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殷臣学长的那天。
刚刚入学时,为了做系上活动的海报,我们借了钥匙去系图,打开门的同时天外落下一道雷,我们在刹那的闪光中看见了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
你们……来干什麽的……脑袋用气音问道。
我我我们想借系图做做做做海报。小张怯怯开口,我们都躲在他的後面。
这是我的地盘……你们不准进来……脑袋低声说道,此时又打了一次雷。
我们差点吓哭了。
一个女孩子走出来,揪住那人的耳朵把他拖走,说,你们不用理他,统统进来吧。
进去之後才发现,系图严格说起来比较像仓库,连张像样的椅子都没有,一摞摞不知名的卷宗堆到天花板那麽高。
女孩子拨开垂下的蜘蛛网,拿了扫把把地上的碎砖头扫掉,清出一个能站人的空间,又搬出一块木板问,用这个当桌子好吗?
我们点头,谁也不敢问为什麽系图里会有碎砖头。
女孩把木板架在两个倒放的水桶上,打开角落的小门拿了几张生锈的摺叠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喔,椅子不够了,你们坐地上OK吗?
我们依然点头。
这时候刚才那个阴沈的家伙从小门里走出来,他全身黑衣,抱着一把镶有铆丁的重金属风格吉他,倚在墙上开始弹宋冬野的《董小姐》,而且是超慢速版本。
董小姐快被他弹死了。
女孩再次揪住那人的耳朵,说,要弹回家去弹!把他塞回小门里面,之後做海报的整个过程,门里都不断传来吉他声。
後来知道了那人是个延毕两年的学长,没课的时间都一直窝在系图里,几乎把那当成他的家。为了体现学长的阴沈,在接下来的故事里,我便用「殷臣」这个名字来称呼他。
殷臣虽然很阴沈,但因为实在太阴沈了,反而导致他的存在感高得离谱。据跟他青梅竹马的学姊(就是老揪他耳朵的那位)说,殷臣上课喜欢坐在角落,但是以他为中心半径三公尺内永远没人敢坐,所以他很显眼。
我说,那其他时候呢?
学姊想了一下,说殷臣其实很低调,他老穿黑色就是不想引人注目,永远贴着墙走路也是,说话特别小声也是,可惜全都造成了反效果。正因为太过低调,跟别人都不同,才会显得很特别,真正的低调必须要融入群体,可惜殷臣不懂这个道理。
不过,我就是喜欢他这个样子。学姊笑着说。
我们心中不约而同地想,靠,殷臣真他妈是个幸福的男人。
虽然殷臣很怪,但还是个不错的人,因为在学校待得太久,什麽事他都知道,全校几乎没有他不认识的人。我们经常结伴去找殷臣聊天,听他讲校园的八卦,跟他借课本借笔记,甚至在考前让他猜题。
殷臣猜题出了名的准,几乎百发百中,而且整栋文学院的题目他都能猜,这是他最强的特技。
又有一次,忘了为什麽去系图,这回学姊不在,应门的是殷臣。我有点紧张,因为以往来找他都是跟同学一起,今天只有我一个人。我简单打了招呼,就进去找我要的资料,忽然觉得背後好凉,回头殷臣就站在後面,距离我只有十公分。
「啊!」我手一滑,把整叠书都弄倒了。
殷臣默默蹲下来帮我收拾。
我说,对不起。
殷臣说,看你印堂发黑,最近运气是不是不太好……
这什麽算命师才会说的台词?我竟不知该怎麽回答。
殷臣透过头发的缝隙用他的上吊眼瞅我,说,我知道了,你入学的时候,是不是没有跟「学长」打过招呼?
我说,哪个学长?
殷臣说,你现在去停车场看,就会看到他……听说如果菜鸟没有跟「学长」拜码头,就会一直衰到毕业……不要不信邪,很灵……
学长到底是什麽鬼啦!我实在很好奇,又不敢问殷臣,按捺不住之下,出了系图直奔停车场。
我在那里晃了半天,没有看见什麽「学长」或是类似学长的物体,倒是在停车场走道上看见了半台破破烂烂的机车。
没错,只有後半台,龙头不见了,车牌也没了,车身都是刮痕,看上去已经有不少年头。
「喔……你找到『学长』了……」
「啊!」
我猛地转身,殷臣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走到我旁边,指着那半台车说,快跟「学长」问好。
我说,这台破车就是「学长」?
殷臣说,不可以说它破,它会生气。
我:「……」
殷臣把半台车扶起来,让它靠墙站好,说它以前本来是完整的,放在停车场好几年没人牵,有人嫌它碍事就把它拖出来丢在走道……
我说,然後呢?
然後喔,然後不知道是谁把它的头拆了,就变成这样……殷臣边说边笑。
我再次无语。
殷臣说谁也不知道这台车在停车场多久了,有人说十年有人说八年,但从他入学以来就一直摆在这里。有人猜测,车主可能出事了,理由是「学长」被移走之後,谁停了它原本在的位置,谁隔天就会摔车。
我说,靠,这麽邪门?
殷臣摇摇头,说其实也不会,只要有好好跟「学长」打过招呼,跟它说位子借我停,就不会有事。说起来也玄,有事先报告的都很平安,铁齿的还是照摔不误,日子一久,就没人敢不相信「学长」。
我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殷臣说後来就算没有停在那里,谁要是碰到什麽衰事,就会有人叫他去找「学长」。反正这所学校就它最大,新来的要跟它打招呼是基本礼貌……
我指能恭敬地跟「学长」问好,这大概是我生平第一次对机车说话。
殷臣说,记得喔,以後碰到什麽不好的事,都可以来找它,像我就常常来这里跟它讲话……语罢便拖着步伐走了。
或许是心理作用,可之後我的运势果真好了很多。
大一暑假,殷臣终於毕业,他把头发剪短了,穿着学士袍,看上去人模人样。殷臣待在系图的最後一天,许多曾受他「照顾」的人都去跟他道别,学姊笑着说,这是殷臣这辈子最不阴沈的一天……我看见她眼眶泛着泪。
一群人浩浩荡荡陪殷臣走出系图,到了广场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包括我在内。我们走到校门口时,全都呆住了,因为「学长」居然就靠在校门的柱子上!
是谁把它拖到这里来的?我们面面相觑。
殷臣走到「学长」旁边,摸着它的座垫,说,学长再见罗,我要毕业了,以後不能常常回来看你了……
说着说着,殷臣居然哭了。
没人知道他为什麽对这半台机车那麽有感情,为什麽要哭得那麽伤心,好像「学长」真有其人,他就在跟这位老朋友道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