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破水声灌入耳畔时,水花早泼上了叶亨的颜面。他反射性半掩眼睑,视野里的天地只存在李綪,除了她,也仅剩蜿蜒在她红通通的眼鼻间的剔透水珠。
晶莹一滴一落,彷若甘霖由她的发稍滴下,自她的额发间落下,滑过她浓密的眉宇,弯流向左眼窝、脸颊、下抑的唇角,然後隐於她紧抿的唇缝间,挤出多余的薄水缓慢爬至她的下唇、下颚、脖……
叶亨及时游移开目光。
「我以为我……可以。」她哑声说,方才听不出来的哽咽都在此时爆发、碎裂。「我试过了……我真的没办法在她们面前喝下……」
「嗯,我明白。」
「我知道我该喝,我知道的……可是、可是可是我一想到他我就──」李綪抓着澡桶边缘,十指泛白,她再张唇,声音未出,眼角瞬时掉下滢滢的泪水,与水珠汇聚交融,再孤寂地掉进水面,掀开浅淡近无的涟漪。
随後,涟漪愈来愈多。
「他……」拱起的肩头微微发颤,她咬牙吞忍好几次,才迸出声音:「该死……我哭什麽,我到底为什麽要哭!为什麽──」李綪不停抹去眼泪,却发觉越掉越多,这窝囊模样令她不禁气得猛甩了自己一巴掌。
「李綪!」叶亨吓得连忙抓住她又要往自己脸上掴去的手。
「放开我!」她一边掉泪一边试图想扯回自己的手,但是手腕仍牢牢被叶亨捉得文风不动。
明明放在平时她绝对能够撂倒他,此时她竟然连甩开他的手都做不到。
就像她被压在床上,双手被那个男人扣住的时候。
她失败了。李綪不想承认,她不愿承认自己居然在这里渺小得令自己害怕,她分明奋起、她尝试当成一场搏斗,但是当滚烫的异物插进了自己体内时,她竟无措得像只任人宰割的猎物,从搏斗的幻境坠落回现实。
李綪不只一次想要挣脱束缚,但念头一现,她就见到窝在她身侧无声啜泣的男孩,说着破碎的对不起和犹如锁链般的承诺。
手指登时凝滞似冰冻,她掀唇,竟喊不出男孩的名字,体内被冲撞着,耳边刺耳的撞击声、不该出现的水声、男人低喘的情话几乎淹没男孩支离破碎的言语,残酷的现实都教她窒息。
推开他将前功尽弃。
她不该害怕的,她也绝对不能害怕。要是她害怕了、退缩了,谁来保护这个男孩?是她起的头,是她造就了这一切,她就得完成,她就必须完成,并且成功地将少年送出宫。
於是,李綪啮碎了全数的呻吟,尝试抽空自己的思绪,任由慾望污秽种在她身上,让男人摆弄自己做出各种姿势,然後喷发於她的体内。
她以为她可以承受,也足够坦然去接受,直到亲眼看见这一碗该死的助孕汤,她建构起来的坚强顿时碎了满地。
不甘、愤怒、委屈通通涌上喉头,她压抑不住汹涌的情绪,面对预料中降临的圣宠,她竟恶心得想吐!
她不想怀上那个男人的孩子!她不想!
可是,她必须。
思及此,李綪索性停下挣扎,不堪地别过头,阖上眼,湿热便从眼角溢出,滚烫烙过她的面颊时,有暖意将它拭去,小心翼翼得犹似对待珍宝。
「阿綪,我……我不晓得该怎麽帮你,我也不清楚你多痛……多害怕。假使你不想喝,讨厌那些新派来的宫女,我想……这两件事我还是会有办法处理的。」
叶亨的声嗓微微发哑。他斟酌字眼的谨慎以及轻柔摩娑於她颜面的温度,教李綪又睁开眼,凝着此刻离自己特别近的少年,见他紧蹙眉宇,眼底尽是不曾消失的恨意与心疼。
还有不该出现的决绝。
李綪的眼泪掉得更厉害。自己十四岁的时候,哪有这样的眼神?十四岁的她是六大世家李氏唯一的掌上明珠,自幼备受父叔兄嫂的疼爱,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要什麽就去争取,哪有这般多瞻前顾後的谨小慎微?
她是他在後宫唯一的倚仗,怎麽为了自己无关紧要的自尊问题就自怨自艾起来了?该死,还让一个小自己五岁的他背负风险安慰自己。
察觉她的眼泪没有止住,叶亨贴在她颊上的手陡然一顿,正要抽回手的同时,就被李綪死死捉住,逼得他不得不出声解释方才唐突的言行:「呃,我是指我可以帮上您的地方,如果您另有安排,我……」
「我没有……我只是……以为我输了。」她夹着浓浓鼻音嗫嚅。
他不由一窒,耳边的鬼语倏地放大喧嚣起来。
哈,你看啊,李綪她何曾这般脆弱?
她可是李綪啊,有耀眼夺目的自信,有神采飞扬的独特,有不畏世俗的勇敢,有强悍不摧的坚韧……
现在全部都被你毁了!
叶亨你这个瘟神是最该死的!
叶亨盯着李綪湿红的眼眸,从泪光中见到那抹藏在浓黑後的幽魂扯着一贯刺耳的尖锐笑声,从嘲笑里听见了不该出现的声音──是难以抑制的哭叫,随着一声声的嘲弄越来越大声,接着交叠在一块。
若不是你,她就用不着为了你这浑蛋毁了自己的未来!
你才是两年前最该死的人!
是你──
「……你没有输,你还是那个李綪。」他喉头吐出乾涩。
现在现在现在──就是现在砸破刚才这碗汤,拿起碎片戳破脖子!
用你那肮脏的淋漓鲜血!向李綪谢罪!
李綪先是一愣,随後扯开笑。
灯火顷刻幻化,化为金秋高挂的乌日。
他又一次见到一双皮革长靴踩在青草间,微微湿润的土消去步伐的声响;飒飒风动,吹扬起少女的发丝,拂拢了她身後的大片青草,勾勒一道道柔软的草浪;挺拔又柔韧的青草摩娑她红鸢的衣角;深秋不烈的乌日将她沾血面上滴滴的小汗珠照得晶亮,手上的弓弦也跟着镀上一层浅光。
没事吧?少女低眸,朝他伸手。
少女的手比他大一点点,唇边的笑意却耀眼得比秋日还要夺目,面上的血渍张扬得下一秒恍若要绽放出带刺的蔷薇,刺藤袭卷他的视野。
恣意耀眼,绚丽神圣。
「你说得对,我还是我。破处什麽的、助孕什麽的来就来,有啥好怕的。」李綪吸了吸鼻子,松开他的手後比向摆在八角梨木桌上的碗,昂起下颚,倔道:「拿来,不就是一碗汤?当我真怕叶涛那人渣不成,想我认输?哼,他去吃屎更快。」
如果没有浓重的哭音,还有吸鼻水的声音的话。
叶亨抽回还残留她的味道的手,没敢再深入深烙於手背的余香,目光立即探向桌案上的那碗助孕汤,步伐一踏,他竟感到莫名沉重。只有四、五步的距离,在他眼里意外得漫长又煎熬。
李綪会喜欢的。
幽魂贴上他的耳後,阴测测尖笑着,是疯癫的,又是鼓噪着他内心烂在深处的腐肉,用罪恶与自责滋养它,用恣意眩目的她蛊惑着。
她就该鲜艳,就该耀眼。
用你的血谢罪,用你的血肉抹去你在她身上留下的污点!
叶亨捧着那碗深黝足以倒映自己的药汤,泛凉的温度透过瓷器化为尖针刺入指腹,他伫立不动。
打破这碗该死的汤,拿起碎片先割破手腕再刺穿脖子。
只有这样,才有诚意啊叶亨。
他垂眸,微微摊开右手,缠绕的布巾已经渲染一片鲜艳的腥红。「是啊,谢罪的意义。」
「阿亨你在说什麽?」李綪皱眉,听不见背对自己的叶亨在说什麽。
蓦然,叶亨抬手高举汤药,李綪见状面色愀然大变!
「叶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