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浮华调 — 2

“信彼南山,维禹甸之。畇畇原隰,曾孙田之。我疆我理,南东其亩……”略显稚气的声音在空旷庄严的祭祀台上响起,女孩身着深红色祭服,腰间环佩许多,却未发出一丝声响。她正高声唱着祭歌。唱完了第一句,一个沉稳的男声继而响起:“上天同云。雨雪雰雰,益之以霡霂。既优既渥,既沾既足。生我百谷。”大周王室的大公子一身黑色玄服,神色肃穆,声音高亢有力,整个人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下,宛如神只。他的声音落下后,随之响起的是在场所有人的声音:

“疆埸翼翼,黍稷彧彧。曾孙之穑,以为酒食。畀我尸宾,寿考万年。

中田有庐,疆埸有瓜。是剥是菹,献之皇祖。曾孙寿考,受天之祜。

祭以清酒,从以骍牡,享于祖考。执其鸾刀,以启其毛,取其血膋。

是烝是享,苾苾芬芬。祀事孔明,先祖是皇。报以介福。万寿无疆。”

在场的每个人虔诚的表情令他们看起来似乎都沐浴着圣光,只是有两个小家伙偷偷互相眨了眨眼睛,一位是台上正端庄站着的大周王室的公主,另一位则是台下的世家小公子宁楚非。

祭礼尾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台上的天子与这个国家未来的君主所吸引,几乎没人注意到台下有两个人正躲在一个小角落围着小桌子说着悄悄话。

“哥哥他居然真的同意了,我以为他一定会逼着我全部背下来。”长安双手紧握,放在自己的胸前,看向自己哥哥的眼里满是小星星:“哥哥对我真是太好了!”

宁楚非忍不住打断她:“这个方法还是我帮你想的呢。”

“对呀!”长安笑着看向身边的小伙伴,眼睛特别的亮:“所以我好喜欢你们!”

这样的话宁楚非明明已经听面前这个人说过很多次了。比如对夏天帮她拿冰的宫女说“谢谢你们,我好喜欢你们!”;对做出好吃莲子羹的嬷嬷说“嬷嬷你做的莲子羹太好吃了,我好喜欢你!”;甚至于无数次对他说:“楚非你给我抄作业,我真是太喜欢你了!”但是此刻再一次听她这么对自己说,结合着祭典现场燃着的肃穆的香料,他的心没由来的一跳。他勉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绪:“你才多大,懂什么叫喜欢啊。”

长安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不不不,我知道的。比如说,我喜欢你,所以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宁楚非脸不由自主的红了,嘟囔了一句:“想让我一直帮你写作业吧。”

长安很是正经的摇了摇头:“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想和你一起出去玩。”

宁楚非心里莫名有一点点失落:“我就知道是这样。”

长安笑眯眯的拽了拽他宽大的袖口:“楚非,等我及笄,我就和父王说让我出宫,和你一起看尽大周的风景。”

宁楚非哼了一声:“怎么可能,你是大周的公主,怎么会让你随意出宫。”

长安双手托住下巴:“父王和哥哥对我这么好,肯定会同意的。”

宁楚非在心里嗤笑一声,为人父、为人兄,他们可以尽情宠爱一个女儿、一个妹妹,可作为一个国家的君主呢?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作为这个国家的辰安公主,长安以后又将会何去何从?他心底隐隐生出一些阴霾。这些阴霾一开始便已存在,但是累计的安详生活将这份阴霾遮掩,然而岁月始终向前,终有一日,他们肆意的童年将会终结,而他、或者说他们是否准备好了面对未来?

“哎!你怎么发呆这么久啊,你在想什么?”长安晃了晃宁楚非的手臂。宁楚非从沉思中醒来,看见的还是那张无忧无虑的面容。宁楚非抬头看了看太阳,阳光刺的他眼睛有点疼:“在想我们以后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

长安嘿了一声:“我们之前不是说过了嘛,不要变成我们讨厌的人。”

宁楚非用一只手撑着额头:“……我也不知道。”

长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伸手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额头:“你这家伙说的话怎么这么奇怪呢?是不是发烧了?”

宁楚非还没有听清长安剩下的话,整个人已经开始昏昏沉沉,最后他听到的也只是一声压抑的惊呼。

冬祭进行的很顺利,没有任何意外情况发生。或者说本来是有意外情况发生的,但是在场的侍卫们处理的非常快,完全没有影响到这场祭典的举行。值得一提的是,这次祭典的总负责人是大周的大公子:乐冽安。属于他在政治上的正式第一次出现非常完美,许多大臣在祭典结束后仍不忘讨论这个国家未来君主处理事务的手腕与这次毫无意外的祭典。

与此同时,在王室的行宫里传来巨大的争吵声。稚嫩的声音中还夹杂着痛哭后的沙哑:“你撒谎!如果是胎里带的问题,怎么会到现在才发作?”

太医跪在地上,浑身颤抖:“臣惶恐,只是脉搏缓慢,是为迟脉,公子整个人瑟瑟发抖,身体实寒,是为、公子尚在孕周时,母体不足所致……”

长安的眼泪就那么流着,她也顾不得擦:“你撒谎!楚非前几日还能拉弓,怎么会突然就身体虚弱成这个样子!”

乐冽安拦住还欲上前质问的长安,对着下面战战兢兢跪着的侍从们略一仰头,下面的人全部都快速垂头退出这间弥漫着药味的外室,只留下几个心腹还在照顾着昏迷中的宁楚非。

“长安,你太冲动了。需知有些病的发作是需要时间的。如今你质问太医也无济于事。”乐冽安轻轻拍着自己这个妹妹的肩膀,抚慰着她:“即使现在治不得也无关紧要,大周幅员辽阔,有无数的能人异士。”

长安只是发不出声音的哭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一直不停的往下流,整个人说不出一句话。

宁楚非昏迷了三天。这三天长安始终呆在外室,时不时会进去照看他。这件事甚至惊动了国君,当天下午,乐平昌便前往宁楚非所在的宫殿。乐平昌进屋时,神色也不似平时平稳,长安看到他,一直没发出声音的她终于“呜”的一声哭出声来。乐平昌定了定神:“楚非醒来过吗?”

长安怏怏的摇头:“他一直昏迷着,太医说可能过几天会醒过来。”

乐平昌拍了拍她的肩膀:“长安你先去休息,听说你一直守在这里。”

长安声音里有一丝呜咽:“父王,我不敢。”不敢的是什么呢?不敢的是最后一眼。

乐平昌走上前摸了摸宁楚非的额头:“孩子,别怕,”他回头对长安笑了笑:“父王向你保证宁楚非一定会醒来的。”他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中长侍,中常侍立刻弯腰快步走到长安面前:“公主,请先下来休息吧。”长安又看了看昏迷的宁楚非,垂下头跟着中常侍下去了。

那天,没人知道乐平昌在宫殿呆了多久。三天后,宁楚非刚刚醒来,天子便降下一道旨意:因宁陆御前失仪,贬为宿州知州,其家眷随行。

长安听到消息时,立刻跑到景宫,中常侍则将人拦在宫殿之外,这是长安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被乐平昌拦在门外,任凭她使出万般本事也能没阻止这一事情,甚至连送行一事都被拒绝了。她万万没想到和宁楚非的最后一面便如此匆匆略过。她跑去求冽安哥哥,乐冽安只说了一句“上意不可违”。

宁家离开郢都的那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几年后还有人感慨,那一天的雨是真大啊,雷电都打断了一棵三百年的大树。长安对于那天的印象只剩下被雨水打乱的视线。她离不开王宫,只能挣扎着跑到整个宫殿的最高点,看着自己看不到的未来。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流下,整个人都湿透了,视线也模糊不清。在她身后,跪了一群密密麻麻的宫人。当整个郢都响起了表示申时的钟声时,她才像缓过来一样,一小步一小步的往长乐宫的方向走。当她经过太学宫时,屋檐下有零散的人正在避雨,所站的位置正是前几日她和宁楚非所待的地方,她就这么看着那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在心底汹涌的万种情绪一下子找到了出口,顺着那个狭窄的记忆拼命涌出。她一下子笑出声,整个人倒在雨里。

郢都的这场雨下的凄惶。城中流言纷纷扬扬,无外乎那些天怒人怨的话,但到底是天子脚下,这些话都不敢传的太过。不过最近引起朝臣注意的是大公子出现在朝中的次数越来越多,“大公子将继承大统”这样的话也开始肆无忌惮的传播开来。这种传播存在本身已经向人们传达了很多信息,在如此的言论下,大公子做事越发恭谨,一度令朝中壮怀激烈的改革派为之不满。乐平昌对这些言论全都不在意,只是将越来越多的事情交给乐冽安来做,也不出意料的,每件事都做的让人挑不出错来,甚至于几件事完成的颇受赞誉。

转眼间,五年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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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这个先缓缓,突然发现有可爱在送珍珠!我还是放出来吧,但是真的更的会很慢很慢,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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