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车迅速的离开校园。
在去程的路上,我脑袋飞快转动着,将各种最坏情况都设想了一遍;我有想过拿起手机,但左右两边各有一座小山坐镇,实在很困难。在认命当下一切所为都是徒劳之後,我开始把注意力放到左右两侧的小山身上。
体格壮硕、肩膀宽大是他们共有的特徵,他们穿着成套而名贵的西装,从黑手套到墨镜全都是同个款式……这可不是一般保险或房仲业者承担得起的。我留意到他们胸前都别有做工精美的徽章,我左右边的小山都是蓝色徽章,一个写着英文字母F,另一名写着J。
是什麽东西的缩写吗?
我正纳闷的时候,车子已滑入了高档气派饭店的停车场,直下四层。
坐在副驾驶座的大叔为我打开车门,他的徽章是墨绿色的J,刚刚打电话的通知要带我走的人就是他。我们一行人以一个稳定队形朝电梯走去,我注意到的是整个停车场居然没有其他任何车辆停放。
我们进电梯时是地下4楼,结果一往上搭,就是直上楼顶33楼。
门打开,两排姿态恭敬的餐服员列在电梯口,恭迎似的。
这是饭店楼顶的豪华饭厅,两侧长条的落地窗将台北市的景色完美呈现,我才环顾一眼就知道这不是一般市井小民消费得起的地方。纵然如此,可此刻却连一个客人也没有,亮丽的张张餐桌全都好端端的陈列着,明明是晚餐的时段,这个地方却弥漫着诡异的宁静。
感觉很擅长挡子弹的墨绿J在我们前头领路开道,直直走向前方远端的电扶梯,带着我们再往上一层。
这一层跟楼下没什麽差别,一样是空无一人的豪华饭厅。
然後我们再上一层,景象才有所改变。
600坪的豪华饭厅,长排高纤玻璃落地窗与楼下一样、暖色系的吊灯与楼下一样、气派的绣花地毯与楼下一样,但桌子椅子却全都撤掉了,整个空间环境像个怪异的足球场一样。值得注意的是这足球场的另一端,有一张长桌,长桌一旁有一长排移动式餐车。
我与西装三人众来到长桌前,长桌的正对面坐着一个正在用餐的老外,意外的是个挺年轻的家伙,他有着一头耀眼金发、带着耳环,令人留意到的是他左眼有一条直直长下的伤疤,它让这名老外的眉毛一分为二。
我发现他餐盘旁摆着一个金色上面印有N字的徽章。而他身後站着一个两鬓斑白、面无表情的中老年大叔,身上的徽章是红色的G。
金色N放下刀叉,从头到尾将我打量了两遍,第一遍时眼神谨慎得像是在做什麽评估似的,第二遍时则明显好奇成份较高。同一时间墨绿J低头挨过去,绕过长桌走到红色G的身旁低语了几句,然後毕恭毕敬的退开。他站到一边几名同样别墨绿J徽章的老外身旁,同他们像雕像般低头罚站。
红色G大叔拿出了一个iPad平板,滑了一下。他下身子在金色N耳旁低语几句,金色N看了一眼平板画面,然後锐利的目光投向我,双眼眯了起来。红色G随即将平板转面过来,我的心跳停了一拍。
那是我的照片,戴着眼镜、脸上抹着去年铁观音茶节班级涂妆的照片。照片里的我表情害羞,正对着镜头直发笑。
「请问,这是张可诚先生的照片吗?」
红色G大叔开口,字正腔圆的中文没有任何口音、感情。那声音是如此缺乏抑扬顿挫般得空洞,以至於他看向我时我才意识到这是同我说话。
我不知如何回应比较好,只是点了点头。
然後坐着的金色N拿出一样东西,我几乎惊叫出声。
那是海蕾娜的十字架!
从我房间铁柜消失的那个十字架!
金色N观察着我的表情,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双手扬起,对着我大声说了一段我听不懂的外国话。
布理皮吓……什麽??
「愚人节快乐。张可诚先生。在这边。请您放轻松。您是我的客人。」红色G大叔在金色N说完话後字正腔圆的翻译,像个机器。
金色N继续说、红色G继续翻。
「既然您还没用过晚餐,在这地方请您吃点东西吧。不然我可失礼了。
一名墨绿J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我身旁,递上白瓷餐盘给我。
我看了继续用餐的金色N一眼,冷静的走向旁边的餐车,感觉起来目前并没有什麽立即的危险,这让我宽心不少。我注意到这一长排保温餐车上,符合晚餐一词定义里该出现的应有尽有,无论中式西式甚至连一些我看都没看过的料理全都出现了。我胡乱夹了些沙拉跟面包还有切丁的牛肉回到长桌,不觉间我刚刚站的地方已经多了张长背椅。
金色N示意我坐下用餐,他的餐盘已空,只见他点燃一种我没见过的外国香菸。银制的戒指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我打量着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猜不出对方的年纪。我才刚坐下,身旁的墨绿J又为我摆上牛奶跟柳橙汁。
金色N说了些话,红色G同步翻译:「通常我用餐前都会祷告。但张先生就不用了。在这里。上帝与魔鬼都不在,他们也去吃早餐了。」
金色N很北七的自己讲自己笑,我则低头吃这顿没有胃口的晚餐。这真是个诡异的时刻,跟一群不知道在装什麽逼的老外进行我想像力之外的交流。
食物是如此的美味却难以下咽,而我已经在用顿饭之间累积了足够的冷静与勇气应对,打算搞清楚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金色N瞧我擦了擦嘴巴,笑吟吟的开口。
「抱歉还没有自我介绍。你可以叫我海因里希。我的全名是。海因里希.爱德华.鲁伊特伯德.冯.布朗斯威克.罗斯柴德。」红色G大叔翻译。
谁啊?听都没听过。
对方见我面无表情,笑容更深了。
「我来自德国。第一次到这个地方。这里的食物很好吃。但我不是来吃东西的。我来找人。这方面希望张可诚先生可以协助我。」
有求於我?
「我不知道你们要找谁,或许我可以帮忙。但我想先知道,为什麽你们会有我的照片?还知道我的名字。」我客客气气的询问。
红色G大叔在金色N耳边轻声的低语翻译,那画面让我有种不舒服的感觉,隔着一层;不管是多麽值得信赖的一层,真能互通最确实的讯息吗?
金色N大笑:「好的。很高兴您一问就问到重点了。非常好。但我得先说一声。你这个人也不是很好找。我的人看过你学校的学生资料。还有手机公司的用户资料。都显示不正确的地址。很幸运的是你随身携带手机,少了很多麻烦。」
我静静的听着,有股不安的感觉在心中徘徊。
「至於,为什麽会有你的照片。在这里我反而想询问您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麽你会有伊丽莎白的电话号码?」
「伊丽莎白?我不认识这一号人物,抱歉馁!」
「伊丽莎白。是我亲爱的姐姐。她的全名。是伊丽莎白.爱德华.鲁伊特伯德.冯.布朗斯威克.罗斯柴德。」红色G大叔的口吻,完全不带一点感情。
我呢喃着:「伊丽莎白……爱德华……鲁伊特伯德……冯……布朗斯威克……罗斯柴德……」这外国名字好长,但……却有股说不出的,似曾相识。
奇怪,怎这名字我好像有接触过?
然後我看了看拿在金色N手上的十字架,身子颤动了起来。金色N注意到我的表情变化,露出微笑。
「我有个朋友,姓布朗斯威克海……但不叫伊丽莎白。」我说。
听完红色G大叔翻译後,金色N笑容更加灿烂。
「你亲爱的朋友一定是没将她完整的名字告诉你。罗斯柴德确实是个不该随便对人透露的名字。但现在这不重要。你以为你的朋友不叫伊丽莎白。也不重要。」透过红色G的音调,原本金色N从容的语调、傲慢的态度、一个人所散发的温度与人性全都没了。
我接收到的,就只有生冷的回应。
我看着金色N挥舞着海蕾娜的十字架,脑力全开的燃烧着。
「重点是。我姐姐现在到底在那里。我哥哥现在到底在那里。你们这个小岛。这个小城市。不要想着继续把他们藏起来。」
「说来抱歉得很!就我所知海蕾娜回去德国了,我不知道她现在人在那里!你的哥哥是谁我不知道!你问错人了!我的话都说完了,谢谢你的晚餐!没事的话我要回去了!」我喘着气一股劲全说完,从长背椅站起来。不自在的紧绷感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环绕着,这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再待。
左右肩被按住,咚的一声我又回到了位子上。
「你们要干嘛!?」我开始慌了。
「给我听好了。你这个小小的虫子。即使在不说出什麽的时候。可能愚笨的人保持沉默也能显得聪明。但现在你可不像是个聪明的人。你是我姐姐在你们这鬼地方唯一有电话号码的人。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也不知道她为什麽没找到哥哥却仍然要离家出走。但现在。你最好说一些有帮助的事情。任何事情都可以。」
金色N神色冷峻,终於露出了真面目。
我感受到四面压力排山倒海朝我袭来,长桌周遭,对方所有的鹰犬此刻全都狠狠的盯着我。
这气氛让我极度不舒服,感觉我一开口就会把刚刚吃的东西全吐出来。
逃吗?不出十步就会被按倒在地吧?
我的脑袋,一遍空白……
谁来……救救我……
就在这时。
稳稳的,一股低沉有磁性的声音从我身後传来。
「若我没听错的话,你的客人想离开了,海因里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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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N霍然站起,力道之猛连他的长背椅都倒在地上,但没有任何侍从将椅子扶起;每个人全都像木头似的瞪大眼睛望向我身後。
我缓慢的,转动我的身子,望着那身材修长的身影,从容慢步到我身旁。原本站在我身後的蓝色J与F已退得远远的,一只温暖的大手搭上了我的肩。
「很有情调的晚餐呢!向天主祈祷了吗?」我的牛奶被拿起,一饮而尽。
金色N表情激动大声说着一连串欧洲话。
夏火学长:「不在外地客人面前讲母语,是绅士的行径,爷爷说过的话你该不会忘了吧?我亲爱的弟弟。」
「火…火哥……?」
「没事。」
简单的没事两个字,我原本压力笼罩的情绪瞬间风消云散,魔法似的。
「原来你还认我这个弟弟。雷奥。这麽多年没见。你现在是想做什麽。」金色N已经坐回被扶起的椅子上,恢复冰冷冷的屎脸表情,双眼死盯着夏火。
他那股孤漠冷感的气质,不得不说实在跟火哥很相似。
「来跟大家吃饭!只有我朋友受邀,太不够意思了……盘子呢?」
墨绿J恭敬的将餐盘递上。
「你的呢?」夏火问。
墨绿J:「?」
金色N:「?」
夏火看着墨绿J,又把目光转向红色G大叔,然後环顾了周遭所有人一圈:「我说,我是来跟大家吃饭的。」最後目光收在海因里希的脸上。
「你们的盘子呢?」
然後就看在场所有不分徽章颜色的每个人都走向旁边的餐车,全都操着一张僵硬的脸跟着夏火学长一起排队挟菜。
不知为何,我有点想笑。
长桌上,夏火坐在迅速出现的新位子上,在我身边细刀切着鸡肉,长桌周围所有的人全都默默端着餐盘站着陪吃。整个空荡荡的足球场弥漫着诡异的用餐气氛,我望向旁边的大落地窗,台北的夜景极美。
今晚的场面以及发生的事情,我想我一辈子都会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