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晴朗,白云轻飘飘的浮动,风向也没有紊乱,看来今天非常适合约会,我穿着轻便的白T和长裤再加上一个背在胸前腰包…这样应该不会太随便吧?虽然约她的时候她说穿简单一点就行,可我也挺怕会让她失望。
所以今天特别早来了一点,比预定的时间还早了十五分钟左右。我看着手表走到约定的车站前,走向了喷水池旁边的圆形时钟,我突然发觉,前方有个女孩头顶着草帽,上衣是微微露肚的袋鼠衣,下身是修身的黑色短裤。
看着那娇小的身姿和焦急的脸色,我走上前按住了她的草帽,在她的耳边轻说:「穿那麽短,不怕我被警察抓走啊?」
「一品!疑?为什麽会被抓走?」她抓住帽沿,抬头看着我。
看这样子,我还能不被抓走吗?
「可能是被依照诱拐儿童一事移送法办吧?」
接下来的路上她都鼓着脸,像只河豚。
今天主要不是逛街吃饭喝茶看电影,我带着瑛子搭着火车远离尘世的喧嚣,从拥挤的市容和急迫的时间束缚当中逃脱出来,我看着她,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随着火车的移动,高楼大厦的影子慢慢的消失不见,最後留下的只有繁盛的草木和切割整齐的民宅小巷。
她的眼睛越来越明亮,窗明几净前,我笑着看向她。她说,这辈子她没怎麽搭过火车出去玩,也没离开过自己居住的城市,因为爸爸妈妈很早就过世了,爷爷奶奶行动不方便,除了去公园外她也没能去游乐园。
「奶奶临终前对我说,她愧对我,因为这辈子为了照顾他们,鲜少品嚐人生的滋味。我对着她说,我不在意,我只想要你们长命百岁,结果…」她抿下唇「结果,她们还是走了,你说,老天是不是把我忘了,老天是不是把我放在眼角,放得太久了,他就遗忘我了。」
在她的梦里,她去过海洋科学博物馆,看着海底隧道里头的小白鲸和自己共舞,用手轻点着玻璃片,热带鱼全部都靠了上来。在她的幻想当中,爸爸妈妈牵着她在傍晚的游乐园之中因为独生女的任性而久留,最後看见了精彩动人晚间游行和绚丽耀眼的七彩光芒四射在深渊的夜幕。
「老天没有遗忘你,因为他还记得让你遇见我。」
火车忽然进了隧道之中,挨在窗边的她从镜子的反射看见了我的脸。我投射着温柔的神情看向她,而当她发现的时候,她把帽沿拉低了一点,我再也看不见她的表情是怎麽样。
下车以後,无人的火车站之中只有我们两个声音在回荡着,月台边的出票口长满丛木、攀满绿藤,我走在前头,没有看她,让那无声的泪水自己慢慢蒸发掉。
天空很蓝,很乾净,很美。
而对於我来说,「死亡」这件事情,越来越模糊。我的奶奶在十几年前过世了,当时我只知道我很难过、可毕竟年纪还太小,在脑海里头只知道,死亡,那就是「再也见不到面」,因为再也没有办法见到总是帮我编织毛衣的奶奶,我很难过,所以我哭了。
小小的拳头不断的擦拭掉满溢而出的泪水,我的父母也在灵堂前哭肿了眼睛,我的哥哥也因悲愤而哭颤着肩膀。
在我小的时候在回奶奶家的路上,总是一直期待着,上一次和奶奶做下的约定,她总是和我勾勾小指头说着下次要带自己做好的东西给对方看。我们甚至可以说是最好的朋友,就像俩个孩子一般,分享自己的宝藏,分享自己的快乐给对方。
很厉害的是,每次回到奶奶家,她除了和大家一起吃饭外也会拨空陪伴我,而且她一定会记得上一回和我约定的劳作,有时候可能是摺五只青蛙给我,有时候可能是编织一条围巾或是毛衣给我,而我则会用自己串的塑胶珠子当作项链送给她。
我只失去过一个家人,怎麽敢跟失去了所有的女孩比呢?
还没从充满桧木香气的出站口离开,我转身直直地走向了擦拭泪水的瑛子,正面抱住了她,把她的头安在自己的胸口前。
「我对於死亡这件事,并没有什麽概念,一直以来我都把它当作"再也见不到面"的代名词,要是哪一天我再也见不到你…我的心会很痛」
现在就很痛了,好似撕心裂肺的,无法轻松的呼吸,故作坚强的强忍泪水。
她慢慢地将两手环抱住我的背,我可以感受到,她掐紧了我的衣服,泪水一滴滴的坠落在鞋子上头。帽子底下,她的表情一定很痛、很痛吧。预知能力有什麽好呢?在五岁的时候就必须承受着十三岁时身边的亲人全部逝世的旁徨,这大概是全世界所有人都不想拥有的技能吧。
预知到自已一年後将以未知的方式死去,这才是最痛苦的地方。
等彼此的情绪恢复稳定下来,我才细细的思考着,她向我表白的原因,认真过每一天的原因,其实她从来都没因为知道自己即将要死而蹉跎光阴,一直以来她都没有让别人知道自己即将离开,她说:
「如果让大家知道,不舍我的人肯定会更多,如果会让大家难过,倒不如就在毕业後各奔东西之後因为茶余饭後听闻我的死讯还比较不会难受吧!」
就连自己要死一事,都可以顾虑着别人。
这女孩,到底要多傻?
又有谁知道,她的每个下一天,都在倒数计时呢?
我和她走在充满古早味气息的巷弄里头,偶尔遇到几只流浪猫,她则压低身姿在猫咪看不见的地方拍摄好几百张照片,其实甚至还拍到牠们一齐打呵欠的照片,让我们两个看着都笑了出来。
生命很短,动物的生命更短,人类或许不是生命最短暂或是最长的生物,可是我们却在快速的时间流逝当中精彩自己的每一天,大家都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也可能有人抱持着下一天自己即将死去的心态在对待充满未知数的隔天早晨。
我和她一起在一位古色古香的杂货店前头吃着清冰冰棍,身旁还坐着一只橘色的大胖猫,牠眯着眼睛成一线,在舒服的微风吹抚之下悄悄地睡去。
可能正是因为知道了她确切的死亡时间,我们之前的感情不会被"细水长流"一词给束缚住,必须说的话得赶快说出口,必须做的事情得赶紧做,免得让下一秒的自己後悔。
所以比起其他对情侣来说,我们更加的珍惜彼此。
我和她逃离了纷扰的都市生活,就在这个下午静悄悄地享受只有彼此的时间,感受当四周围环境安静的只剩下蝉声和虫唧。
再次搭上火车前,瑛子依依不舍的往後看向那令人向往的农村生活。
「要是在这一年之中我可以把整个世界看完就好了,这样我也死而无憾了」
「如果你活得过这一年,我可以考虑带你环游世界」
「真的吗?那我得加油锻链体力了!」
自从我和她交往之後,很久都没在她的身上看到其他新增的伤口或是瘀青,除了她自己也开始多加注意之外,我也会替她警惕着哪里必须闪避,要是她能一直这样下去,应该、也会没事吧。
回家後的夜晚,我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最新的新闻播报,在下午十三点二十分的时候有一起钢筋铁条从新建的鹰架上头因工人失误而摔落,时间因属烈日当头,没有什麽人,所以铁条直线插破了车站前的喷水池那个造型平庸的时钟。
我头皮发麻的看向手机上头的提醒讯息:下午十三点二十分,准时赴会。
接着又想起今天站在那个时钟下的瑛子,又看着那个插在时钟上头的照片,要是仔细想想便能知道,当时他们要是没有提早赴会,瑛子的头将会被铁条插入,当场死亡的可能机率是百分之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