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对季清而言,在放寒假的日子里,每天不是打工就是录音,固定和向箫日讲电话,偶尔打游戏,有时和傅乃司吃饭,还带着和晴与许亦绅、薄晗玩了几次桌游;过年时回和晴家住几天,一家人吃饭、逛IKEA、玩牌、领红包。
而对向箫日而言,寒假就等於几乎是成天宅在家里。以前被管得严,不大能出门,後来他就变得不爱出门,自己一个人在房间也可以玩得很好,他之前和季清出去的那几次已经算是「超额」了;而尤其这个寒假,他不是听傅乃司直播,就是抱着纸笔画画,时而去站上补禾水他们以前的作品或影片,时而去小宝藏区蹓躂。
这个世界很无趣,但那个世界很精彩。
在寒假最後一周,在电话中,季清问他,会不会不喜欢难得放假两个人却没有常常见面。他吃着他某天给自己送过来的巧克力,笑了笑,说不会。他知道季清要打工,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圈子,不能整天都陪着自己,况且,他自己也有偏好的生活方式,只要两人能每天讲讲话就好了,现在这样就很舒服。
他把这样的想法告诉他,又跟他说自己小时候怎麽样偷跑出去被骂,自己後来为什麽不爱出门的原因,还开了玩笑,说这是在解释为什麽都是他找自己、而不是自己去找他的「理由」。
那个时候,季清在电话那端,歛下了眼,想起了和晴的样子。他开口,「我妹也是这样,宁愿待在家做一堆奇怪的食物,也不想出门。以前被管惯了,现在叔叔阿姨求她出门都没用。她其实也不是不爱出门,就是不知道出去了要去哪、要做些什麽,不如待在家,想干嘛就干嘛,还不会累着。可是带她出门玩桌游她还是会很开心。」
他听了,下意识感叹,「桌游?真好啊。」
「……箫日,以後,如果哪天不想待在家了,想出去玩了,或是想见我了,我都等你喊我。那个时候,你就跟着我,就算只是散散步,我也会让你开开心心的。」
想说的话,季清只有说出後半段。
他原本想说的是,看见了和晴後,我会想起你的样子。垂着眼和我说不想回家、却不知道要去哪里的样子,看见小灯海时又惊又喜的样子,夸年那夜走在我前面、眼睛发亮的样子,我也会想,你或许也不是不爱出门,只是,默默地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所以,箫日──
「想你了。」听了他的这番话,向箫日默默微笑,神情却不禁暗了下来,「阿禾,我想你了。不会开开心心的也无所谓,只要想你,我就好像被接住了一样。」
很快地,开学了。
中午十二点,钟声准时响起,人潮从各个教室里涌出来,校园顿时闹哄哄的。而季清所在的班级稍微耽误了点,晚了十分钟才下课。他慢悠悠地收拾东西,思考着等会儿要不要去找向箫日,他边想、边走在一群女孩子後面,出了教室,她们就停下来,之间有小骚动,他原本想穿过她们,但走廊不大,他想自己可能要绕路走了,他抬眼看了眼前面,人却顿住。他这才听进那群女孩子在说什麽。
「──我去搭讪他的话,他跟我说超过五句话的机率大吗?」
「我说不大的话,你要放弃吗?」
「啊?为什麽?」
「你先看看你在人家面前说不说得出话。」
「去问问是哪个系的?这个气质应该是……美术系?书艺系?这间教室不就是书艺系专用教室吗?」
「诶,好像是。」
「好乾净的男孩子,我想扑倒他──不对,我想被他扑倒……啊,都可以啦。」
季清听了,心里顿时感到复杂。
那群女孩子半玩笑半认真地讨论了一番,最後选择若无其事地经过了那个人,毕竟再怎麽跟朋友耍嘴皮子,冒犯的事总不会做的。
而季清还站在原地,一声不响地望着他。他似乎是研究完了那些书艺系的作品,终於舍得分点注意力给周围的环境,侧眼看过来时,也顿了下。季清挑起眉,走近他,「请问,我搭讪你的话,你跟我说超过五句话的机率大吗?」
向箫日显然没反应过来,一脸困惑,「嗯?」
「小哥哥是哪个科系的?气质真好。」
「什麽──」
「这样乾净的男孩子,我好想扑倒哦,噢不对,我想当被扑倒的那一个。啊……其实都可以啦。」
「……啊?」
得到了满意的反应,季清笑了起来,向箫日则是眨了眨眼睛,说不出话。等季清笑完,他才问他,「你怎麽到艺大来了?找我?」
「我来上课。然後第一周结束得早,就想着,反正你给我了你的课表,我就来等等看你下课好了。」他和他并肩走着,努力将这件事说得稀松平常,但季清还是抓到了重点,「上课?我们学校的课?」
「嗯。校际选课啊。」他的学校和艺大有合作,两间学校的学生可以用校际选课的方式去选修更多元的课程。「你不是说,哪怕就踏一步吗,我想了一整个寒假,踏了这一步。」
「嗯,夸你。」
向箫日愣了下,随即微笑。他们常在通讯软体上要对方夸自己,却从来没有口头上说过。有点不习惯啊。但效果还是有的,好像真的被他抚了抚的感觉。
季清则是认真想了想刚刚那群女孩子偷偷说过的话。乾净,是的。要说向箫日帅,倒也不是,而是乾净得好看。虽说他高中就是理科生,一路到大学都是面对一堆数字、符号、原文、理论,他却也读了很多课外的东西,又加上他本就心思细腻,或许就是这样,养成的气质既沉稳又柔和。而他的脑袋其实也非常聪明。季清想到许亦绅和傅乃司,想到他们给自己看过的如天书的课本、他们闲聊时随口一提的学测或指考分数,以及他们谈及课程内容时的模样,这样的他们,能考上那样的学校,以及那样的科系,怎麽可能不聪明,而和他们是直属关系的向箫日,又怎麽可能不聪明。
他的箫日真棒啊。他想着想着,得出了这个让人心满意足的结论。
而这样的他,何止只能踏一步──
「阿禾,所以你刚刚说的那个扑倒,到底是怎麽回事?」
季清回过神,无奈地笑,「箫日,你要记得,外面的世界是很危险的,不过我想扑倒你是认真的。」
「……算了。我们还是去吃饭吧。」向箫日拉着他的袖子,加快了点速度,关於扑倒的话题则是不打算再探究,完全当作是他的「精分日常」。
两人选了一间小餐馆吃午餐,在填好单子、分别从钱包拿出刚好的金额数後,季清主动领了结帐的任务,拿着单子和钱去前台。向箫日全程看着他,看他排队、看他给钱、看他等待、看他轻点头,他偷偷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一幕。
等到季清回来,见他视线放在自己身上,随口问了句,「怎麽了吗?」
他摇头,低头用卫生纸给两个人擦了筷子和汤匙,好了之後,就手支着头,继续看他。季清不明所以,乾脆话也不说,学起了他的动作。
他们就这样用一样的姿势看着对方。
最後,是向箫日先微笑,打破了沉默,问起他打工的相关细节。
等到吃完午餐,他们各自要回各自的学校上课,季清把向箫日送上公车後,手往口袋一伸,才想起里头有着要给他的东西。他看向已经开远的公车,默默地叹了口气。
真傻啊。明明眼睛都出卖自己了,却还努力装作没事。
向箫日寒假时研究了毕业学分、做了修课规划,加上校际选课,这学期的学分比较多,这才开学第一天,课就上到了晚上六点多。搭了车,出了捷运站,就看见应该要去打工的人站在了自己面前,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中午忘了。」
「忘什麽了?」
「忘了给你巧克力了。来。」
季清伸出手,他也伸出手,几颗巧克力就落到他的掌心。向箫日的手收拢,将东西放进外套口袋,然後望着他,张开了双臂。季清看着他,上前,就被他一把抱住。他的额头抵在他的锁骨上,他的心瞬间就软了。他回拥他,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背,「嗯?闷不作声地撒娇?」
「其实,今天去你们学校上课,我紧张死了……」完全不习惯的环境、完全不习惯的人群、完全不习惯的课程风格,让他在两小时的课里萌生了逃跑的念头,然而他却还是坚持到中午,盼着见到他,让他的心可以安定下来。
没想到,好不容易藏住的不安、焦虑,还是被他给的几颗巧克力给瓦解。
「我都想过了,可能会很累,但是我想跟你一样,所以我还是要去做。」
「跟我一样?」
「嗯……跟你一样……」
他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只是轻轻吻上他的眼角,温声道,「好。累的时候、难受的任何时候,记得像现在这样,来牢牢地抱住我。好吗?」
向箫日点头,慢慢地深呼吸着,想要记得这个拥抱的味道。
同时,他悄悄地在心里和他喜欢的人说:
阿禾,我想跟你一样。
我想变成跟你一样丰富又自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