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的夏天是雨季。
教室外下着倾盆大雨,雨水打在栏杆和窗户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徘徊在耳边像是耳鸣。这是连续第五天下雨了。
姚元乐睁开眼睛,过了三十分钟,台上的老师依旧滔滔不绝地讲着他的丰功伟业,粉笔咚咚咚地敲在黑板上。讲到激动处,台上的老师面目狰狞、挤眉弄眼,声调高扬,不停摆着各种手势。
——烦死了。姚元乐伸了伸懒腰。
这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二年。度过了无比平凡而又忙碌的高一,终於成为了从前也曾对自己颐指气使的「学长」——他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衬衫,突然有了自己确实已经是这间男校的学生的自觉。虽说他应该早就要有了。
他抬眼,看向时钟,时针和分针指向趋近四点十分的方向。
姚元乐稍微看了几眼,周遭的同学有一半对老师的言论近似嘲笑般的大声讪笑着,另一半趴在桌子上已经开始齁声大响,甚至还有学生根本不在座位上。
大概是翻墙翘课了吧。反正也不关他的事。
下课钟声响起的那刻,一群男的就像魔咒被解除一样从睡眠醒来——他也想不到自己为什麽会想到这麽恶心的比喻——然後纷纷背起书包急着从狭小的门口赶紧逃离这同性密度过高的空间。谈论声和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在整间教室内回荡。高中生向来是擅长交际的生物,仅仅花几个月就能跟某群人掏心掏肺的打成一片,然後开始聚在一起搞事吵闹,把世界搞得鸡犬不宁。虽然他确实也不例外。
他正要背起书包往门口走,从眼角余光看见有个人向他猛冲,还没凝神,那个人就勾住了他的肩膀,脸上带着揶揄的神情。
「欸姚元乐,」那男孩依旧讪讪的笑着,圆润的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等一下你要干嘛?」
「干。」姚元乐挂起自己最灿烂的笑容,「高以诚你又在想什麽啊?」
高以诚是个圆滚滚、浑身上下都是喜气的人。姚元乐第一眼看到他时甚至以为他是弥勒佛转世。高一刚认识的时候姚元乐以为他们绝对熟不起来,然而缘妙不可言,他们还是这样变成了好兄弟。
「没想什麽啊,」高以诚依然维持着那个阴森的表情,「毕竟今天是分班返校日,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要跑去见林欣瑜——」
姚元乐正想开玩笑地否认,高以诚就撇开了眼高声吆喝黑板前的男高中生赶快结束打扫。姚元乐抬眼,看见林子安拿着板擦向他们挥手。
姚元乐跟高以诚闲聊了一会等着林子安,过了一会林子安才带着书包姗姗来迟。他们齐步走出了班上那扇狭窄的门,打闹着走了一阵子,林子安突然恍然大悟般地说:「等等,我们不用等何世尧吗?」
「他今天有事。」姚元乐淡淡地回了他一句,「他传讯息跟我说的,他说他今天有其他事要忙,详细原因我忘了,他好像也没讲。」
「靠真假,」林子安瞪大了眼睛,「他干嘛不在群组讲?」
「谁知道啊,毕竟他是三类叛徒。」
「对啊,叛徒——」高以诚附和。「但选同一类也不一定能同班就是了啦,我们真的有够巧耶,你说是吧?」
确实很巧。姚元乐默默地在心中说。简直就像是安排好了一样。也省得再去认识其他人的麻烦。
「欸,所以,姚元乐,」发着呆的思绪突然被抽回,姚元乐回望那两人,发现林子安不知何时也挂起了和高以诚同样阴森的表情。「你跟林欣瑜今天真的没有要见面?」
「没啊,」姚元乐抓了抓後颈、漫不经心的回答,「我没事干嘛见她?」
「她可是你难得觉得正的女的耶?」林子安兴奋的说,而高以诚同样的点头,「说实话,我简直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性冷感了,你对谁都没感觉,难得有一个你喜欢的,不追你还是男人嘛——」
「还是。」姚元乐用简单的对话结束了他们不知何来的兴奋,然後再次挂上了「姚元乐标准的腼腆笑容」。「那麽急干嘛?」
「唉呦我们小乐……」林子安拍了拍姚元乐的肩膀,「真是有前途……」
「靠,就说了不要乱碰我了啊。」姚元乐笑着拍掉了林子安的手。
「干嘛那麽敏感啊,」林子安佯装生气的笑着说,「你是甲甲喔?」
「靠,我才不是——」姚元乐近乎是直觉性的否认,然後拿起学校的侧背包追着林子安打,高以诚在後面气喘吁吁的追着他们跑,边低声抱怨着。
他们就这样一路跑下楼,一路到了校门口。他们上气不接下气的蹲在校门的大树旁,一边笑一边喘气。
「我突然想起来明天学弟就要来新训了耶,」林子安没头没脑的突然冒出一句话,就像他一如往常的那样。「我光是想到之後的学弟会像我们一样蠢就觉得很好笑。」
「蠢的只有你吧。」高以诚回他,然後他们三个一同不明所以的笑了起来。
「反正他们之後就会发现这里是一间烂学校了。」林子安下了一个精辟的结论:「学弟珍爱生命,别填男校。」
「虽然新生训练很废,但我第二天还是得来啊。」姚元乐说。「那天是社团动态展,干部得要在礼堂楼上喊一些很废的口号,真的很蠢,我们社团大概要上黑特板了。」
「所以你当时干嘛接干?」高以诚问,「像我跟林子安都没接啊。」
「还不是为了林欣瑜——」林子安高声说。
姚元乐静静听着他们两个的奸笑,没有反驳什麽,只是思绪乱糟糟的。
姚元乐不会告诉他们的是,那天他回到家後,没有看林欣瑜的instagram动态,只是在搜寻栏中一遍又一遍查着童年玩伴的名字,近乎执念的执着。
理所当然地一无所获。他不知道自己这麽做的原因。
那样太奇怪了。谁会这麽做呢?
如果要普通的活下去,那麽他现在在做的事情,既然无法被人理解,那麽不说比较好。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
这是姚元乐的生存法则。
姚元乐想,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也说不定。
但是无所谓。
他打开手机,这次不是开instagram,而是开启了群组讯息记事本中,文书打的口号,开始背了起来。某方面来说他确实很可悲。
但这年头的男高中生谁不可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