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晨,德川家康和伊达政宗离开安土城,两人各带上三十人的小型部队。」
「嗯,今天行军进度?」
「总路程的一半。」
啼血楼的了望楼上,随意凭栏而坐的鸣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面具下的嘴角顿时一阵抽蓄。
就如鸢尾报告的,今天早晨,家康和政宗一同带队前往安土周边的山林调查以及剿灭山贼,本来应该是三天的路程,居然一天就走完一半,该说有个暴走份子在,行军效率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想像的吗⋯⋯
家康这时候大概正在对政宗抱怨个没完吧。
心底想像着那副画面,鸣轻笑了声,大概是习惯使然,这声音听起来有些阴森,鸢尾也不由地打了个寒颤,要不是鹿鸣刚刚的声音不带一丝怒气或杀气,她还以为鹿鸣又在打什麽鬼主意了,不过⋯⋯
「今天的消息大致如此,属下汇报完毕,所以⋯⋯诶诶,鸣大人,刚刚您是不是在想您家的刺蝟呀?」
面纱下的小脸带着八卦的笑,鸢尾泥鳅似的凑到了鸣的身边,顺手的拎起酒瓮也替自己倒了一杯,鸣看着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家伙从工作状态切回一般状态的速度也是绝了。
将酒杯递到她面前,待她满上後轻啜了一口,鸣语调中带上了一点笑意,「是啊,家康大概正在做徒劳无功的训话。」
「说起来德川还真是谁都能训话。」
看自家主子全身的气息柔软了许多,那像方才听汇报时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说起自家刺蝟,鸣身边的温度一瞬间就从零下变成常温,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担心,不过说起来⋯⋯
一面腹诽着自家主子,鸢尾一脸不怀好意的呵呵两声,紫色的眼底闪过一抹调侃,故意贴到鸣的手臂上,用着气音开口,「也不知道他爱训话的性子是哪来的呢,你说是吧,鸣、大、人?」
⋯⋯这家伙⋯⋯
鸣悠悠地瞥了她一眼,「胡闹。」
嫌她爱训人?
是你们还在训练的当年整个没用到本楼主看不下去,所以才三不五时骂人,不然你们以为本楼主很爱跑个大老远地去吼吼叫叫的吗?
当时她也有念不完的书啊,还要一天到晚跟雨大人过招,当时打一次瘫一次,瘫了隔天再继续,後来身上几乎没一处好肉,她也很心酸的。
用眼神默默地谴责了鸢尾一番,鸣深深的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算了,不跟她计较,不过说实话,她真的不常对家康训话啊,她怎麽知道家康会变得这麽⋯⋯擅长做心灵引导⋯⋯
可仔细想想,家康的训话其实都是在发牢骚居多⋯⋯
想着他每次严肃的表情,鸣忍不住一声轻笑,眼底却有些小小的愧疚。
每次家康卯起劲骂人,那就是她真的犯傻犯险的时候了,不然他几乎不太会对她的行为说些什麽。
家康毫无疑问是宠她的。
她⋯⋯也想好好回报他。
微微摇了摇头,鸣又一阵苦笑,伸手拍了拍鸢尾的肩,「鸢尾,今晚就说姐妹们的事,不讲男人。」
再讲下去,她就要满脑子都是小刺蝟了。
看着她那张狐狸面具,鸢尾抬了抬眉,解下自己的面纱,接着伸手摘掉鸣的面具,随手丢进一旁的暗格,鹿鸣无奈的笑了笑,脱下身上绣了金线的白色外袍一起扔了进去,两人此时都是一身白卫的衣袍,鸢尾这才夸张地叹了口气,「鹿鸣呀鹿鸣,你倒说说,我怎麽跟尊贵禁慾的鸣大人谈男人呢?形象还要不要?」
「禁慾什麽的是你们说的,我哪有。」
笑着持起酒壶再次填满两人的酒杯,鹿鸣浅嚐了一口,嘴角扬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有些缥缈,鸢尾忍不住赞叹,鹿鸣果然是个美人,人都说,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鹿鸣真要做的话还真有那本事,不过⋯⋯
鹿鸣怎麽都不会让德川毁了自己的国家,所以跟祸水无缘了。
「说起来,德川的崛起有一部分要归功於鹿鸣才是呢。」
撑着头,鸢尾啜了口清酒,意味深长地一笑,「没有鹿鸣,德川可能在桶狭间後就失血过多而死,又或者在平井城外被武田信玄斩杀,可能也收不了千叶流萤,收了也不见得控制得住,和伊达的会战也不会这麽简单顺利⋯⋯」
「说什麽傻话,这是家康自己努力的结果。」鹿鸣没好气的瞅了她一眼,「就算没有我,家康一样能好好的。」
她从来不怀疑家康的能力,她一直相信,就算没有她,家康一生中也一定会遇到一个、或是一群贵人,因为家康是那样善良温柔,虽然嘴上毒了点,但他绝对是直得上天眷顾的孩子,所以⋯⋯
「鹿鸣!」
看她的脸色又阴沉了起来,鸢尾忍不住在她手臂上一掐,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自家好友,真是的,自己都不承认自己对德川多重要,人家把你当宝,就你把自己当草,这已经不是居功不居功的问题了好吗?
在心底腹诽着,鸢尾叹了口气,「鹿鸣⋯⋯」
不等鸢尾开口,鹿鸣眼底闪过一抹调皮地笑,「不过以前是以前,我做姊姊的当然不需要弟弟来回报我什麽,但现在不一样。」
「⋯⋯?」
抬头望着夜空中的弦月,鹿鸣有些陶醉的眯起眼,「以前的那些,说穿了是因为我想这麽做,所以我背着家康、不跟他打商量就这麽做了,所以他不需要给我些什麽回馈,毕竟我只是在满足自己,但现在我爱着家康,家康也说他心悦於我,所以我也希望,在我做这些事的时候,他能给我相应的温暖当作回报。」
「爱一个人不能只是单方面的,要彼此都肯付出,对彼此都点自私才是,对吧?」
看她露出晴空般灿烂的笑容,鸢尾在心底松了口气,眼底闪过一抹温柔,「嗯,没错。」
鹿鸣真的长大了呢⋯⋯
在心底感叹了一下,鸢尾突然觉的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猛的瞪大了眼,哀怨地瞪着鹿鸣,「你刚刚耍我!」
一副心情低落的样子,鹿鸣居然耍她!
看着一副心理受创的鸢尾,鹿鸣眼底带着调侃,呵呵了两声,「鸢尾呀,这代表你的侦察能力还不到位。」
「耍人你还有理了!鹿鸣!」
鸢尾一脸哀怨的在地上打着滚,鹿鸣只是淡淡地笑着,自顾自地喝着酒,鸢尾闹一闹累了就会正经起来,反而是跟她输多了,她等会就要狮子大开口,要是刚刚稍微闹她一下就要放她和义元出去浪一个月,那她真的会想哭。
灵川的日常事务是她和鸢尾一起处理的,以她为主,鸢尾为辅,这个辅助放假去,她这个作主的不累成狗才有鬼,而且这样一定又会被家康重点关心⋯⋯
想起家康那一脸面无表情的把汤药送到她面前的画面,鹿鸣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太可怕了,她绝对不要!
「好了鸢尾,别浪费晚上的宁静。」
看鸢尾闹得差不多了,鹿鸣轻笑着伸出手,鸢尾一脸不甘心地借了她的力重新坐好,眼底过一抹深沉,的撑着头看向外头的月色,微微眯起眼,「真不敢想像,我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不是留在勾栏愿陪客⋯⋯」
低声地咕哝着,鸢尾的声音却没让鹿鸣漏听,语调中带了点玩笑,却异常沈重。
鹿鸣垂下眼神,轻轻的开口,像怕惊吓到身边的好有一样,语调无比温和,「从你跟了我开始,你就不再是胭脂楼的『云雀』,而是我身边的『鸢尾』,『云雀』做过什麽、跟多少人睡过都和『鸢尾』无关。」
「而且鸢尾,你现在有义元,他不在意你的那些曾经。」
看着月色下显得有些寂寞的鸢尾,鹿鸣伸手拍了拍她的头,轻轻地梳着她的长发,感受着指尖传来细小的颤抖,「在意的,只有你而已,我们都知道,你是为了鵟羽和鹫翅两个孩子。」
「但我忘不了那种屈辱的感觉。」鸢尾轻叹了口气,转头靠在她的肩上,缓缓闭上眼,「深夜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我对不起义元。」
「对不起他做什麽呢,啼那个笨蛋怎麽宠你都不够还你这些日子来为他做的,哪轮的到你对不起他。」
温柔地斥责着,鹿鸣的眼神却闪过一抹淡淡的悲伤。
鸢尾太爱义元,所以才会这麽介怀,不管怎麽解释,都改不了鸢尾曾经是花楼头牌的事实,她做主人这麽多年,也无法将她心中的伤抹平,她只能祈求,义元的陪伴能够慢慢抚平鸢尾的伤痛。
「鸢尾,你值得他用一辈子去宠爱,所以不要看不起自己。」轻声的宽慰着,鹿鸣轻轻的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头顶,「乖,没事了,都没事了。」
感受着朋友身上传来的温暖,鸢尾微微睁开眼,有些怀念的笑了声,「鹿鸣果然⋯⋯是大家的姊姊呢,从以前开始,鹿鸣就常常这样。」
「所以我有一堆弟弟妹妹要照顾,你可要好好帮我。」
打趣的说着,鹿鸣看向天空,轻轻叹了声,「而且,咱们灵川的规矩你不也知道。」
「⋯⋯喂喂,话不是这麽说啊⋯⋯」无奈地往鹿鸣腿上一躺,鸢尾抱怨似的哼了声,「灵川虽说,最後燕好的一对男女即认定为夫妻,我最後当然是跟义元,但这不一样!」
「是是是。」
「你敷衍我!」
「是是,好乖好乖。」
两个女人互相嘻闹了一阵,才安静下来,一身白衣的男人优雅的出现在楼塔中,一身衣袍被夜风轻轻的拨动,一向淡然的脸上似乎隐隐透着凝重,鹿鸣看了眼鸢尾,後者会意後看向男人,「义元,出了什麽事?」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义元沉声的说着,墨色的眼底闪过一抹紧张,「被我驱逐的旧部,正谋划在德川等人的归途上,对德川不利。」
本来望着手中酒杯的鹿鸣猛的抬头,双眼顿时褪去了温度,「什麽时候发现的。」
「方才,白卫回报。」
义元眼底透着淡淡的忧心,鹿鸣身上的温度褪尽,只剩森冷的杀意,注意到她的态度改变,鸢尾起身站到义元身边,两人双双跪下行礼,同声说道,「请大人下令。」
吩咐两人几句後,鹿鸣便让两人离去,一个人起身望着除了月亮在无量光的夜空,双眼危险的眯起。
想动家康,得先过她这一关。
她会亲自迎接家康,绝不给他们伤害他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