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夏临上完了第一天在烧腊店的班,一切都还蛮顺利的。只是在店里负责端菜与收起免洗餐盘,并且擦个桌子、清理客人吃不完的剩菜与留下来的垃圾,其实也蛮简单的,而且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再怎样忙碌,没客人的时间总是多过於爆棚的时间。
苏婉卿刚上完课就来探望她一下,时间也才七点。
「嗨,小秋停,还好吗?」
「很好啊!」
她收起最後一盘的餐具,走往後边的厨余桶边倒去,老板娘正从里面走了出来,用很亲切的口吻跟她说:「今天表现不错,可以下班罗!」
「是,谢谢老板娘。」
「婉卿刚下课?要一盘烧腊吗?我请你跟夏临。」
「不、不、不,老板娘不用客气,我妈有煮,等等这小鬼也要到我家一起吃!」
「这样啊?你妈还真是辛苦喔?不做生意也要天天煮!」
婉拒了老板娘,她们匆匆上了楼,隔了一条小巷弄,隶属於同一间建设公司的两大社区,彼此店家与邻坊都特别熟络,虽然苏家才刚搬来这里没几年,却也跟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淡水人相处得特别融洽,尤其是做吃的店家,几乎都认识待过大饭店担任主厨的苏妈妈。
「老板娘人超好的!」方夏临一进门就说着。
「是啊...我妈以前就是她的常客,不过从我们搬来到现在我早就已经吃到腻了啦...」
苏婉卿倒了杯水,也连忙往屋内一喊,人还没回应,厨房内就已经有几道菜传香而来。
「苏妈妈好!」
「你好啊!夏临,今天打工得怎麽样?」尽管常被苏婉卿形容得像只老虎,但对方夏临的感觉而言,她依然亲切,就像是自己的妈妈一样。
「还不错,挺轻松的。」
「想多赚点钱是好事,但也不要荒废自己的学业喔。」
「对,就像我哥一样。」
苏婉卿已经偷偷用手拿了一片带茎的地瓜叶啃食着,浓浓沥着甜酱油的叶稣,简直是人间美味。
「你还好意思说你哥?自己的成绩还不是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历史系能干嘛?混得了毕业你又可以干嘛?我真的是很替你担心耶!」
苏妈果然很视苏婉卿的懒散如仇隙,爱念的口气像足了她姐对她的态度。方夏临或许可以尽力地将这般口气解释为爱之深责之切,但苏婉卿像极了一头牛,甩都不甩!
「算了!」
咦?她竟然不念我了?
此时从方夏临的瞳仁里映过去,苏婉卿就是写了这个字在里头。
「哥咧?爸咧?」
「你哥要去接若晴,今天她去台北上课。你爸应该又在守卫室跟人泡茶聊天了吧!」
「今天算比较晚开饭了耶,他是不饿喔?」
「这几天你哥跟你爸在冷战你又不是不知道!」苏妈将碗筷摆定,接着电锅打开,一团热气急遽窜扬,她自己舀了大约半碗饭,就自顾吃了起来。「夏临,我们家都自己来的,想吃多少自己决定。」
「喔!谢谢苏妈,我会付个米饭钱给您...」
「不用。」她笑笑地回,一脸充斥着典雅端庄。
「不好意思常赖在你们家。」方夏临腼腆地微低下头。自开学以来已经打扰了很多次,这是方夏临第一次开口说要付钱,对她而言简直就像在自己的家里那样自在。
苏家虽没方家那样,有个前後宽敞的花园与双车位,一幢透天别墅是方爸方妈教职一生打拼下来的心血。而苏爸则是工人出身,干到生产领班因为职业病让腰伤恶化,不得不提前退休,还不到五十的岁数就在安享退休的老人生活。其实这句话出自苏婉卿的嘴里,虽然说者无心但听晢之人惋叹戚戚,如果还可以动,谁要那麽早就当个废人?
方夏临揣测得出苏爸的心声,正是如此地隐隐贴合,所以他对苏慕维多少有点望子成龙却不成材的哀怨。幸好苏妈早年在饭店的工作中存了一笔多年来不曾在投资市场上吃亏的老本,而且听说她的理财手腕越来越上手,复利如同滚雪球般那样滚来,像他们主卧一席高级的天蚕被,一丝一丝的获利也可滚出大大的暖茧出来。
「苏爸爸听说不喜欢学长的女朋友?」
方夏临突然开口问了这个会破坏气氛的问题,原本配着电视里的欢乐喜剧,瞬间气氛如变成了冷冷的恐怖殭屍片,苏婉卿随即给了一记方夏临白眼,顺便多送了一句「你白痴啊?干嘛问这个蠢问题?」的唇语。苏婉卿那稍嫌唇瓣过厚的双唇,连方秋停看了两年都不怎麽看得懂的唇语,方夏临只能以傻笑回应。
「那是因为我儿子蠢!」
苏妈不自觉地叹息一声,好像都没有意识到脸上的皱纹又多出现了几痕,那痕显得又深又长。
「对方不好吗?」方夏临竟然继续长刀直驱,惹得苏婉卿继续在一旁用唇语无声地叫骂着。
「不...那女孩很好...就跟你一样。」苏妈抬起眼,望着方夏临稍顿的表情,然後才勉强地浮起微笑,「只不过就是不知道你们这世代的孩子怎麽想的?」
「什麽意思啊?」
「人,要用真心去对待。千万别用心机去糟蹋你的缘份。」
喔...方夏临有听没有懂。而苏婉卿更是惊讶着从她妈妈的口中竟然会说出这样有深度的词汇来。
到底黄若晴是什麽样的女生?方夏临越想越是想弄明白,尤其是在刚才的餐桌上,苏妈也只是仅此点过而已。面对她的追问,苏婉卿更是搞不清楚她到底想干什麽?
「卿卿姐,我问你,你觉得我姐有可能在喜欢你哥吗?」
「喔?」对方露出惊呆的五官,「你怎麽这麽问?一定是方秋停表现得太明显了!哈哈。」
「不是那样的。」
「啊?你到底想说什麽?」
「没事...抱歉,让你感到困扰。」已经快走到学校,方夏临跟苏婉卿挥挥手,「嘿!其实我在想办法让你哥和你爸和好啦!」
说完,她用跑的离开苏婉卿讶然呆注的视线。
「这丫头到底是怎样?」
就在秋天伴着凉爽清风的晚上,苏婉卿陪着她饭後出来走走,没有几百尺路就这样被方夏临给抛下了。其实她们的宿舍要跨过一整个校园,约莫想像成校园是个圆形的直径,虽然常常走路走得半死,苏婉卿还是很爱去她们的宿舍串门子,无论刮风下雨、高兴忧愁。
突然兴了一个念头想去买点咸酥鸡,才刚要走回大学城後边沿着圳沟旁的小巷弄,她听到一簇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听起来是多麽温柔,却也含着更深沉的无奈。
像刚哭完的温柔,像舍不得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