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在太古之时的某一段时期,夜晚没有任何光亮,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原先,夜的安静与黑暗都只是为了让人安歇,然而那潜藏的恶者彻底利用了夜的一切特质,在他降临的时刻肆意横行。在数次的阴谋实行之後,夜终於被污染,邪恶能够在他虚弱的时候任意抽取他的力量来大肆破坏,而重伤的夜无力反击。
夜晚不复创造时的美好,於是万物开始畏惧黑夜,太阳落山後的时刻不复过往能够安心入眠的宁静,谁也不喜爱那不受阳光祝福的时刻,唯有嗜血的邪恶存在热爱着黑暗,那是掩盖他们恶行的最佳屏障,他们喜欢在阴影中狩猎。
在死亡与恐惧中,人们咒诅黑夜。
那些厌弃和憎恶使夜感到痛苦,但他从未替自己辩解过,因为他的存在确实带来了无数灾祸……尽管那并非他的意愿。所以他只是沉默地与神的其他初始创造保持距离,竭尽全力对抗敌人。虽然在对抗恶者的战争中,火焰给了黑夜不少帮助,可是他的光芒终究没有强大到能照耀这整片黑暗的地步,况且他并非单单仅为照明而诞生,无法为全世界带来光明却不烧毁任何事物。
所幸夜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他发现自身的残缺不尽然只是成为恶人的踏脚石,邪恶既能利用黑夜的幽影藏身;那些无辜的受害者不也能吗?明白了这点的夜毫不犹豫的运用这个方法庇护受侵害的生命,帮助诸多人们躲过劫难。
每一次看见他们劫後余生的笑容,夜都觉得他的付出值得了,损坏的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
即便夜几乎必须孤军奋战。
神的初始造物之一、太阳的孪生手足——月决定出手相助。
月与她的兄长都是光,也就是「白昼」,拥有耀眼的温度与光芒,和作为「夜晚」的黑暗是截然相反的存在,按理说是合不来的,不过她仍希望能够在这场战役当中提供帮助。她清楚看见了同为初始创造的同胞是如何拚命地反抗污染他的恶者,纵然被人唾弃、受到咒骂,他也不曾动摇意志,如恶者的愿堕落。做为同胞的他们又怎麽能袖手旁观呢?
独来独往惯了的黑夜不赞同月的意见,他是暗;她是光,彼此的差异太过巨大,没有相容的可能,他们俩光是相见就得极力压抑自身的力量才不至於危害对方。此刻的他已经没有过去的控制力,若是她来到自己身边,也只会演变成他吞噬掉她,或她抹灭掉他的情况罢了。
纵然是相异、甚至会彼此相克的存在,他仍不想伤害她。
夜拒绝月的帮助。他知道在所有造物当中,身为光的太阳和月与他的力量旗鼓相当,若是他们参战,将比其他同胞更能够影响局势,但也比其他同胞更容易陷入险境。他牵连的人够多了,用不着再增加。
他避开月的关心,不让她有单独接触自己的机会。他并不讨厌这个温柔的同胞,可是她的力量终究比太阳弱了一些,一个不慎就会被他伤到。
夜真的尽其所能的谨慎,然而白昼的子民们却在之後接到了月被攻击,失去温暖、光芒消散的消息……
——《世界创始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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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力地在冰冷的急流中载浮载沉,失去视力的双目所能见到的只有一片黑暗,即便想抓住什麽来支撑自己,最终也是徒劳无功。只能任由强劲的河川水流带着他四处翻腾,时不时撞上溪里的岩石,早已伤痕遍布的身体被这样强烈地冲击,更加重了疼痛。
「唔……!」短促的痛呼被河水淹没,他再一次被拖入水中,然後又浮上来。这样的循环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仅剩的力气开始逐渐消失,他很清楚,再这麽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好不容易从那个肮脏的地方逃了出来,难道最後却要折於此处?
熬过无数的苦楚、咬牙承受诸般羞辱,终於抓住了一线生机,别告诉他这只是错觉!
未免太可笑了,没被那些人折腾死,反而败在以往算不上问题的河川。
即便再怎麽不甘心,没办法的事情显然就是毫无办法。激荡的河水袭卷而来,他猛然撞上了什麽坚硬的东西,後脑爆发一阵剧痛,再也无法支撑,他最终还是失去了意识,陷入昏迷之中……
……
她做了一个梦。
一个无比清晰,好似真实回忆的梦。
宁静的深夜悄然无声,银曦快步朝树林深处的河流前行,身上色调深沉的黑色斗蓬随风轻扬,布料上头隐约能看见藤蔓一样的银白绣纹。
少女的步伐在河岸边停止,她朝左右两旁张望,双眸中浮现出一丝困惑。
「奇怪了,应该在这附近的呀?」银曦喃喃自语道,微微蹙起秀眉,将感知延伸出去。「要是错过就不妙了,放着不管的话会出事的。」
闭上眼睛,让感官提升到最敏锐的程度,周围的一切透过感知而变得更加清晰,她仔细的搜索着刚刚在自己的小屋内感觉到的暗元素气息。
自然之中充斥许多魔法元素,因地理环境不同,当中分布的元素属性自然也不同。就像水源丰沛的地带拥有较多水元素,火山附近火元素充足、在寒带能让身怀冰雪魔力者占最大优势。此处并非黑暗元素聚集的最佳环境,但是就在刚才,这一带却忽然聚集了大量的暗属性力量!排除地理状态的因素,可能性最大的原因就只剩下……人为。
一般魔法师不会随便在非战时刻聚集过多魔力,因为那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除非是失控,体内的魔力与环境中的魔法元素产生不稳定共鸣,导致元素暴走冲撞。
魔法元素暴走可不是小事,若以自然现象来比喻,那就像山洪暴发、飓风袭卷,带来的损害不容小觑。所以得赶在出事以前找出失控源头才行!
几秒钟後,银曦缓缓睁开了眼,迈步往河流下游走去。
找到了。
微风轻轻掀开与斗蓬连着的兜帽,漆黑夜色中的月光将她的面容清楚展现,兜帽下是一张柔美白皙的脸蛋,宛如月长石般的浅灰眼眸原润而明亮,柔顺的长发如晴天的云朵般洁白,在乌黑的衣袍衬托下无比显眼。
随着与目标距离拉近,银曦的表情越是严肃。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虽然十分细微,但是她还是闻到了。这可不太妙,已经有伤者出现了吗?秀丽的眉微微蹙起,银曦灵活地踩过溪边的几颗较大的岩石,往混合着黑暗气息与血腥味的方向走去。
待她走到够近的地方,她才看清楚自己方才一直在寻找的「源头」。
那是一名青年,身上披着一件破烂的暗蓝色外袍、年岁大概接近二十。他倒在河滩上,半截身子还泡在河水里。银曦连忙挨近他身边确认状况,所幸青年身上的伤虽多,却也不到致命的地步,而且骨头没弄断,移动起来比较方便。
事不宜迟,银曦立刻用瞬间移动将人带回住处,尽管心里对青年的身份抱有疑虑,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救人。
少女将人带到自己房间,放在床上开始着手处理伤口,动作俐落却轻柔地剥去青年的衣服……事实上需要脱掉的也就那件外袍了。刚才太匆忙来不及细看,现在银曦才发现那名青年身上除了破烂不堪的外袍外,竟连一件能蔽体的衣物也没有。
当然,她处理过无数个伤患,看见人的身体并不会觉得羞窘,只不过这样的情况并不常见,而且青年的狼狈程度有点出乎意料。
他的身上布满鞭子打出来的伤口和烙铁印上的痕迹,有的是新弄出来的,有的则是已经处理过但留下了疤痕。按照伤口的位置分布及深浅来看,应该不是刑求所造成,真要说的话,其实……
「有种盖印章的感觉呢。」银曦喃喃自语道,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
没错,这人的伤势并没有重到会给身体带来永久性损伤的地步。如果他是从哪个监牢逃出来的逃犯,状况会比此刻严重许多,毕竟嘴硬的家伙总是会受到比较热情的「招待」,而那样的人在酷刑之下只会被确保还活着、能说话,其他方面就看掌刑者的意思了。
一般来说,负责用刑的人不会太有同情心。然而就她目前的观察,比起折磨,青年所受的损伤更像是某人为了好玩而给他弄上去的印记。不能说不残忍,可是也确实不算在极严重的范围。
「详细情况只能等他清醒再做判断了。不过……」少女一面拿出乾净的布巾为青年擦拭身体,一面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这人到底什麽来头?」
找到青年的时候,银曦发现四周环绕的暗元素明显来自他体内。东方大陆中有魔力的人不多,一个普通人类也没有能力凝聚如此大量、纯粹的魔法元素,但是也没听说这附近出了魔法师——她所统领的「月煞」在情报蒐集方面可不含糊,不可能忽略如此重大的消息。
除非……
「唔……」
正思考着,银曦突然听见一声轻微的呻吟。
她低下头,看见原本昏迷不醒的青年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呼吸的频率也变得比较急促。推断对方应该是要醒了,银曦稍微退开一些,给他一点空间,按照以往的经验,在被攻击过的伤患醒来时最好不要靠太近。刚好已经准备要上药了,如果这位先生能维持清醒比较好,毕竟让一个陌生的异性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处碰自己的身体,对他来说应该不会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青年双拳收紧、神色痛苦,彷佛正与什麽东西争斗一般。银曦担忧地注视着他,默默凝聚起光元素维持平衡。
各个元素都具有自己的特性,黑暗属性破坏力极强,它在战斗中常被利用的特点之一便是「死寂」,使与它靠近的一切生机衰败。光属性拥有回复生机及治癒的效果,这时候用出来才能避免青年伤势恶化。
「公子、这位公子,你还好吗?能听见我的声音吗?」银曦试着呼唤道,想测试一下青年的听力有无受损,顺便观察一下他的精神状态。
青年蹙着眉头,过了几秒之後才缓缓睁眼。
当那双如墨玉般的眼眸出现在银曦面前时,她楞了一下。
深夜似的漆黑映入少女柔和的灰眸中,彷佛无法聚焦一样带着一点茫然。好像想将昏沉感甩掉般摇了摇头,青年吃力地撑起身子,试图坐起来。然而他的体力显然不够他稳住身体,银曦见青年几乎快摔下床,终於忍不住出声:「那个,公子需要帮忙吗?」
听见她的声音,青年身躯一震,猛然将脸转向银曦所在的方向。这时银曦才察觉到他不对劲的地方。
他似乎……看不见。
「什麽人?」青年神色凌厉,宛如进入戒备状态的野兽。然而他过於紧绷的姿态以及没有焦点的视线却显示了自身真正的情况。
银曦叹了口气,语气温柔地说:「我的名字叫作银曦,银白的银,晨曦的曦。请放心,我没有恶意。」
青年沉默了一小会儿,接着才再度开口:「……这是何处?」
低沉的嗓音沙哑又带着一丝疲惫,银曦隐隐感觉到他其实仍未完全放松下来,於是她继续回答道:「这里是我住的地方。不用担心,你在这里很安全。话说,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青年眼帘低垂,又安静了一下子才回应,「寂夜。」
「嗯?」
「寂夜。寂寞的寂,夜晚的夜。」
不知是否为刻意,那人选择用与自己相同的方式介绍名字,银曦愣愣地望着他,随後露出一抹微笑。
「这样啊,很好听的名字呢。」
银曦!
咦?
突如其来的叫唤如同闯入一片宁静中的警铃声,在此时此刻显得突兀又诡异,令少女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现在、这里,只有她和这位名为寂夜的青年,而他并没有开口,那麽……是谁在叫她?
银曦!醒来!
耳边传来呼唤声,一声比一声急促。眼前的景色像将熄的烛火一般开始闪动,银曦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月长石似的浅灰眼眸微微瞠大,那一声声的呼唤开始转为意义不明、断断续续的杂音。
……就当是为了我。
危险!
快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她会……
别怕!没事了,我们都在……
我们会再见的。
少女的身体彷佛中了石化咒似的动弹不得,一连串的混乱让她即使想试着处理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她面前的每样东西一个接一个崩坏,如同散去的沙堆。在整个画面归於黑暗以前,她只看见——
一双清冷如寂静深夜的墨色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