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怎麽走啦?花儿不是还在?」蔺草吃惊地瞪着下楼的那人,「那孩子呢?」
「不必,是我吩咐的。」
走上柜台,江曳斐漫不经心地掏出钱来。
但,蔺草这次不仅退了钱,还直接伸手把钱物塞回他的口袋,顺手揉了揉对方的乌黑亮丽的黛发。
「真是的,真是懂事呀,懂事到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步呀。」蔺草刻意扬声道。
我知道她是在担心我。
江曳斐叹息,再度从挂袖中掏出一只钱袋,硬塞了过去。
「请让花儿,先休息下吧。」
不料,眼前的秀丽女子却挑起眉,怒气升扬。一声冷哼,她一股蛮力地便拽着江曳斐的手,直往内部房间拖去。
蔺草专用的房间。
「我说,你可别太过份了啊。」
「耶?」
江曳斐从未预料,蔺草竟是如此地愠怒。
她压低声调,喝斥:
「自以为是的给予,只会让辛苦生活的人感到可耻!」,难掩怒容地,蔺草眸中满是被羞辱的难堪。
因为自己曾经是风靡一时的花魁,才能理解身为娼妓的矜持及苦处麽?
「我……」
「不论当初是自不自愿踏入这个圈子的,既然身为红灯区的工作者,就应该要有心理准备接受这般境地。」
深吸一口气,蔺草饱受时间的历练,以及被过往摧残的绿玉眸子仍闪耀着。
「你不必怜悯我们,我们自知被大多数人看不起,但我们仍明白一个道理:若是别人看不起,那我们更该努力。即使他们始终无法理解我们,不顺眼卖身的女人,却也得接受别人口中,当红的花魁。
「没有任何一个工作是不辛苦的,多余的体谅只会让人怯懦。倘若试着依靠了哪个谁,而苦的,不是那个人,而是自己呀。
「如果自己的眼界,狭隘到只容得下那人,那现在和将来,便会活得生不如死,那最初身为娼妓的初衷又在哪里?或者,更令人惭愧的,而是自身早已忘却。」
再度吁气,蔺草缓了下来,了然世间的她如是说道:
「世界是美丽的,而人,原本就是残忍的存在。至於如何在这世上苟延残喘地生存,则是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必修的生活法则。」
从头到尾,江曳斐皆是缄默,半是因为明白对方正气在头上,半是自责、罪怪自己的鲁莽。
自己都不愿接受来自他人随口地出的客套安慰,却反过来施予他人。
多麽无礼。
将心比心。
蔺草怒斥完,脸色终是缓下。望着江曳斐数秒,她轻叹。
「唉……明明是我要该生气的,可看到你这副模样,怎麽反倒是我有些愧疚呀……」说罢,她往门外走去,「你若要休息,就先在这边吧。」
「不,」江曳斐毅然起身,她不禁面露诧异,「我要出门一趟。」
「哦,那随你吧……」
语未完,话锋一转,倏地,她惊惶起来,「不、不用,你不如就先在这歇会儿吧,我听到了啊!」
江曳斐一头雾水,「啊?」
「别、别多说,我让你在这待着别动!」
他不以为然地噗哧笑出声,轻而易举地拨开女子细瘦的臂腕,「我是有这麽脆弱麽?别瞎操心了,我只是想再次出去看看市集,顺道纪录最新的货品状况……」
闻言,蔺草又露出更是惊恐的神情。
她哀嚎道,「拜托,算我求你了,你可别自掘死路啊!」
「……咦?江大公子呢?他人不在麽?」
江曳斐瞬间了悟她的意思。
但一刹那间,门被推开。
某人探出头来,自顾自地惊喜道,「奇怪,我一到你房间,便轻易地找到人啦,不过,平时这个时段,你并不会在这儿呀?」
下一秒,那颗头,又探得更进来了。
节哀。
诧异的声音颇大了些。
「咦?……怎麽连你都在这啊?」
忽地,贾轩竹露出恍然大悟,却又嫌恶的表情,道,「偷情是不,你口味还真是重咸……」
霎时,两道锐利的目光朝他冲来。
「住口!」
「找死麽,死小孩!」
这是今日,我和掌柜娘第一次意见相合。
把他奋力推出门外,门外顿时有个类如顽童不甘寂寞的抱怨声。
霎时,江曳斐与蔺草对上了眼。
「该怎麽办?」
江曳斐已是眼神死。
「呃,这个麽……我倒是有个想法!」蔺草僵硬道。
「什麽想法?」
「名为『讨人厌贾少爷看见快死的江大少急叫大夫而江大少即时从後门冲出之惊险万分大逃亡!』」自满地,蔺草笑道,「如何?很好懂罢?」
「好懂……」个鬼!
满意对方的回答,她点点头,接着道:
「很好,那你现在知道要干嘛吧?」
「呃……」不知。
她把江大少压在地上,「把手摆成临终的姿势。」
「蛤?!」
「快点!那家伙还该死地在吵呢!」
「哦……」这样真的有用麽……
某人价值千金的大脑,就被这样忽略了。
「碰哒!」门被撬开。
贾轩竹喜孜孜地蹦跳进房,「哟!该不会在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吧?哼哼,我可要号召天下,告诉大家江大少也会做什麽……」
「能别讲些废话麽?!」蔺草怒道,声音里多了些哭腔。
「啊?」贾大少微愕,朝蔺草跪膝的腿上望去,更是吃惊,「怎麽会突然……?」
他顿时哑然,他失了声。
「江曳斐你连这老肉都吃?!」
咚。
以阖眸状态,江曳斐忍不住挑了挑眉,略能瞧见蔺草的嘴角惨不忍睹地抽蓄。
「老你妹啦!他快死了你难道就看不出来麽?!」
「耶?!」他这才进入状况,「但方才他并无大碍啊?」
蔺草难受地摇首,「谁知……我刚替他把了脉,才知晓……他原来因为生活过度糜烂,早已患上花柳病,现在病发了!」
……卧槽……你好样的!
你明知道我只会跟花魁共房,目前还不到五次啊!
举这种例子太烂了!太烂了!
江曳斐能感觉到他额角爆出了细小青筋。
谁知,贾轩竹倒是很快地接受这个说词,只是他困惑地讷讷道:
「……花柳病……能把脉得知?」
「呃……」蔺草赶紧佯装悲伤道,「是……之前身为花魁,略有所解。」
……花魁才不会学医好麽?!再说花柳病是要看私处才可判之的!这难道不会被看穿麽?!
江曳斐是如此地努力才尽可能地不要让这些话溢出口。
然而,他才知道他根本就是杞人忧天。
「原来如此,那……现在我该怎麽做?」
好样的!真是好样的!倘若哪天他被仙人跳我都不意外了!
他继续装死。
蔺草狠狠地拽住贾轩竹的袖角,哽咽道,「请你帮帮我叫个大夫吧!以最快的速度!」
但,闻言,贾轩竹露出困扰的神情。
「呃……其实因为昨天吃过头……」
「什麽?」
「我……」深吸一口气,贾轩竹果断叫道:
「我、我……没钱叫大夫了!」
……
蹙起秀眉,蔺草极力压抑自己想爆粗口的冲动,「……你就先余个帐吧……要不你去我柜台取钱先叫车。」
「喔。」这才咚咚咚地跑走。
看见他消失,江曳斐立即起身,他和蔺草互看对方,看见对方眼里的愠火。
下次绝对再也不要和他扯上关系了!
江曳斐跑出红招阁,望着整街热闹的喧嚣声,他一时间竟有些不适,极想回避。
但,脑海中浮现一张容颜令他打消这个念头。
对了,要买什麽谢罪呢?
江曳斐蹙起眉。
那孩子谦和有礼,瞳仁却闪着倔强的光芒,似如是在照镜子的错觉。
太过相似。
若是自身也是厌恶他人用近似於拿个东西来塘塞的话……
他有个想法了。
勾起极微、极浅的狡黠笑颜,江曳斐倒抽一气,穿梭於人群之中。
「哎呀,是江大少啊!要买点小点心麽?最近有出新口味的和菓子喔!」
「不了,谢谢李姨。」
「嘿!要买宝剑麽?这可是当年岳飞赴死一战时所用的湛卢剑啊!挂在身上不仅提升自身的身价,还可有驱邪的功效!攻无不胜喔!」
「不了,谢谢于兄。」
「灵丹妙药,一百年可只结果一次啊!吃了可治百病!」
「不了,谢谢沈二叔。」
江曳斐叹息,赶紧再次提步。
总是过度显眼,极为令人困扰啊!
他步入小巷,想直接透过捷径,直达他所想要的店铺。
岂料,才刚进入,却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叫你去调查江家的事,查得如何了?」
「是。」黑衣人答道,「虽是江家大少爷比二少更广为人知,但事实上,江大少只是个幌子。」
「哦?此话如何一解?」
「江曳斐实为江曳辰的私生子。」
江曳斐下意识握紧拳头。
「……咦,竟是如此?但,以江家作风,怎会放他出来呢?」
「事实上,江曳斐比江二少江曳霖的能力更为出众,江曳辰曾想直接把孩子送回生母,也不想再干涉这些事。」
「但江曳辰这疯子不可能甘心让眼中钉一走了之吧?」
「是,终究是江吕两家联姻,不可能让外人得知家中竟有私生子这种丑闻。但事实上,江曳辰是背黑锅的。」
喘了一口气,黑衣人更为兴奋,「事实上,是吕佳宁看不顺江曳斐,所以,私生子被吕佳宁发现了,她不可能就这麽放任对方做出这种事。」
「所以?」
「江曳辰只好让江曳斐先出世,让江家名声更好,再传出江曳斐的功绩其实是为江曳霖的血汗。」
「江家不可能留如此糟糕的存在,顺理成章地,吕佳宁强迫江曳辰将江曳斐踢出家门,散播他们是多麽慈悲留江曳斐活口,及江曳斐是个骗子,因嫉妒长兄如此厉害而欺众。」
停顿片刻,「那江家会散播江曳斐的身份实为?」
「实为养子。」
尖刺的讽笑传来,「好个江家,藉以如此来说自己的血统是多麽的纯正麽?!」
「善良若如圣母?自造孽却要对方一人承担?江曳辰的妻子不愧是个名副其实的奸商啊!人和一切作为在他眼里都只有『值不值钱』罢了。」
忿忿然道,那人再度启齿,「那江曳辰预估何时会动手?」
「看时机而定。」似是看见对方狠戾且不满於此种模棱两可的回答,黑衣人急忙解释,「江家近年来直让江曳斐一人独自在外,待吕家宁受不了想有何行动时,便是时机已到。」
「我明白了。所以这事,大夥儿都以为是江老头在干的呢。」抿唇隐忍,不知是何人,他在黑衣人手里塞了丰厚小费,对方聪颖地会意,奔腾离去。
那人独自呓语着,仍有些稚嫩软儒的声音朝着江曳斐那逐步渐大。
「……哼哼……没想到江曳斐是庶出子啊……」
江曳斐不禁停顿。
这声音为何听来如此耳熟?
「斐哥哥,我一定要超越你!」
果然……
江曳斐无力扶额。
这孩子不是与江家对立的陈家弟弟陈慕谦麽?!
他这才忆起,因为幼时过度无聊,也想激怒父亲,进而和对立世族的嫡长子,陈慕谦往来,倒不如说目的没达到,反倒是被黏上了。
「江哥哥,这个爹爹要我解出来,可是我不会……你能教教我麽?」
那时才五岁的陈慕谦,便被逼着要学八岁孺儿在学的算术时,若要说江家是属於实作派,那陈家便是学术派。
也不得不说,陈家学术可是五镇之首。
那时肯定是被狠狠地骂过的陈慕谦,眼眶泛着泪,红红肿肿的。
起了共鸣的江曳斐,便时常教导对他来说就像弟弟的慕谦。
「谦儿,这里不能再用加减啦,得用乘的。」已是十岁的我如此道,「还记得我教你的麽?」
「九、九九乘法?」哭丧着脸,他不确定地答道,深怕被责骂。
「是呀。」我拍拍他的头,揉弄橘褐色柔发,安抚道,「谦儿很聪明的喔。」
「真的麽……?」喜悦染上他的润瞳,他高兴地双颊绯红。他用他那仍是有些短小的手,拉着我的臂腕,咯咯笑起来了。
「我就知道江哥哥你,对我最好了!」
再过了几年。
站在花丛旁,江曳斐等着谦儿从陈家宅邸出来。
「你若再跟江家那孩子往来,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我才不管呢!我就喜欢跟江哥哥玩!」喊叫着,谦儿一把泪地冲出宅邸,扑紧我怀里,放声啜泣。
「莲花、桂花、菊花,给我去抓那不孝子回来!」
「是,老爷。」
闻言,江曳斐紧绷身子,二话不说便横抱起谦儿,奔了出去。
谦儿涨红脸,支吾其词,「江、江哥哥,我很重的吧!你的手会不会断了?!」
江曳斐边跑边答道,「才不会,倒不如说你是不是偏食?怎麽已经都十岁了,抱起来还感觉不到四十斤?」
「我不偏食的!只是……只是……」
「怎麽了?」他轻声问道。
红润的颊更加通红了。
「爹总是说男子汉要壮,要高,要聪明才好,可是……」红着脸,他将头埋进江曳斐怀里,「可是……之前听到莲花姊姊说……瘦瘦的,斯文点的才讨喜……」
闻言,江曳斐不禁叹息,「那是人家喜欢的类型,男生要壮才能保护自己呀。」
谁知,就是这话,让他自己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小小的脸猛然抬起。
「可是我有江哥哥在呀!」
「唔……」这时江曳斐才知道,小孩子的直白发言有时候还真令人害臊。
歪了头,谦儿又道,「那江哥哥,喜欢我瘦瘦的样子麽?」
「唔!」江曳斐放了他下来,望着直勾勾盯着他的湛蓝瞳眸。
他不禁脸红了。
「你怎麽样都好……」顿了顿,江曳斐奋力吐出最後一字,「……看。」
「嘿嘿……」抱着对方蹭着,谦儿高兴地又道,「那江哥哥,我也有听菊花姊姊说,两个佳人应该要有个独一无二给对方称呼的昵称。」
「……」那是要结婚的人才会做的!什麽花姊姊,到底在乱教小孩什麽啊?!
拽了拽我的手,我感受到腹部的手收紧了些。
「在家里,大家也是叫我谦儿的,就跟江哥哥叫我一样了……」
江曳斐不禁失笑道,「那在外头的孩子,也是叫我弟弟江哥哥啊?」
「所以啊……」那人轻声道,霎时,江曳斐有股冲动想伸手捏捏那可爱的粉颊小脸,「那我叫江哥哥,斐哥哥,然後江哥哥叫我,慕儿,如何?」
「……慕儿?」江曳斐不禁再度失笑,「很像女孩子的名字啊,男子汉?」
「我才不管呢~」带着幼童惯有的固执,谦儿软软地笑了。
「只要哥哥喜欢,我都无所谓。」
谁知,片刻的安宁,被打扰。
「找到了!慕谦少爷,我们走吧。」似是陈家的侍女,桂花如是说道。
但可想而知,这孩子缠着他,就是不放。
「不要,爹又会骂我!我要跟斐哥哥在一起!」哭闹着,慕儿道。
江曳斐挑起眉。这孩子可真机灵,马上就改口叫斐哥哥了。
「少爷……这样我很为难的……」桂花困扰地说道,随即瞪了江曳斐一眼。
少爷一遇见你,总会出事,真麻烦!
江曳斐读懂她的心思,挂起了招牌笑容,桂花的玉颊倏地涨红。
呵呵,女人很好懂呢。
江曳斐欠身鞠躬,歉意地苦笑,「真是不好意思呀,造成你的困扰了。」
「不、不会。」她赶紧道,脸又更红了些。
他的笑意加深。
「为了不让你困扰,不如我先安抚慕儿,再带他回陈家宅邸,你方可直接在门口等我们。这个提议如何?」
江曳斐提出合理且不失礼仪的提议,桂花便露出犹豫的神情。正当她踌躇时,他更是笑容满面,「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不、不会。」下意识地反射性回应,话一出口,桂花才发现自己被拐了。
江曳斐趁她尚未回神时,马上抱起慕儿奔驰而去。
「呜呜……」抽咽不止,慕儿担忧地道,「回到家……不知爹有多生气……」
「顶多臭骂你一顿罗?」江曳斐坏心地说,装做若无其事地,随口道。
果不其然,那孩子泪水再度盈框,眼看就要溢出了,江曳斐力不从心地道:
「哎呀呀……怎麽又把你给弄哭了……」以指腹抚过他的眼角,江曳斐有些心累地问道。「要怎麽做,你才不会哭呢──」
霎时,他什麽话都说不出口。
倒不如说,直到回神过来才感觉到唇瓣上软嫩温热的附着感,江曳斐才彻底反应过来。
那是慕儿的朱唇。
他呆愣地任慕儿贴在他身上,直到慕儿止息哽咽声,才满脸通红地被慕儿推开。
「……」江曳斐只能瞪大眼,完全不解慕儿为何这麽做。
了解江曳斐的惊愕为何而来,慕儿有些支吾,说不出话来:
「我、我常常……看到……爹会、会在晚上,如果……娘闹脾气,哭了的话……就、就会像这样安、安慰她。」
傻愣愣地,他有些疑似放空地,又道,「斐哥哥的嘴……好软喔……」
伸了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慕儿望着江曳斐,莞尔一笑。
「斐哥哥的脸……好红啊……像苹果似的……」
「……这……不,慕儿……」江曳斐把想说的话给咽下,他总不可能问你家爸爸妈妈为何都给小孩子看些儿童不宜的画面,误导人家啊!
完了……万一这小子以後向我讨回初吻、等等,初吻?
「我问你一个问题喔,哥哥是第一个跟你,呃……亲嘴的人麽?」
「不是。」意外地,慕儿斩钉截铁地道。
江曳斐不禁抽了抽嘴角。
难怪慕儿可以这麽自然地亲人家嘴也不会害臊!
孺儿歪了歪头思索後,困惑道:
「爹娘晚上都会要我亲他们的嘴啊,很奇怪麽?」
……孩子那叫做晚安吻,不叫初吻!
「……斐哥哥跟你说,初吻啊,是要和自己喜欢的人接吻才是初吻啊。」
更困惑地,慕儿讷讷道,「虽然爹爹会打我、骂我,但我不会讨厌爹啊?这样不算初吻麽?」
「呃、不如这麽说好了,爹娘是不是你的家人?」
「姆……是!」慕儿乖巧又可爱地有力应声道。
江曳斐吁了口气,又道,「那,初吻的存在啊,是要跟『恋人』亲嘴,才成立哟。」试图举例,他再度说道,「你想想,当你爹亲你娘时,和亲你的时候,是不是不大一样啊?」
「唔……」蹙起秀眉,慕儿思索片刻,倏地,语出惊人:
「确实如此……可是,不知道为什麽,明明娘不是食物,可爹总会偷偷地伸出舌头,像是品尝食物一般,舔弄娘的嘴,真奇怪呀……」
……好了……我已经不想再吐槽你们一家人了……
「……可是呀……听斐哥哥这麽一说,我却开始有些不明白了……」
「嗯?」江曳斐轻声提起一个音。
慕儿抬眸对上江曳斐的瞳仁,他能看见那金黄如琥珀的眼,透澈的倒映出自己的模样。
犹如慕儿才有的,赤子之心。
「我不明白,斐哥哥对我来说,究竟是不是初吻了。」
眨巴眨巴地,慕儿仍是盯着江曳斐瞧,似是要从对方眼里看出些什麽,「我喜欢斐哥哥就我的亲哥哥一样,待我极好,可是我也喜欢斐哥哥只对我、而不对其他人的宠溺。」
「呐,我到底是把斐哥哥当作亲哥哥,还是喜欢的人来看待呢?」
大概就是从那天起,即使像常往一样相处,可慕儿时常心不在焉地,有心无心地回答着江曳斐的问题,也从那刻起,他们俩关系,被强硬地转调,变了质。
而慕儿,也是从那天起,渐渐地变了个人,不见过往可爱憨厚的模样,开口闭口便是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一番作为,要求江曳斐夸奖他。
名为谦,却逐步偏离轨道。
而往後,因那晚过度晚归,他也直接被禁足,他们便断了音信。
谁知,在五年後,我们竟是以此种方式重逢的。
五味杂陈地,江曳斐欲转身离去,可对方早一步地,看见了他。
「……怎、怎麽会……」
因愕然而哑了声,铁青着脸,慕儿颤抖着嗓音,僵硬道:
「……斐哥哥你……都听见了……?」
率性地转身,江曳斐笑了,他从容地向前、朝对方迈进一步,「很好啊,不是想超越我麽?」
努了努嘴,慕儿不甘心地又道,「……我现在已经在学习十九岁秀才在学习的东西了,可你呢?你却在这儿放逐自我,甘愿堕落!为何如此?!」
「而且你昨天和人做了吧?」忽地,慕而天外飞来一笔地,毫不避讳地直说,江曳斐原是怔住,微些为此动怒,可他却在对方头中瞥见浓烈地愠意,及一瞬即逝的痛苦。
江曳斐轻声冷哼。
「是呀,那又如何?」他轻描淡写地道,瞥向了慕儿,「况且,这又与你何干了?」
哑然似地,慕儿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他曾经仰慕过的青年,万分惊愕地,什麽话都说不出口。
何等恋慕。
何等执迷不悟。
可,那人对他是如此的,淡然撇之。
犹如污渍般,挥去,不再搭理。
而那曾经惹身却仍不舍的污斑,名为陈慕谦。
江曳斐再也不加以理会,云淡清风地,转过身,徜徉而去。
只留那人,停驻在原地,纹风不动。
而过往两人相伴相随的身影,形同幻影,不复存在。
江曳斐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巷口,相较於巷弄的冷清,出口,映入眼帘的是万人空巷的热闹街景。
顿时,那人孤伶伶地独自站在巷中,遍布整个傲丽珀目的绝望,溢满整个凤目,残酷地吞噬他的意志的画面,惨不忍睹地,浮现於脑海。
够了,已经不是过往了。
那,又何必有所牵挂留念呢?
像是进入巷口般,江曳斐再度倒抽一气,走出狭隘的阴暗处。
心中的空虚感有如这多得难以行走的街道上的行人,频临满溢。
临界溃堤的悬崖边界。
狠狠地啐嘴,低咒些什麽,江曳斐找到想买的东西便毫不眷恋地离开热闹凡响的街道。
两个一大一小的孺儿在街道上笑闹跑跳的幻影随着他的刻意、果断而消散。
即使在他心中仍有所留念。
这心思,得尽快斩断才行。
在那囚禁的牢笼中,好不容易逃出,却发现仍是一无所有。
所以,对方总是以需要他及喜爱他的姿态等待,让他一逃出便能看见对方不染世俗的纯真笑容。
在那些岁月哩,他只记得,那笑容,和可爱到令他有些疯狂的撒娇姿态。
江曳斐不禁抿紧嘴唇,不断催眠自己。
必须忘却,过往已是回不去的假象,让人止步不前的美好假象,犹如现今在市场随处可见的罂粟鸦片。
牵扯着他的理智,摧残他为数不多的心智。
身旁的人们犹然沉浸在这份傍晚时分将会消逝的幻影泡沫。
而他把自己孤身一人的景象,又和谁再次重合了。
那孩子纯真地,这对他一人绽出毫无半点心机的笑靥。
只对他一人。
「我就知道江哥哥你对我最好了!」
「我才不管呢!我就喜欢跟江哥哥玩!」
「只要哥哥喜欢,我都无所谓。」
「呐,我到底是把斐哥哥当作亲哥哥,还是喜欢的人来看待呢?」
笑着回眸,红润有如频果的脸蛋。
竟有些像是不详的曼珠沙华。
斐哥哥。
逐步加快的脚步不止,直到江曳斐气喘吁吁地停在桥墩下,才忽然腿软地跪下泪珠终是夺眶而出。
江曳斐明白此刻他的面部定是不怎麽好看。
「斐哥哥长得真俊秀,但还是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了!」
连在这个时候,他居然还在想着那孩子看见这样的他,会怎麽说。
真是没救了。
啊,我可真够变态的。
抖着嘴角,江曳斐不禁勾起一抹讽笑。
「……喜欢上一个仅五岁的的孩子,可真是恶心呐。」
一个火红的身影朝着窗外看去。
花儿望得出神,因今天没有半个客官前来,加上他一直在等着某个人。
彼岸花将置於窗框上的手收回,回眸看了看空寂的房间。别於正飘起、弥漫着暧昧及肉慾的毒雾,那令人身不由己地,跟着被拉往地狱的沼泽。
短暂逃离现实,怠惰之罪恶,色慾之谴责。
惟有他一人,众人皆醉我独醒。
蹙起眉,雪白的发埋进手腿中的空隙间,世间彷佛与之隔绝一般。
他是被神抛弃的存在,所以神连一点属於人的色彩都不愿赋予他。
色彩被无情地掠夺,夺取他应和他人本该有的权益。
因此,他想起了另一个存在。
相较於他这般神之弃子,另一个人可谓是被神只所眷顾的天之骄子。
五官端正,才高八斗,族裔权势,通通都有。
可是,被众人所欣羡妒忌,不可高攀,望尘莫及的存在,应是该骄傲且永无遗憾的,可这样的他,在花儿眼中,却读出了单单一份遗憾。
孤寂。
彼岸花立即恍然大悟。
这可不是正常会有的麽?很多什麽都不缺的人向来最缺的便是来自他人的关爱了,可不是麽?
但,再把他整个人小心翼翼地端起,仔细端瞧,便会发觉在那副躯壳里,事实上一无所有。
好似,这些权贵其实是一片虚无,打从一开始便是假的。
也构成他这个人,便是假的了。
在了然这一连串的因果关联後,彼岸花才彻底明白,愕然觉得这般不满足,在「这个」的面前该有多麽地可笑,且如奈米般渺小、微不足道了。
那,该有多痛啊。花儿想。
他至少有着血肉之躯,可「那个」的存在,连自己的本身都不属於自己,打从一开始便是属於别人的了。
那,该有多麽无奈啊。彼岸花想。
倏地,他才真真正正地了解这个「人」为何对红招阁如此情有独锺了。
这份虚虚假假的存在,正在寻找着有个可以接纳他的血肉之躯,而後自私地霸占这血肉,强硬地要对方和自己结为一体。
字义上的,内里上的,皆是。
所以那时,彼岸花儿才猛然一笑。
多麽令人怜爱且单纯的花儿啊。
看似坚强,实为宛若花儿般纤细的「人」哪。
彼岸花即使被那「人」狠狠地,可谓残忍地戳中痛处,可他後知後觉地,发现了或许连对方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那个「人」,在担心他。
理性上是立即醒悟的,但感性上他难以即时回复,所以,彼岸花剧烈地颤抖,问了对方的名字,同时,也查觉对方眼中的歉疚。
在彼岸花儿眼中,他已经不是被人们吹捧的才子,也不是沦为物品被扔在掌心上玩的玩具,唾手可弃。
他是个「人」,货真价实的人。
正因如此,彼岸花才会在房间里,期待那人的到来。
眼看天色,暮已黄昏了,花儿仍不死心地再次回眸看向窗外,须臾间,他瞪大水汪赤目。
他随手抓起一件毛毯,直往外奔去,璀璨鲜艳的红绣鞋犹如鲜血,温热地流动着。
「老板娘,我有急事必须外出一趟,很快的!不到半个时辰!」
「好咧好咧,一切好说,但千万小心啊,你长得这麽可爱,小心一个男人起了色心便把你扒开来吃了!」看着彼岸花急促喘息,蔺草识相地不再多问,该交待地赶紧交代完。
花儿乖巧颔首,边跑边道,「那我出门了!」
「欸、等等!」蔺草拦住他,瞧见他有些不悦且万分焦急的神情,蔺草笑着安抚,「很快的,别急。」
彼岸花愣了愣,发觉自己的行为很可耻,瞬间通红了脸,「请问……是什麽事?」
闻言,蔺草笑了笑,替彼岸花儿披上外衣,「穿了衣服再出门,不然会寒出病来的。」
彼岸花再度失神,他有种错觉,现在为他披上大衣的并不是眼前的女掌柜。
「客官……客官的名字是?」
「曳斐,江曳斐,传说中的,江家大公子。」
他想起了那双温暖,不因任何利益而向他的身体伸手,只欲为他披上外衣的手。
顿时,彼岸花儿更确信了他所要的,抬眸,他坚定地道,「谢谢您,那我出门了。」
笑里带些意味,蔺草随意挥了挥手,「不送。」
「呼……呼……」喘着大气,彼岸花手里揽着一条红色毛毯,直往路上奔去。
踩上斜坡绿地。
奔向桥墩下方。
冲向对方。
「曳斐公子!」他脱口而出,彼岸花随着对方一同跪下,他观察对方,赫然地,他伸手环住对方单薄的身子。
「你……」江曳斐错愕地语噎,他能感觉到肩上的手收紧了些。
也正因这份突来的意外,脸上的河流,乾涸了。
因为火红的花,正自焚着——替他取暖。
彼岸花恢复原本的姿态,收回手,直视江曳斐,看着六分无主、犹如孺儿一般无助的他,道:
「我们……我们回去吧。」
闻言,江曳斐两眼始终涣散,勾起一抹似是在嘲讽自己的笑,「回去?去哪……我有何处可归了?」
笑着,可在彼岸花眼里,却是犹如在泪泣一般。
江曳斐他毫无自觉地道出话来,可他内心已是止不住哀戚,即使他明白对方或许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麽。
眼看乾涸的溪水又再度泛滥,彼岸花儿坚决地起身,向江曳斐伸出纤纤玉手,目光始终如一。
「回家,回你我唯一的穴巢。」
眨了几次眼,江曳斐抬眸,看着夺目鲜明的对比色在他眼前。花儿递出绿叶向他示好,可江曳斐只想着:
若是轻易地握住了,这随手可折的细茎会不会就此而断?
如同他和那个孩子。
但,彼岸花并不在乎这问题所可能造就出的结果,他不曾在乎过。他只是以双眸望着江曳斐,随着那灼热的视线,他竟不自觉地伸出手,回应对方。
第一次,向人求助。
碰到,交合的刹那间,江曳斐不由得再次惊诧了一回。花儿真的是货真价实的人,毫无疑问地,拥有人类应有的温度。
起身,江曳斐看向比他娇小且轻巧的彼岸花儿,再次确信一件事。
世间上,如此圣洁的花儿,惟他不二。
「哟,是哪位少爷……哦……」意味深长,打从一开始江曳斐就认为这女人的第六感准得堪称恶心!「花儿,今天有人来预订你了,但我都帮你辞退啦。」
蔺草勾起狡黠至极致的笑靥,「我告诉他们,你被包了一整天。」
似乎也知晓对方早已看破,在年过三十的她面前,想隐瞒的事皆是粗暴地,硬生生暴露开来。
彼岸花连忙道声谢谢便不着痕迹地推了推江曳斐,暗示他赶紧上楼,而在江曳斐上楼前,他不禁意地朝蔺草看去。
她递给对方一个深高莫测的微笑。
……该死,我和你势不两立!
上楼,愈发安静,愈发激昂,最终,直达尖峰。
推开门,江曳斐望了里头的陈摆,有些熟悉。
这次,彼岸花坐於床褥边,笑着拍了拍,江曳斐也只能苦笑坐上。
「江公子,发生什麽事了麽?」
他不禁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我之前有个跟我感情很好的弟弟。」
「弟弟?」花儿问道。
「嗯,好到像是亲生弟弟似的那种。」江曳斐解释道,「他跟我差了五岁,现在跟你差不多大呢。」
他啊了声,「好巧啊。」
江曳斐笑了下,「的确很巧,然而……」顿了下,他再度起唇道,「我们其实……已经有五年没往来了……因为他爹不能接受自家儿子总是和敌对的儿子一块儿玩。」
发怔,彼岸花道,「江家……和陈家麽?」
「是。」
他敲了下掌心,「莫非……是陈小公子陈慕谦?」
江曳斐叹息,勉强笑道,「是。」
花儿摸着下颚沉思道,「的确小时候,我在雀绢都略有所闻过江家和陈家的事儿。」
他浅笑道,「那时大夥儿都没料到这两家的孩子打小便好的很了。」
……原来我和慕谦是大家热门嚼舌根的不二首选麽?
「这样啊……」江曳斐吁了口气,豁了出去,「既然你知道人是谁,那我就直说了,我在十岁时,恋上了仅仅五岁的他。」
这回,彼岸花直勾勾地看着江曳斐。
傻了。
呆了。
有些蠢了。
看得他不禁笑了。
回神後,他小心翼翼地询问,「您……还喜欢着他麽?」
江曳斐不由得缄默几秒,艰难摇首,「……我不确定……但我今天,我发现……好像真有其事……」
垂眸,他低声道,「我听见他在调查我的事。」
「您的事?」
「我的,真实身分。」
闻言,彼岸花笑颜逐开,如烟花般灿烂。
这事果真听来荒谬麽?
「我呀,虽然不清楚您的真实身份为何,」以两指轻拈对方的下颚,宛若被催眠似地,江曳斐悄然抬首,与之,目光交错。
「但我知晓一件事,而我想我也只需知晓这件事,便足矣。」
「您,也只是个被害者,受了伤的羔羊罢了。」
诧然回眸,江曳斐望着那人替他披上毛毯的纤纤素手,及泛起一抹哀然的清丽淡笑。在那黯淡下来的绯目,微弱,却始终不变的毅力火苗,仍轻微闪烁、璀璨照耀着;以稀少的希冀,作为燃料焚烧着。
「客官,是怨恨着,却也深爱着这个世界呢。」
绽出更为动人的笑颜,道:
「或许客官是被自认为无能改变的出身,而困住了呢。」
挪步,着装凤鸟牡丹的绣花鞋到江曳斐身前,伸出白净、甚至有些病弱且苍白的手,抚过他的面颊。
「但,我即使落入这般窘境,也不会甘愿被如此束缚住的喔。」
须臾间,江曳斐才发觉,自己仍有能力、动力做些什麽。
一些我未曾贯彻到底的,犹如星火斑斑飘渺的梦。
露出狡黠的笑,彼岸花儿踮起脚尖,轻啄一记他的颊。
「没想到客官,竟然有些脆弱呢。」
「我呀……」敛下眼,再次仰首的刹那,彼岸花的润唇若有似无地略过江曳斐的。
是的,如同掠夺般,偷窃走我余剩的气息。
那我还剩下什麽?
有勇而无谋,能是好事麽?
能算是好事麽?
美丽的蔻丹指甲像撩拨似地,游走於江曳斐埋没在浴衣的锁骨间,犹若轻舞着的蝴蝶。
「有时候,能做和敢做,只是一线之隔喔。」
是的,只是一线之隔。
只是我自顾自地,可笑地演着自以为的独角戏罢了。
江曳斐静谧地望着令人不得不怜惜的花儿,轻抚他另一只仍停留在自身面上的蝴蝶。
「不後悔麽?这麽秉持着无人知晓是非对错的信念,不後悔麽?」
笑靥更发灿烂。
反握住江曳斐的手,笑眯了眼,安心地将颊贴於对方的掌心。
「有您在,我无所畏惧。」
江曳斐不禁愣住,失笑道,「真是的……这麽信任我?不会担心我丢下你跑走麽?」
偃首,花儿轻声且柔和的嗓音带有一股安定人心的魔力,道:
「您走,我亦走;您去,我便去。」
动心的感受再次鼓噪。
纤瘦有如鲜花般娇弱的身子,却直挺着,透露出他不屈的坚决。花儿是如此坚信他的梦。
和我。
相较於彼岸花,更为魁梧的我若是怯懦了,岂不是很没面子?
江曳斐笑了,搂住这朵令人不得不怜爱的花儿,连死亡,都显得有些可爱,平易近人。
「真是,败给你了。」
彼岸花儿得意地笑了,「孺儿见过的世面,只有红招阁及旧时雀绢镇的玉栀楼,虽是为数不多,可也足矣。」
火舌狂妄地钻入江曳斐的五脏六腑,放肆地在他体内翻搅拉扯,如琉璃般透洁,如玉石般透亮的美丽绯目向他直射的注目礼,令江曳斐有种浑身被贯穿的错觉。
「经过这般众人所说的罪大恶极的屈辱後,我得出的结论便是:活下去,而後,向上生存。」
「……也只能说是如此了吧。」江曳斐不禁面露难色。
「嘿嘿……」花儿拥住了他,闷吭道,「客官是第一个,与我共房後,却没向我索取的人呢。」
「也是因为如此,我更确信在这没有天理的世间,仍存有一丝来自上天的恩惠。」
江曳斐发怔,愣了半响才回神,惊觉一件事:
这孩子的行为越发主动了啊。
他望向彼岸花,与犹如玛瑙珠子的瞳眸对上,後者便晓得对方所要接续的话。
「我接下来要说的,是我和慕儿的故事。」
江曳斐一五一十,一字不漏地诉诸一切,而彼岸花只是缄默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对方诉说,适时地应声。
「事情始末差不多是这样……」
他蹙眉,羞窘地掩住了嘴。
今天见到慕儿,才後知後觉地知晓自己原来喜欢这孩子。
闻言,花儿沉默片刻,道,「你,想忘掉他麽?」
「我……」如梗塞些什麽在咽喉间,江曳斐艰难坦承,「……我不知道……但我唯一确信的便是,我不喜欢慕儿现在的模样,翰以前比可天差地远了。」
「这样啊……」宛如安心似地,彼岸花儿绽出如过往一般,洁净的笑靥道:
「那好,我这就放心了。」
放心?
放心?
啥?
装作听得懂,江曳斐连忙从袖袋中掏出一只暗红盒子,对花儿露出高深莫测的笑颜,轻抓起他的手腕,至於对方的掌心。
不知道他会露出如何的神情呢?
雀跃?
惊愕?
感动?
会如何地,露出最无防备的感性神色呢?
江曳斐略微期待地望着彼岸花拉掉作为缀饰的缎带,采撷上头的鲜花,打开。
打开。
表情,正如同这二字,从人们的表情包中打开更为深入的境地。
彼岸花儿不由得结巴起来,「这……这、这……您……」
赫然涌出泪水,清洌犹如地热产出的天然泉源。
娇嫩的花儿啊。
江曳斐替语无伦次的他,取下盒中之物,俯身双手环过他的脖颈,锁上。
银色彼岸花之於他,正如他之於江曳斐。
江曳斐不禁抿唇,笑意盈满,「如何?这是我去彩雀街上买的银饰,看见便入手了,感觉很适合你。」
花儿狐疑抬眸,「这就是、赔罪?」
「嗯。」笑着颔首,江曳斐应允。
「原来如此……」略微失落地,彼岸花婉约垂眸,手轻轻抚过耀眼夺目的银花,沉吟。
「呵呵。」果不其然,江曳斐情不自禁地噗哧一笑。
「姆……」不悦地噘起朱唇,樱桃小嘴因唇齿的撕咬而充血发红,更为水润粉嫩,「请问『客官』在笑什麽呢?」
「笑你。」江曳斐笑意加深,「笑你怎麽可以这麽可爱。」
「姆!」这回可不只是胀红,而是「蒸红」了脸,因水气而红扑扑的。
江曳斐又道,「这玩意儿,可不是用来敷衍你的。」他埋首,吻了银花饰子。这饰品已不是当初买来的冰凉冷清,竟还有些滚烫的意味,「有幸遇上一个能理解且包容自己的人,该有多麽得来不易?」
再度停歇,江曳斐抬眸,望着那人的脸,真实的脸清,轻巧地,灵敏地,亲吻花蕊及糖蜜的芬芳。
「戒指你可以爱戴多少戴多少,可项链你只能戴一个,忠心不二,至死不渝。」
糖蜜流淌出来,他望着花儿,而对方被吻得有些迷蒙了,双眼有些涣散;江曳斐吻得也有些过了,低喘着粗气。
「我,知道你,不愿让人,命令你服从,而是找到,一个,让你心甘情愿,死心塌地地,跟随的人。」他缓缓呼吸的频率,诚心道,「我相信,我做到了,而你也可以。」
倏地,彼岸花露齿一笑,「可还喜欢着人家呀?」
江曳斐反将一军,「你觉得你没有足够的魅力让我恋上麽?」
闻言,花儿再度笑了,只是这次多了些腼腆,「哪有人还没喜欢上对方就要预定人家的?」
「我呀。」仗着自己那张脸皮,江曳斐脸不红气不喘地答道。
「我可不会就这麽被拐了。」花儿笑说。
「哦?」
巧笑着,犹如当时江曳斐与他第一次见面那时,娉婷美好,江曳斐煞时有种时间停在这刻的错觉。
「我会甘愿等着您忘了陈小公子,等到你千真万确地喜欢上敝人,敝人才会交付於你。」
「交付於我?」江曳斐问道。
「是的。」他嫣然一笑,纤指指着自己,促狭道,「我。」
这场赌役,筹赌赌的是我的诚心。
江曳斐不禁拥住雪白的柳腰,将之按上了床。
「等等。」花儿急喊停,躺在床褥上瞧着他。
「怎麽?」江曳斐失笑,「怕今日尚未行房会痛,是不?」
羞涩地羞红了脸,纤长睫毛扑在江曳斐颊上,有些搔痒,有如羽毛扫过。
「不是……」气势全失地,彼岸花儿终归是一朵羞花,「我能唤你一声,曳斐哥哥麽?」
「这可不行。」
眼看花儿又将花容失色,不对,花儿本身何谓失色了?
回过神,江曳斐笑闹道,「成了哥哥何能拜天地?叫我曳斐。」
「可人家射鵰英雄传的黄蓉也是这麽喊的啊。」彼岸花不服道。
轻以指腹戳了戳他的额头,江曳斐宠溺道,「我是我,你是你,我们是独一无二的,叫哥哥夫子内人何来得趣?」
江曳斐抚过他的头梢,连头带尾地,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地,暧昧挑逗,拨弄那白色花蕊,「我这人喜欢直来直往,你也不喜欢玩那套心机来往吧?」
床上的花儿猛然环住对方脖颈,花自行索取蜂蝶的授粉。
江曳斐哑然失声,「你……」
才没过多久,戏谑的笑勾起,包上名为矜持的包装。
江曳斐有些无奈地纵容他去了。
「那我可要玩耍啦,曳、斐、哥、哥?」
叹息。
我怎麽喜欢上一面镜子了呢?
可嘴角不受控地违背他的意志。
「随你去吧,花儿。」
浑然想起,他,似乎也养成单字加上花儿的习惯了呢,看来已成了种习惯啊。
戒了他。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麽?」江曳斐舔吻那朵红花苞,以唇齿作为水分浇灌、伺候。
「……不行……店里……嗯啊……是……哈啊……不……允许……的……嗯啊!」
又是一阵娇吟,很是悦耳,很是动听。
没错,不高兴的时候,就是要发泄,对吧?
听他过度放荡的呻吟,及水声四贱,激起江曳斐高昂的慾火,凶猛地来回开拓这肉穴口,钻碾,拓垦,令他乐在其中。
绝对不想让他人拥有他。
他霸道蛮横地暗忖。
受不了这猛攻,他的彼岸花儿急促娇喘道:
「我……啊……只能……说……嗯啊……呜……」
禁不起浪潮的拍打,他欲哭无泪地道,「能……让我……先说……完……麽?」
江曳斐凑在他耳边,低哑的嗓音流出,「明明我如此凶猛时,你却兴奋地颤抖呢。放得很开啊,两张小嘴都是。」
恶劣地吹了吹对方的耳垂,果然立即发红起来,连带的,花儿也跟着情不自禁喘息。
「很会唱歌呢?嗯?」
一开始,毕竟对同性,江曳斐可是个处子,自是深怕弄伤了比起他更为
细瘦的花魁。他压抑着想要放纵、猛烈冲击的慾望,轻柔得根本不像做爱。
出乎意料,他竟反驳道:
「您……那是……在……撩拨……才不是……在……做爱……呢……嗯嗯!」
闻言,江曳斐抽开身子,压低嗓音,「哦?那汝想要鄙人如何?」
感觉到後方小嘴并不满足,花儿难免有些空虚,急待解放的那处不段催促着他的理智。
想要。
想要。
想要得不得了。
「哦?说说看啊,汝想要如何?」
那人还在恶质地悠然说道,我有些气愤地看向他的那处,明明上昂硬直的很,为何仍有余力戏弄我?!
「说,你想要如何?」
饶富兴味地,他问道,有别於他的慵懒恣意,我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蝼蚁。
啊,真逗趣。
他肯定是这麽想着。
深吸一口气,我尽可能地忽视羞耻心,「要、要……进入……」
「哦?」闻言,他进入我的身躯,我霎时有种终於被填满的满足感。
可他,一动也不动。
我不禁咬紧牙冠,「然後……动一动……」
呜……好羞耻!!!
他在我里头缓慢抽送。
可恶!哪有人这麽折磨人的!
我有口难言,因为现在,禁不住的,是我,不是他。
鼓足勇气,我乾脆一语冲上云霄!
「请汝肏我肏到爽!」
噙着笑,憋了响久,他才抖着身躯,应允。
天底下有何人比他更流氓的?!
我敢说,没有人比、他、更、流、氓、的、了!
他这才开始认真。
「真淫荡啊。」他边肏着我笑道,心情似乎极好。
闻言,我却有些发怔。
我明白我的淫荡之处。
我之所以会这麽有名的缘故,除了床技,便正是因为我的淫声。
我会,如此放任唇口,好不隐忍便是因为,我想看着身上覆盖着我的那人,因我而愈发失控。
到底能够显露出这人多少的本性呢?
我想。
为此,我随着对方一同,坠入罪恶深渊。
罪恶犹如母亲胎水,包围着我,却情不自禁地,因罪恶而兴奋。
一个深入。
「啊嗯。」淫水流淌。
来回抽插。
「嗯啊……哈啊……啊嗯!」喷溅。
狠戾地,窜入最深处,喷洒。
「嗯啊……哈啊……啊嗯!啊嗯嗯!!!」
剧烈颤抖,已是一滩浊水。
我承认,有些病态了。
不过,算了,也罢。
我意乱情迷地望着正在肏着我的他。
我喜欢这种说法,直白地令我血脉喷张,那处再次高昂。
「……啊嗯……!!!」
如果他能为此,而高兴,那这点罪恶,又算什麽?
「花儿……」深情地唤着我,正在肏着我的他。
眼眸。
鼻梁。
唇嘴。
我全都喜欢。
偶尔被拉入天堂般的甜蜜,颇似也,不错嘛。
「我……的名字……最後一字……是……红……」
闻言,他愣住片刻。
他发现了麽?
还是,只会当做巧合呢?
我不禁在内心嗤笑一声。我想不会有人相信这如此荒谬之事吧。
不过,他随即笑了,轻轻地笑了。轻抚过我的面颊,我能感受到几缕银发柔软地被他揉捏在手中。
他笑了,他轻轻地笑了。如他那时离去的沧桑哀丽的弧度。
只是,这次,是因欣喜而翘起的嘴角。
「好啊,那就叫你红儿。红儿,喜欢麽?」压低的嗓音,又令我仅剩不多的思绪,瞬间飞离不知几个境界。
沙哑的男性嗓音可真好听啊。
「你……怎麽叫……我都……喜欢……」
红儿。
想起我的他所说的那个慕儿,我有些促黠地笑了。
你的斐哥哥,可是叫我红儿了。
口里虽坏,但曳斐可是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嘴里说着那般话,却仍小心地进出我的身体。
蒸上热气的靛色眸子望向了我,我阖上双眸。
多久没接触到如此温柔的吻了?
不对,那些人从未吻过我,得了想要的,怎会在乎身下人的感受?
字面上的,内里上的,皆是。
地位,低了何止一阶?
可我的他,何曾提起?何曾为此而对我怒言相向?
从未。
也不会有。
拥住了他,耳畔再度被覆上一股温热,如同那时候一般。
即使他毫无自觉。
「红儿。」
眼前黑了,可曳斐的眼,仍旧火光闪烁。
眼前黑了,可红儿的眼,仍旧火光闪烁。
贰‧花苞待放,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