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他 — 第二章:Piano Concerto No.2 in F Minor(7)

国内几所知名的音乐学校联合举办的音乐会即将在这个周末揭幕,这次的音乐会对所有音乐系的学生而言是最好的机会,因为它不只是一场单纯的音乐盛会,同时更是争取德国汉诺瓦音乐学院今年度唯一一名全额奖学金的大好舞台。

这次代表汉诺瓦学院来台参与盛会的教授中更有担任柴可夫斯基钢琴大赛及拉赫马尼洛夫钢琴大赛评审的WihelmSchneider,要是能在这次的表演中获得青睐,将会有很高的机会能进入全额奖学金的列选名单。

在代表T大参与表演的学生之中,尹洵是被校内教授一致看好的人选,他主修钢琴,恰好符合汉诺瓦音乐学院百年以来以钢琴为主的传统,大学期间代表学校参与过无数次国内的音乐比赛,连续四年都是古典钢琴组的第一名,虽然他去年因为未参加期末考而错失了巴黎音乐学院的甄选,但今年他所有的学分都已经修毕,期末毕业考也早在教授们一致同意下提前完成了测验,只要这次的宴会他拿出过往的水准,铁定能争取到出国留学的机会。

尹洵的指导教授宋立翔是宋茜的父亲,当年才幼稚园的宋茜很早就下定决心要向她母亲学拉小提琴,後来他们也没能再拥有第二个孩子能向他学钢琴,让宋立翔扼腕了好些年。

宋茜八岁那年,她母亲恰巧必须跟着管弦乐团到欧洲各地巡演,也就带着孩子一起去了,宋茜在国外的那几年一直跟着母亲以及她的同侪学习,琴艺进步的比同龄的孩子还快,後来她母亲先回国,宋茜则是留在巴黎完成了高中的学业才回来,回国之後也在他的安排下进入他任教的大学。

至於尹洵,七年前他还在念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在圈子内小有名气,宋立翔记得自己第一次亲眼看见这孩子演奏是在阳和高中举办的校内音乐比赛,那时他是音乐系的系主任,肩上扛有招生的压力,为此还全台跑透透,不管大大小小的比赛都去了一回,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阳和高中并不是以音乐闻名的私校,所以那天他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前几个参赛者的表现也是普普通通,并没有特别令人惊艳,眼看着只剩下最後一位,他原本是打算提前离场,岂料脚步才刚踏出,就被身後传来的琴声震慑。

那个孩子的技巧已经超出了高中生的水准,弹指之间全是他弹琴三十多年来从未见过的灵性,自他指间流泻出的旋律几能与当时盛誉的新锐演奏家比肩,就连他这个曾经远赴德国深造了五、六年,学成归国之後在国内乐界颇负盛名的钢琴家,都不见得拥有他这样的天赋。

於是他在比赛结束之後主动与尹洵接洽,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尹洵成了他的学生,成了他除了女儿以外最骄傲的存在。

宋立翔其实想过,如果宋茜喜欢上的是尹洵,走上与她父母一样的路,成为彼此的知音,最後相伴着彼此终生,那他这辈子就了无遗憾了。

只可惜,宋茜喜欢上的是尹洵的哥哥,日曜航空的接班人,一个各方面都比尹洵来得优秀,却无法和宋茜共谱乐音的男人。

其实他也欣赏尹浩,或者,与其说是欣赏,不如说他觉得女儿高攀了。

尹家创办的日曜航空从二十年前仅专作国内航线,到现在已经跨足中国、日韩及东南亚航线,是国内航空业的新势力,带给不少正面临转型困境的老字号航空公司极大的压力。

尹日诚器重尹浩的能力,自小就培养他成为接班人,而尹浩也没辜负父母的期望,年纪轻轻就当上日曜航空企业发展部的副理,虽然表面上是挂着副理的头衔,实际上却早已经做着与部门领导相同的事情。

日曜航空企业发展部的现任副总罗建斌是尹日诚多年的心腹,他放心地让他的长子跟在罗建斌身边学习,尹浩进入企业发展部之後,除了开展更多中国大城市的航线外,也积极地拓展欧洲航线,若这次能作出成绩,想必不出三年就会正式接任副总的位置。

然而,尹浩的位置爬得越高,他就越替宋茜和他的未来感到担忧。

女儿的个性他很清楚,遗传了他和妻子音乐家的浪漫,无论是做事或是说话,很多时候凭的都是感觉,加上他们宋家就是个平凡的家庭,没有什麽权势背景,根本不可能成为尹家那种企业家族考虑的对象。

作为父亲,他曾不只一次和宋茜谈过这些现实面的问题,也曾私下见过尹浩,劝他早点结束和宋茜之间的感情,免得未来用情越深越难割舍,可这两个孩子还年轻,根本听不进他的劝言,宋茜那孩子还老是为了这件事和他闹脾气,後来连家都不愿意回。

他也找过尹洵说过这些话,希望他能从中帮忙劝劝宋茜的顽固,可这孩子却告诉他,只要宋茜现在觉得幸福就好,甚至他还保证,只要有尹浩在,他担心的那些事都不会发生。

他说,他的父母凡事都以尹浩的意愿为重,只要是尹浩决定的事情,他们从来没说过反对,即使他们心中有更好的人选,只要尹浩一天喜欢宋茜,他们就不会逼他,除非哪天尹浩亲口和他们说他和宋茜分开了。

他说,尹浩对感情专一,宋茜是他第一个主动告白的女孩,也是他唯一向他提过想共度一生的女孩,所以他相信尹浩不会变心,他会一辈子爱着宋茜,一辈子对她好,一辈子让她幸福。

宋立翔其实不明白为什麽这些话从尹洵口中说出来会让他感到安心,就像他不明白为什麽他能够那麽坚定的代替尹浩向他承诺。

他其实感觉得出来尹洵心里对宋茜有情,但他却始终让自己成为尹浩的影子,用着尹浩的名义陪在她身边,不近不远地保持着朋友的距离,没有任何的暧昧,没有任何的踰矩,把那条名为友谊的界线画得清清楚楚,连他这个历练过五十多年人生的大人有时候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其实尹洵对宋茜并没有任何的想法,否则一个男人如何做到像他这样?

没有一个男人能做到这样,甘心承受另一个男人的嘱托,以这些嘱托为由照顾自己喜欢的女人,没有一个男人能做到这样的地步,除非他没有情感。

又或者,他其实不懂怎麽对待自己。

尹洵看似孤僻自我,看似不会迎合不懂交际,可实际上他说话的时候很少以「我」当主词,他总是习惯先说别人怎麽想,习惯把自己摆在最後,在谈到宋茜或是尹浩的时候更是这样。

指导他的这些年,宋立翔其实和深聊过几次,他知道尹洵不爱吃甜食、不太能喝咖啡、不喜欢太过明亮的颜色,他问过他喜欢什麽,那孩子没有说话,因为他也许也不清楚自己喜欢的是什麽,他只知道那些尹浩喜欢的东西,他并不那麽喜欢。

而这些,他的父母全不知道,和他同住了一年的宋茜也不知道。

旁人总是下意识地认为双胞胎应该拥有差不多兴趣和嗜好,总是因为尹浩相较之下引人注目,所以下意识地把尹浩的一切套用在尹洵的身上,总是在和他谈话的时候说尹浩如何如何「所以你也一样吧」,甚至在更多的时候,他们会说「为什麽你不和你哥哥一样」。

尹洵的人生彷佛被强迫放在尹浩走过的轨道上,只要他尝试着想要脱轨,旁人无心的指责就会漫天而来,好似他只要做了一点和尹浩不同的事情就成了罪人那般的存在。

他不愿意乖乖听从父母的安排上英文家教,就被母亲指责不好学,他不愿意和尹浩一样选读商管相关学系,大学入学之後就时常被通识课的教授在课堂上点名询问,甚至连去被迫和尹浩一同参加饭局的时候,也会被他根本不熟识的亲友追问音乐系毕业之後是不是有能力养活自己,还是其实他打算一辈子靠父亲和兄长打下的江山,当个不事生产的富家二少?

甚至连他的父亲都认为他就是打小叛逆,让他在商界丢尽了脸皮。

他看得出来,尹洵其实活得一点也不开心,他连他自己喜欢什麽都不晓得,因为从小到大,全世界都在告诉他,尹浩喜欢的他就得喜欢。

所以这一次宋立翔是真心地希望尹洵能够藉着这次的机会离开台湾,离开尹浩带给他的阴影,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重新找回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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