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陣石 — 第四十四章- 雨過天青

第四十四章-雨过天青

这日阴雨,秋雨寒冷,袭身而来,锦池边上湿滑难练轻功,成天青仅让郑嫣妤在廊间练剑,足足练过两个时辰,也没叫停,郑嫣妤也没有喊累。

郑嫣妤手里舞着剑,心里却在想着其他,就像是洗碗同时,会想着接下来的节目;就像洗澡同时,会唱着歌想着歌词;就像每日开车出门的人,会在驾驶座上想着今天要吃什麽早餐,某些技能习惯成自然,身体已然产生记忆,脑子就被挪去想其他事情了。

郑嫣妤想想自己好歹也是高中生,苦熬了三年,日以继夜,焚膏继晷,做得唯一这一件事便是读书,每日在轮番上阵的科目轰炸下,也学了一堆知识啊!

学海无涯,学得永远不够用。

国文自小就学了,但面对全文言无句读的书,也只能傻愣三秒,要真的完全明白,仍要许多时间消化。

英文,学了!可这里根本用不到。

历史,也学了,可还猜不到这里是什麽朝代啊!就算猜到,也不能如何?也不能改变这里的历史。

地理,也学了,但古代地理能通用吗?所谓的海枯石烂、山无棱天地合,大概几个地震就做到了,千百年间古今地貌变换,也不稀奇。

物理与科学这些自然科学,也只能在自己的学识里当成常识点缀,更不要提烂到要哭泣的数学,几个排列组合自己算都要花上一整夜。

想想也是气馁,自己究竟会什麽?待得时代一变换,什麽都不会。

这事如果成天青知道了,大概会说:「不会就学。」

顺便摆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给我看。

前阵子,除了练剑,都将所有时间拿去啃考前参考书,还想着哪一天可以一睡醒,灵魂就回到现代,解开一些谜团後,才发现这些竟都只是妄想。

以现在这个状态,其他八阵石的影子都见不着,要找都没头绪,要在短时间找到根本不可能。

而且那八阵石,可有八颗,若是一同被拿走那倒还好,现在被分散带走,要找可得费一番功夫,就算找到石头,还有施法之人要找。

回去真的太难了!如果根本回不去,我在这边念这些也没用,倒不如再练练剑。

应承成天青先前曾说的:「生死关头里,只有武功和医术能救自己。」

医术现在学,面对一堆句读全无的医书,要速成已然不可能,只能投降,乖乖跟着成天青练剑术,希望能在敌方向她杀来时,博得一丁半点生存机会。

我不能死。

我怕疼。

我不能死!

不能!

想到此处,她手里仍在比划剑法,心念一动,画出一剑,剑出凌气,意外将廊旁的灌木丛斩出一片,零落枝叶窣窣抖落,竟所剩无几,似是峻岭山峰被削成平地;似是浓发旺盛被剃成秃顶;似是饱满穗稻被收割。

成天青猛然向她看来,一脸惊诧。

郑嫣妤慌了手脚,慌了神,连着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方才想什麽?」

「我…」

我难得练剑胡思乱想,没想着剑招的一招一式,竟然惹祸了,成天青会不会要骂我呀?

「你如何使出剑的?还记得吗?」

我摇摇头。

「你方才想到什麽?」

成天青又问,我该怎麽回?

实话实说?

「我…刚刚在想…我不能死,我怕痛。」郑嫣妤怯怯懦懦有些结巴。

成天青散出阳光般的微笑,大声说道:「这就对了。」

「你如今这般练剑已不需时时想着剑招了,甚好。」

竟被夸赞了!

真是意外,明明我分心了。

「若再试一次,能使出来吗?」

「喔!好!我试试。」

那我该想什麽呢?

又想着我不能死吗?

还是什麽都不想?

郑嫣妤屏气凝神,双手握好剑,举剑劈砍、戳刺,横画劈空,却再也没有刚才的凌厉剑气生出。

刚才,是凑巧吧?

就跟投篮偶尔会中跟空心三分球一样;就跟撞球偶尔会同时将两颗球打进袋一样;就跟保龄球一计全倒一样;就跟高尔夫球一杆进洞一样,都是凑巧吧!凑巧罢了!

此时,生了得失心来,有得到过、拥有过,才会发现失去原来滋味有些难受。

吃过甜如蜜的糖,再吃别的,也嚐不出味道了,而且心里会空落落的。

成天青看出她眼里的落寞,淡淡说来:「练两个时辰,你也该累了,先吃午饭吧!」

原来是饿了,血糖太低。

如此想似乎心里好受多了。

她汗淋漓的脸上,扯出一点苍白的笑容,接过成天青在旁为她倒得一杯茶水。

茶水已凉,正合她意,降降练武的热。

斜雨续吹,落在那被郑嫣妤剑气所毁的灌木丛里,多了几分秋意萧条。

上午那套练武衣裳被廊间雨水飞溅而湿,两人各自回房换了套。

兰晴张罗着郑嫣妤的衣裳,总要满意了才领着她去见成天青。

雪隐张罗着成天青的衣裳,更衣皆经她手,无微不至,晴暖皆宜。

用完午膳後的午後,再次相见。

成天青的书房里,屋内点着薰香,混些许松香、墨香气味。

成天青身着一袭雨过天青色衣,与一袭嫣然樱粉色的郑嫣妤站在一起看着屋内一只青花瓷瓶,从竹乐的眼望去去,倒像是和谐和美的一幅画。

竹乐经年管辖成天青的书房,房内一画、一琴、一瓷、一笔皆放置有当,一尘不染,画上无染、琴上松香、瓷上无灰、笔上无墨,总是洗净晾乾供成天青使用,现在她就站在几案旁,红袖添香。

「这是母亲祖上传下的花瓶,祖宗曾说:『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作将来』。」

成天青指着一素雅天青色花瓶说道。

那花瓶素雅是素雅,颜色蓝而不艳、青而不翠、灰而不暗,是个很耐看的颜色,经千百年看,都是经得起考验的颜色,只是那花朵儿差满花瓶,不说却不知竟摆在古董里,将那花瓶的素雅妆点得出颜色,相辅相成。

此时已然入秋,也不知竹乐何处寻来这些开得艳盛的花来?

郑嫣妤心想:「『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作将来』这句话好像是出自宋徽宗?还是谁呢?一时间竟想不起来。」

郑嫣妤突然想到成天青的名字,与这诗句,似乎有关联。

「你的名字取自这句诗吧!」

「嗯,这般颜色做将来,吾便是祖上的将来,是希望,是寄托,是传承,因而母亲为吾取名天青。」尽管只剩下血脉,他依然是祖上的希望。

「你认为瓷器以何为美?」成天青问起。

「嗯…颜色匀称?」郑嫣妤对瓷器不熟知,平时也未曾探究,还真不知道呢!

成天青细细说来:「瓷以疵为美,你瞧着瓶身布满细纹,每只不同,举世无双。」

她顺着他修长的手触碰处瞧去,瓶身自然冰裂阡陌纵横疏朗相衬,透着玉色的晶莹剔透,十分美丽。

成天青在手里赏玩一会儿,便轻放回原处,如同请放姑娘般小心呵护。

此时的成天青似乎淡雅神秘如同他手中的青瓷般,探究不出究竟来。

郑嫣妤如此这般想着,却不知,对方何尝不是探究不出她。

郑嫣妤却不爱那些纹路,眼神却落到紫檀木柜上的一只瓶,素净素色,晶莹出色,一抹天青色矗立,再无旁的。

成天青从她视线瞧去,骨节修长的手指端起拿瓶说道:「近年请人仿做这只玉壶春瓶,却仿不出祖宗所说的纹,但好在颜色清澄透粉,便还是留下来了。」

成天青将瓶向她递去,她却不敢接,甚至不敢碰。

她知道这些东西随便一个放在现代已经价值连城,拍卖会中定槌的稀世珍宝,现在轻易的近距离观赏,已属难得,怎敢随意乱碰。

「我怕碰坏了。」

谁知却听成天青清清淡淡说来:「无妨,这只瓶寻常的很,又是仿作,相彷的有十来只。」

她瞪大眼睛,这麽多青瓷,难不成是拿来卖的?

成府是怎麽有钱?该不会靠贩卖这些瓷器吧!

「这麽多!」

「吾说过请人仿作了祖宗的瓷,却没有好的,这只是试验瓶。」

成天青的口说出的吾与我之声相彷,有时候郑嫣妤都分不清他说的「吾」与「我」是哪个字,好在这两个字本就同意。

「成家是做生意的?」

郑嫣妤小心翼翼探询,一般她极少探询人家隐私,基於她曾经救过成天青,至少成天青是这麽认定的,她在成府也不再只是普通客人,这才有一点点勇气探问。

「是!祖上留下许多产业,母亲的祖上的产业也极大,只是已经转给其他人了,剩下的就只是这些金银瓷器、字画。」成天青说得轻描淡写,彷佛自己只是这些器物的管理员,而非所有人、拥有者。

「呵呵…你们成家可真是家大业大。」她不住尴尬起来。

心里想的却是:「这些可都是价值不斐的宝贝,他却一点不在意的样子,彷佛看惯了,倒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

「这之後也是你家,也就不必分这般清楚。」成天青晶亮的眼如阳炙热,直直照在郑嫣妤的面上,让其不自觉红热起来。

她虽即时略过他的眼神,但脸已然发烫,想着要岔开话题,努力用眼神搜寻屋内柜子、墙面,看看有没有其他可说的,找个话题。

「那个…墙上这画,画得可真好啊!哦…落款者是…成朗明!」她语调起伏,更着重成朗明三字。

竹乐在一旁听得尴尬之色尽显,恨不得寻个由头出去,但她正为成天青磨着墨,等会儿用得上,不敢停下重按轻移的墨条。

「吾字号成朗明,已经许久不用了,天青之名甚喜,不必再以字号称呼。」

成天青从来都少在郑嫣妤面前说太多文言,这次却难得说得稍文言些,突然让她有些不习惯,是触碰到人家的逆鳞了吗?

「竹乐,你先下去吧!」

竹乐如得特赦,一顿地,便轻旋出去。

成天青站到案前来,一袭白纸如绢横在上头,以乌金釉卧马纸镇镇着,在紫砂竹蝉笔架子上,随意取出一只狼毫笔,蘸墨。

郑嫣妤觉得气氛诡谲,看着竹乐离去。

「你未见过吾作画吧!」

郑嫣妤错愕得一时间不知该回应什麽,只能支吾一声。

只见成天青迅速几笔,勾勒出一树,枝枒含苞,颇有春意。

他画就一半向她望来,看着她认真瞧画的样子,心思又一动,在树梢上勾勒出一朵樱花,唯有一朵娇嫩,再无其他。

他将浓墨笔勾勒出骨干後,轻蘸青瓷青蛙卧荷笔掭一旁的清水,开始淡墨渲染起来,轻抹几笔,树间枝叶、樱花姿色跃於纸上。

再蘸浓墨写下年月季节与落款之名「成天青」。

他真不用字号?怎麽跟课本里头爱取字号的文人雅士不同。

她不解,又回思他稍前说的话,便明白了。

「你不再用字号,是否跟成夫人有关?」

「母亲既然对吾之名有期许,吾便照着这个期许过着。」

成天青停笔,将笔掷入那只显眼的玫瑰紫釉笔洗,成了夕阳西下时一抹晚霞风景。

「成夫人一定能感受到你的孝心的。」

她看向他稍嫌黯淡的眼。

晚间回房,见兰晴捧着一盘饰品来。

天青色珠玉打造的一套饰物,圆润如露,晶莹如水,一对耳环银丝钩着雨露水滴,如瀑般垂坠,能想像配戴时,被地心引力拉扯出静止的波动,一对发簪青润素雅,打磨光亮,缕刻出云纹,能想见配戴时,钗在发上的天晴云色。

「听少爷说,上回姑娘在梁家珠子铺只短暂驻足,没瞧真切吧!这是少爷新得的一套珠饰,名唤雨後天青,要赠与姑娘做生辰礼。」

新得?是专程去订制的吧!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你拿回去还给成天青吧!」

郑嫣妤始终不收下,兰晴只能拿回去回禀成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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