一眼，接着在餐桌旁为艾伦把椅子向後拉开。
肚子偏偏就是饿了的艾伦则是乖乖坐下，他略显薄色的双眼正反射出不可思议的光采，随着光线，他眼眸的颜色似乎也跟着起着变化。他呆望着休那些漂亮整齐摆在自己面前的餐具与餐巾，忍不住疑惑起休究竟是从哪里找出这些东西的，因为他显然对这些东西完全没有印象。
艾伦的双眼继续跟着休忙碌的身影打转着，其中带了点迷网，却更带了许多新奇与有趣。
离家求学之後，他从来不知道有个人忙着只为自己准备餐点的样子该是什麽模样，自己又会感受到什麽。
他当然爱他的家人，特别是他的母亲。
但是他从以前就默默选择了疏离，或许是因为乖僻的个性，或许是因为性向......也或许是因为他能感到一种被期待成为家族荣光的，某种不适合他的责任。
他始终厘不清，而且估计着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弄明白了。
艾伦始终感谢，在他出了事之後，仍然支持着他的家人。
但现在，他更不可能主动去靠近他们了。
但幸好，他还有个可靠的兄长。
而他，辜负了整个家族......
艾伦的思绪一下子变得悲哀了起来，但光是想到休在自己身边便拯救了他。
休显然比他的兄长更像个兄长，或许，更像个罗嗦的母亲。
他忍不住因为对自己的比喻而笑了出来，但依旧是那种有些压抑的笑容。
休是大上自己几岁没错，不过可没大到修认为的那麽多。
他觉得休根本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不成熟的孩子。
有时候他会觉得脑火，但有时候也会奇妙的让人享受......
意识到这个想法的艾伦稍微红了一下脸，他轻轻晃着头。
现在他知道了，有人为自己准备餐点的感觉。
这既惊喜又让人开心满足，当然，绝对还有些别的情绪，只是他不会形容，他只觉得自己的胸腔正溢满了无法言喻的温暖和安心。
「──这顿饭不算正式，不过还是有前菜的。」
休好听的嗓音慢慢转近，他为艾伦端来了一盘烤得金黄漂亮的面包，姿势端正的有如一个受过良好训练的称职管家。「马铃薯面包。」
艾伦惊呼了一声，有些傻气地向休瞪大了眼睛。
「你是什麽时候烤面包的？」
「嗯...什麽时候呢？」修长的手指抵上了下颚，休眨着眼回问。
又来了，休的反问模式又来了......艾伦扇着长长的眼睫，估计着休是不是要取笑他观察得不够仔细，但他学乖了。
这次，他决定不理会休。
艾伦把视线转回餐桌，他拿起外皮烤得薄脆的面包，咬了一大口，面包的温度刚刚好得不会太烫或太凉，他觉得花俏的口味反而不如这种朴实简单的好，淡淡的马铃薯和奶油香味满溢在他的鼻腔与口腔之中。
「好吃吧？」休笑得很有些自负。
嘴里正忙着的艾伦似乎忘记了自己不理会休的重大决定，他连忙认真地点了好几下头。
休笑得更开心了。「看来我的手艺完全没有荒废。」
在听到休的话之後，艾伦的漂亮眼睛忍不住绕着休转了好几圈，他吞下马铃薯面包，显得有些迟疑。
「这面包也是你做的？」他问道，随即马上孩子气地皱起鼻头。「别说，我不想让你再骄傲下去了。」
「你这样子很明显地就是在称赞我！」休抢着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因为他得努力地不让自己笑出来。
「你够骄傲了，休。」艾伦正经地把头抬起，满脸严肃地望着休。「骄傲并不是种美德。」
结果，休终於笑了出来。
而且是最夸张的那种大爆笑。
休的反应让艾伦不满地蹙起双眉，但他仍然克制不住诱惑的咬了一口面包。
艾伦咀嚼着散发着香味的面包，满脸不悦地瞪着不知道为什麽要笑得那麽夸张的休。
「嘿、艾伦...艾伦、」休大动作地摆着手，甚至因为笑得太离谱而岔了气，这让他重重地咳了好几下。
总算，休勉强地停下了笑声，他端起脸清了清喉咙。「我可从来不觉得骄傲不是种美德，特别是这项特质在你身上更显得可爱。」
艾伦瞪大了眼，美味可口的马铃薯面包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味道。
艾伦觉得自己的味蕾坏掉了！休用的字眼太奇怪了！这让他无法消化，接着他感觉到休再次地伸手把自己的头发弄乱。
他根本无法理解休这几乎像是习惯的动作是为了什麽，当年休在布莱切利园的时候才不会这样......经过这麽多年，休变了，他时时会这麽想着，偶尔甚至会有种被丢下的感觉──休在他没看见的地方做了什麽？经历了什麽？他常常会这麽想着。
而在这种时候，艾伦总要提醒自己，当年的布莱切利早就不在了。
艾伦反射性地把被弄乱的头发抚平，接着他惊觉到休转了身，转进了厨房里。
这本来就不该代表什麽，但他却觉得心头紧缩了一下。
艾伦突然有种屋里变得空荡荡的错觉，他感到些微的窒息感，并且下意识地将双手握紧......直到休捧着整锅爱尔兰炖肉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之後，他才总算放松了下来。
艾伦低垂着脸，硬要找点事情做的他直到现在才把餐巾舖到自己的腿上。
他非常轻地吁了一口气，眼神闪烁地偷偷看向休。
但是爱尔兰炖肉的浓郁香味显然让他的肚子又不安份了起来，艾伦连忙摀上肚子，双颊再次冒上漂亮的玫瑰色。
幸好休这次没有发现，他暗自想着。
然而艾伦并不知道休只是体贴的假装没发现，即使艾伦尴尬羞涩的模样真的是可爱极了，他也不想让艾伦真的手足无措到跑去房间躲起来。
他对艾伦的情绪反应拿捏得很好，至少大部分的时候都是。
他稳稳地为艾伦添了一盘炖肉，并且动作优雅地将炖肉摆到艾伦面前，接着再从旁边为艾伦倒了一杯奶酒。
其实酒精不重的奶酒比较适合女性，但他可不会告诉艾伦。
他觉得带甜的奶酒更适合现在的艾伦，那喝来顺口滑润又会太刺激，更可以达到放松心情的效果──当然了，牛奶也比普通比例要多上了一点。
艾伦好奇地拿起酒杯，他摇着杯中的冰块，随即像某种小动物般地轻舔了一小口。
「好喝。」他做出结论，接着又喝了一口。
休温柔且满意地弯起微笑，他也为自己添了盘炖肉，同时拉开了艾伦对面的椅子坐了下去。
「太烫了吗？」休忍不住有些故意地调侃着。「我可以帮你吹凉。」
他看着艾伦猛摇着头，就像只正感受到什麽威胁而竖起毛的小猫。
他强忍住笑意，看着艾伦正不顾形象地把炖肉一块一块地猛塞进自己的嘴里。
「艾伦，没必要反应这麽大吧？」
「我讨厌你这样。」好不容易把嘴中肉块吞下的艾伦发出抱怨，幸好羊膝肉已经被炖煮的十分软烂，否则他大概会被呛到。
「喔！显然没有你说的那麽讨厌吧？」休眨了眨眼，冲着艾伦做出了促狭的鬼脸。
但艾伦显然采取了刚才忘了一阵子的，对休的制衡方式。
既然拌嘴他拌不赢休，那他只要安份地吃东西就好了。
休的爱尔兰炖肉好吃极了，明明料理食物就跟化学实验没两样，但他就是搞不懂这盘炖肉为什麽能够这麽美味，而且，即使在锅子里焖了许久，菜肴的颜色也还是那麽漂亮，一点都没有东西被炖煮久的时候常会出现的黯淡色调──他想着平常吃的东西，发现这两者之间根本无法比较。
艾伦毫不偏食的吃下了马铃薯与胡萝卜，他想再添第二盘，同时许久没出声的休也让他有些好奇。
於是艾伦又一次地偷偷抬眼。
而他完全没有想到休正托着腮帮子微笑地看着自己，他摆在前面的那份炖肉动都没动。
艾伦愣住了，他感到自己的目光被休给捕捉住了，逃也逃不开。
这并不会让他感到不快，但却让他不明究理地感到慌张，休脸上的笑意很深，深邃的眼眸中也是满满的笑意。
「还要再一点？」休问。
艾伦点了点头。
「好吃吗？」
他又点了点头，看着休把自己的盘子接了过去。
「太好了。」休的声音显得很开心。
「......我...不会说些好听的形容词。」艾伦不好意思地做出补充，他觉得点头并不足以表达他对这美味一餐的感谢，但不知道该说些什麽的他只好老实的坦诚自己的词穷。
「我知道。」休微侧着脸，露出了包容的表情。「你永远不需要也不用在我面前特别找些好听话来说。」
休挪开了自己那盘炖羊肉，把身体倾向前。「或许听起来不够漂亮，偶尔甚至不中听......但你最坦白的话语永远最让我开心。」
艾伦望着休诚挚的眼神，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麽。
结果，他只是问出了自己最热切想要知道的问题。
「......休，你还会来看我吗？」他问得很不肯定，也很紧张。
「当然。」休稍稍沉默了一下。「不过我过几天要出趟远门。」
「远门？」
艾伦放在桌面的双手忍不住抽动了起来，但休马上用自己的手覆上了艾伦的手，温柔，却有力。
「我要去趟美国，」休夸张地拉下脸做出苦丧的模样。「我的工作真是越来越过份了，那简直是剥削。」
他当然不能告诉艾伦实情。
「美国针对无线电接收器办了个研讨会......老天！光只是想，我就已经感到要无聊了！」
「骗人。」艾伦轻舔了一下微乾的嘴唇，他绽出笑容。「你是个中好手，你会喜欢的。」
「当然，我会喜欢听到恭维的。」休也不否认，顽皮地向艾伦吐了吐舌头。
「你会待多久？」艾伦问，他尝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麽急切。
「顶多两个礼拜吧！」休挑高了眉，又做出了不耐烦的表情。「每天听到恭维我也是会烦的。」
艾伦又笑了出来，但他察觉不了的是休眼底的那抹忧心。
现在的艾伦犹如惊弓之鸟。
虽然艾伦这次的情绪比上次会面好上许多，但天知道，他就是会害怕艾伦又开始歇斯底里自我厌恶甚至做出什麽傻事......想到这，他的心就悬宕着，完全不踏实。
「艾伦，我有非常认真的事情要跟你说。」
艾伦警觉地抬高了眉毛，他很困惑，即使休的语气依旧温和，他也知道非常认真的...不管是什麽事都未必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你知道，接下来政府会要求你去施打雌激......」
然而休还没说完，艾伦就尖叫了起来。
「我不想谈这件事！至少现在不要──」
他不想让这种令人发指的话题毁掉了今天的完美时光！！
他惊恐且不安，他用力地想把手抽回，却发现休反而抓得越来越紧。
「拜托、休...不要这样对我......」
艾伦的哀求声狠狠地划开了休的心脏。
就是这样，他要怎麽对艾伦放心？
他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温柔无害。
「嘘......艾伦，听我说──他们不会帮你注射任何东西。」
艾伦抽噎了一下，他的眼眶发红，不明所以地望着休。
「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那些人只会做个形式，他们绝对不会伤害你。不会对你施打注射任何你不想要的东西。」
艾伦神经质地摇着头。
「那不可能，我......」
「嘿、艾伦，这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休抚上艾伦几乎快要崩溃哭泣的脸庞。
「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
「你做了什麽...休？」艾伦的问句就像在轻泣。
「不是我。」休露出了遗憾的表情，同时做出了苦笑。「是个更有权力的大人物，你也认识。」
艾伦脑中的回路迅速跑着，休并没有刻意隐瞒的说法让他得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结论。
「孟...席斯......？」
「是的，是他。」休用手指轻轻滑着艾伦没有血色脸颊。
「为什麽？他不是个会做这种事的人？」
艾伦抖着肩膀。
「我想，你比你所想像的更受他的喜欢，艾伦。」
休的低沉温柔的声音就像是种奇异的催眠，但艾伦却拼命抵抗着。「孟席斯？不可能......你不知道他......」
艾伦慌张地闭上了嘴。
休看着艾伦，冷静地甚至有些冷酷。「克罗斯的事，我知道。」
艾伦瑟缩起来，他不禁怀疑起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究竟还有多少。
他感到一股寒意。「我......不相信孟席斯......如果被揭穿............」
「不会被揭穿，如果被揭穿的话，身为同谋的我也会保护你。」
「......休？」艾伦困惑地望着休。
「你不会认为我和这件事没关系吧！」
「你不相信孟席斯没关系，」他轻柔地捧起艾伦苍白的脸。「但你相信我吧？艾伦？」
艾伦明白休对自己的催眠成功了，他发出一声轻息，伸手环上了休的颈项。
「是的，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他缓缓闭上了眼，安心地感受正越过餐桌拥抱着自己的休。
那是休的体温，休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