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新蕾」这个人到底是谁?
如果说,一个人是从出生到长大成人,所认知、感受、体验与学习到的一切建构而成,一旦删去部分认知,消除某些感受,这个人跟原来的还能不能算同一人?
要是极少数人可以在特殊条件下,随便对别人的意识动手脚,改变人的记忆,连同感受也随之变化,性格势必也会受到影响。那麽,她的意识是否还属於她自己?或者,自己只是一个被贴上「刘新蕾」名字的容器,无法决定内部填充物。
现在被填充的东西,不知道以後还存不存在,少了什麽,甚至多了什麽,她也不会知道。
世界似乎不是她认知的样子,但又没有给她足够的线索,让她能够看清它真实的面目。白天来不及感受的不安、愤怒与恐惧,全在深夜爬出,在脑中大肆蠕动。她有晓葳的爱,小洁和大方的友情,可此时此刻,她只能在惊涛骇浪中独自前行。
要摸清前路,必须先知道自己的脑袋到底有没有被动过手脚。尽管身体累得无法动弹,深陷在舒适的大床上,她的心仍急欲想做点什麽,虽然闭着眼睛,思绪却如同一团毛线球愈滚愈大,到窗边出现微光,才短暂断片,没多久再被闹钟吵醒。
整晚睡不好,新蕾脚方踏地,便觉头重脚轻,走起路来房间都在打转。
梳洗完,房间总算固定住了,可脚仍轻飘飘地,好似快顶不住笨重的身体。她在父母面前勉强撑着,彷佛一切如常。等到学校,忍耐过两节课,新蕾终於支持不住,拜托小洁跟老师讲一声,自己趁下课时间走到保健室,看睡一两节课会不会好些。
她跟保健老师交情不错,没事就来串门子,哪怕作为主人的老师暂时离开,室内空无一人,她仍能撑着歪歪倒倒的身子拉开办公桌边的隔帘,在帘内两张病床中随意躺上靠墙的那一张。使用登记板挂在床前,正想着应该先记下自己的学号姓名,接着就失去意识。
黑暗之中,似曾相识的钟声响起。新蕾睁开眼,娇艳的樱花花瓣正在浑圆的透明球体内旋转,是她昨天送出的那条。小巧的球体连着银链,系在线条优美的脖颈上。
「你戴了。」
晓葳稍稍转动脖子,展示项链,「好看吗?」
斜肩浅粉流苏上衣露出一片光滑的肌肤,樱花正停在略低於锁骨的位置,给晓葳的率性增添点几分性感。
她心下一热,「它果然是属於你的。」
「有没有好一点?」
「睡一觉舒服多了。」她向右侧翻身,面对坐在床边的晓葳,左手使力撑住身体坐起来,背靠床头。虽然动作顺畅,双手稳定有力,晓葳仍从头到尾扶着她的手臂,「你怎麽会来?」
「小洁发私讯给我。刚好那堂课我们班在复习考,反正不会算成绩,我就随便写写,赶快出来找你。」
对方的手顺势往下移动,握住她的手,她也很自然地反握。
「哈罗,保健室是用来给不舒服的学生休息,要秀恩爱请换个地方,我建议顶楼天台或操场角落的大树下都是不错的选择。」一道年轻女声蓦然插入两人之间,身穿白袍的年轻女子双手分别插在袍外口袋,晃着脑後的马尾来到床边。
「琳琳!」她惊呼。虽有一丝尴尬,她仍正眼对上女子。
晓葳撇开头,面颊略微泛红。
「是『琳琳老师』。『夏老师』我也可以接受。」女子端起肃容,严格纠正。一转眼,又咧嘴一笑,「第四节的钟声还没响超过十分钟,如果身体恢复了,现在还来得及去上课。」
她按了按紧绷的太阳穴,「头还有点痛,其他没什麽问题。」
琳琳坐上床沿,从不同方位按压几下她的头,再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笑道,「难得看你没睡好,躺一下就没事了。等会就是午休,你多睡点。」琳琳回头,见晓葳仍坐在床头椅凳不动,只得劝道,「以老师的立场,我必须劝你回去上课。」
「我不想在蕾需要我的时候跟她分开。」
琳琳失笑道,「新蕾只是睡眠不足,没什麽大问题。人都在学校里,还有我看着,出不了什麽事。」
接近中午的日光愈发耀眼,洒落满室亮眼的光辉,给琳琳身上的白袍被镶了一圈金边,宛如整件外袍都在发亮。光亮的衣服在她混沌脑海之中点起一盏明灯。经过整夜的徒劳,这已经是她最後的希望。
「你是医生对不对,琳琳?」
「是『琳琳老师』。还有,我是护理师,不是医生。」
「保健室里有检查身体的仪器?」
「有是有,但都是学校买的老设备。」琳琳皱紧眉头,正色道,「你还好吗?怎麽突然问这个,发生什麽事?」
「蕾,你该不会想……」
她点点头,把晓葳的手握得更紧。
没错,琳琳跟学生很亲近,很多人都直呼琳琳的名字,但再怎麽说,她毕竟是「老师」。若琳琳想,随时都能行使老师的权威,对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大声喝叱,不准她再提,甚至直接联络家长--听起来很不符合琳琳的作风。不过,谁知道呢?
事到如今,她形同被困在原地。若想有所进展,无疑需要更年长、更有经验与资源的人,而且必须值得信任。
她只能在琳琳身上赌一把。
仰起头,新蕾深吸口气,压下内心忐忑,诚心恳求白袍女子,「能不能用那些仪器帮我看看,有没有人动过我的脑?」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