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雀红殿周遭庑廊,宫女细碎莲步领着她走上榭廊,略行一段便不觉间已入石子小径。周遭花树丛丛皆被打理的甚好,扑鼻的花香漫漫引来蝴蝶采蜜,如此景色让人甚想伫留欣赏,虽只是路石小径周沿数大花树,也足以称得上赏心悦目了。
宫女脚步未停,她依然跟着走。目光随意朝旁一望才知原来他们并未远离雀红殿甚远,但她已有曲折回转之感。
小时在宫里只觉得这里就像是诺大的迷宫城,直到大时才知这里所住之人都非常人,也才能拥有这诺大的宫所而居。高耸城墙隔绝了外面世界,是幸抑或不幸,仍难下定论。
论天底蓬莱仙景,夜夜笙歌守京城,
柴米油盐千百姓,独探墙瓦万丈顷。
待走上榭廊,此时,她与宫女都瞧见一名身穿旦角戏服的女子,说是女子又觉得她显高了许多。但在守京里唱戏的多半也有男子好扮旦角,倒没什麽稀奇。
兴许等会要入雀红殿表演而在此练演,毕竟这里离雀红殿并不远,有些自有规矩的戏旦小生们有时都会独自找寻静地练演。
那人并未挡住廊道,百绯匆匆瞥过一眼,却惊觉那人形影已让人印象入心。就算只是摆身段走小态,甩袖摆势之间衬有一股抚媚神色,却能让他人凭这些动作感觉所演绎的可能是什麽样的段子。
此人定当是戏团里高段戏旦吧。
就在她与戏旦擦身而过刹那,双眸交视瞬间不由得一瞬怔然,这突如眼熟使她停步,而戏旦并未怯眼也同样铮铮望着她淡笑。他们之间不相对语,直到宫女出声提醒她才收眼继续向前走。
为何觉得眼熟?她长年在边外几乎没去过梨园听戏,连熟识之人也并未有会唱戏的,怎麽这忽然一瞥却觉得此人眼熟?
还未细想清楚,宫女突然停步让她险些撞上她,赶忙退了一步距离站在凭栏旁,目光往侧一望只见那有一座榭花亭。亭中似有贵客,故将四周遮上了纱让人识不清亭中之人。虽今日无大风但微许清风仍是有的,亭纱并未固死,断断续续随着微风轻吹可见亭中之人的面貌。
竟是──
「长仪娘娘?」
「太子殿下命奴婢带红将领来此与娘娘一叙,还请红将领抓紧时辰。」宫女此刻开口後便将二胡递上前给她。
望着那把二胡,她也终於明白孙金禹所言要送她礼物的意思,想来是知道她也想与长仪娘娘见上一面吧。眼觑那纱帘下雍容素雅,清薄无痕的妇人酌饮热茶,她深吸口气,决定就如此乘了太子之情,改日在当言谢。
她先是将二胡推给宫女道:「你先到娘娘身边,我等会马上来。」语落也不等宫女开口便转头跑掉。
她记得方才那名戏旦所处的榭廊离榭花亭并不远,如果那名戏旦已走也应是仍追得回。
果不其然就在转过弯角处前方,那名戏旦将要离去走下廊阶。她心急地开口呼唤:「等等、等等,唱戏的!」闻声,才落阶一槛的戏旦转首瞧着,仅用眼神询问何事。
待追上後,她先一把将戏旦拉回廊上,急切道:「能否…替我唱一曲?」
戏旦做讶,上了戏妆的双瞳略瞠大。
「即使不到一曲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让那位能听听西江桂织。」
戏旦一听,原本做讶的神色趋缓平静,目光望了眼雀红殿正思索着同时又听见她开口:「绝不会耽搁到去雀红殿的时间,约唱个三小调就可以了。」
闻言,戏旦思量了会便点头同意。
「好,走!」一时欣喜就拉着戏旦就跑,但一想到自己的步伐会太快让戏旦跌跤,才想放慢速度却见那戏旦已经与自己并肩速度。
她讶然但对方却淡然自如,甚还对她微笑。
红百绯不禁揣疑现在戏角的体力都这麽好吗?
待两人跑来榭花亭,她便让戏旦先在亭外等着,自己走入亭内请安。
待纱廉掀开,一入眼帘便是身穿茶白素锦袍服勾勒墨泽花纹,而发髻上没有丝毫点缀钗饰,仅是插上将近十年之有的凤玉钗。阔别三年,原记忆中仍有些许黑泽发丝,而如今却是苍颜白发、面色素雅不上胭妆,有如憔悴的平庸妇人。
这突如诺大改变让红百绯一时哽住喉咽,说不出话。反倒是龚禕禕见到她甚是惊喜地眉上眼笑。
「绯儿!」直起手迎向她,红百绯赶紧牵住顺而坐下。
「长仪娘娘,百绯久未来请安,请别见怪。」
「哪的话,你虽是女儿身却一身赤胆报效国家,如此壮情又怎会见怪你呢。」细细上下看过一遍,不禁感叹:「绯儿越长越大、我则越发老躯,兴许也就只有你还想着我呢,岁月老去相见一次应当珍惜一次。」
听着那已不复黄莺细语的嗓音,一股酸楚不禁从心间袭来,红百绯将那皱老的双手握紧。「小时娘娘疼宠我,如今百绯志长边外无法长来与娘娘谈心,但今日前来也是太子撮成,想来太子对您也是有心并非独有我惦记您。」
闻言,龚禕心有所思的颔首。「往事已矣,上代人的事情确实无需怪罪这一辈的孩子,但我这心有罣碍想必绯儿也能明白的。」
她依言点头,明白龚禕不会牵罪他人,但对於一些人心中仍有挂恨在,於此她也无法对太子多有信任在。
过往虽是已矣,但受伤害的人却未得到一丝真正的平静。
「咳咳……咳咳……」
一声轻咳,才回神就见宫女沏茶让龚禕喝下缓咳,这让她想起宫女要她抓紧时间一话,她便起身道:「娘娘,许久不见就让绯儿拉二胡奏西江桂织给您听吧。」
龚禕一听,脸上喜稍。「甚好,我已不知多少年都没再听过家乡的曲子了。」
红百绯赶紧拉开纱廉,让龚禕瞧亭下等着的戏旦。这一见倒是让龚禕惊讶:「真是一名漂亮的旦角啊。」戏旦一听,神情略显僵硬,仍伏首示礼。
「娘娘,我想让这名戏旦唱曲才带来的,您可别见怪。」
「没见怪,我长年在清水宫吃斋念佛,也是清心寡欲太久,绯儿盛情我开心得都来不及了呢。」边说边整好姿势等着听曲。
戏旦望着龚禕那有如对待子女般宠爱的笑意,竟扬起苦涩笑意略显自讽。
红百绯没发现戏旦的表情只是让宫女固定好纱廉,「我也许久不拉二胡了,在娘娘面前献丑也可尽情取笑就是。」这话让龚禕掩嘴而笑,心情畅悦。
拿起二胡她坐在一旁与戏旦对上视线,待一颔首便开始拉奏曲调。
一首曲的奏乐基本仍需要司鼓、锣、梆子、二胡、三弦来衬托曲子起承转合才显得一种堆叠氛围,但如今一把二胡所奏曲色虽显单调陈乏,但搭配起戏旦那台步转合、如流水浅推的指掌,以及指颠系袖萦绕的姿态,如此组合也将这首西江桂织演艺得动人心弦。
忆那年初长荳蔻,西江桂花渡横舟
岸处织线女红兜,良人戴笠垂钓悠
织女瞅君当俊俏,一眼倾心献定情
良人壮志跨江雄,盼伊随系渡远行
无奈三曲北风寒,良人离江桂花盼
挽曲漫漫浪寄情,乘风顺江离人梦
咿兮──哀兮──
凄清──飕飕冷江──泪茫茫──
戏旦的唱腔缭绕着织女无奈望江西等候夫君的惆怅,忽亢的音色彰显气怒夫君为了壮志而离去的薄情,低唉的唱腔却显织女的怯弱与多情自怜,反覆转折配上折膝蹲低,仰望江西孤守之情恰如其分的到位,竟是让龚禕忍俊不住淌泪滑落,接着起身唱起曲子,随着戏旦比划起手势。
戏旦转眼看向那皱容的容颜与不视年华,有如归燕般昂首唱乡曲、摆身段,此景不禁令人哽噎住声嗓,眼眶泛红做强忍。一旁拉着二胡的红百绯瞧见戏旦的表情,虽留意在心也未出声,仍是拉着曲子直到中段结束她才罢手。
曲毕,龚禕赶紧拍手,「好!唱的真好,好极了……」边说眼中的泪水仍是频频落下。
红百绯正想上前安慰,就见戏旦早一步上来执袖替龚禕拭泪。如此越举行为她却没想制止,只因为一抹记忆闪过脑海使她心有酸楚,左侧眉额的伤痕也隐隐发疼。
不由得,抓紧二胡大口呼吸。
「没事,只是有点触景伤情罢了。」耳边传来龚禕的声音,待她抬头只见戏旦已退至亭下。
戏旦未开口说话只是朝龚禕示意,随後望向自己似乎在询问是否可以离开。见状,她缓缓点头:「有劳了,宴後定会酬谢。」
戏旦颔首随之离去,龚禕见状不禁多看几眼。「这名旦角的唱曲让人不禁想起与夫君相识那时的过往,好甚怀念啊……」
此言红百绯也不否认,她也有多久没拉二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