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麽离开魔界、怎麽回到家的,只是起床後呆坐在桌前,完全没有要换下睡衣的意思。
但下周是期末考,而且不去学校的话,肯定会让尼奥察觉不对劲。
还没有惊动他人的打算,我咬咬牙,强迫自己忘掉昨天知道的所有事情,接近催眠的告诉自己,我只是个跑错学校的普通人类,什麽都不会,什麽都不知道。
只有这样才能继续撑下去。
拖着沉重的身体梳洗完,我缓步下楼,却看见早就该出门的老妈看着我笑得一脸暧昧,自家两位弟弟则臭着脸从老妈身边挤过去,碰碰碰的踩着沉重的步伐出门。
「我们家姊姊也到了这个年纪啦?加油喔!」
りしれ供さ小?
稍微跟自家娘亲了解了下昨晚的情况之後,我才抱着复杂的心情下楼,一到客厅,两团光芒瞬间照得我眼前一片白茫茫,同时心底无法遏止的涌出厌恶与愤怒。
尼奥与格里西亚,此时就坐在我家客厅里,挂着太阳骑士的灿烂笑容朝我招手。
换做以往,我或许会无奈、或许会没好气的翻白眼,或许……但绝不会不耐烦,甚至恶心。
不要这样,或许他们也有苦衷,或许他们只是为我好或许他们只是怕我接受不了事实会崩溃,也或许他们只是还没做好对我说实话的心理准备……
或许我宁愿他们对我说实话。
压下心底像是被背叛的感觉,我跟着扬起虚假的笑,朝两人打着招呼,忍着恶心打包了早餐,打算等到学校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扔掉。
情绪差劲到甚至影响生理,这还是头一遭。
表面上和乐融融的向老妈介绍了是导师跟同学,接着一同出了门,在这两人美其名曰顺路一起、实际上根本是监视的的踏出家门,被一左一右的包夹着往学校走去,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途中注意到有几次尼奥想提起什麽,但都临时改口,提起完全不相干的事情,而良心说服我别怪罪他,继续等。
然而直到学校,他也没向我提起关於亚撒或我的任何事情。
在进教室前藉口进了厕所,我锁上门,蹲在马桶边吐了一堆酸水,之後又打开餐盒将里头的东西也一并倒进去,一拉开关冲得一乾二净。
接着又像是没事人一样的回到教室里。
趁着社团时间,我向薇薇安告知了尼奥与格里西亚的行动,且邻近放学时间,我又从窗户看见那一大一小两颗太阳朝这里走来。
闻言,薇薇安立刻拉着我跑上魔族教官室的塔顶,连敲门都没有的闯进主任教官办公室里,将事情告知了洛特。
号称万年无表情的冰山元帅眉间出现一条细纹,一言不发的下了楼。
「待着,别下去。」
薇薇安将我按在会客区的沙发上,自己反而也离开办公室,关上门之际我听见一声清脆的喀哒。
……等等,慢着,就算是担心尼奥冲上来找人也不至於要锁门吧?
门一关上就听不见底下的声音了,我也是这才抬起头来,看看这间专属於主任教官的办公室。
这是一间很有军人风格的办公室,所有设备都方正冷硬,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就连会客用的沙发都是硬质皮面,坐起来并没有多舒适。
据老妈所说,昨晚是洛特教官亲自把我抱回家的,为什麽?还有什麽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做为前任魔王唯一的後代,我能为他们带来什麽利益?
想啊,趁冰炎学长不在,快想!
亚撒是史上最年轻的魔王,承袭其父……也就是我祖父的位置,然而据文献,祖父的子女多达两百名,那为什麽是当年年仅十八的幼子亚撒登基?谁在为他护航?
不对,冷静下来,就算亚撒是我生父好了,他的执政也不过二十年就退位,对魔界根本没有任何影响,对现任魔王更是毫无威胁,所以我的存在对他们来说根本无所谓。
而这所学院是亚撒与冥神、无殿三主所创……这学院对整个守世界来说就是一个堡垒,而这所学校的创校者是我父亲,一名魔族。
而我则是半个魔族……但守世界,至少我目前看过的所有他族,对於魔族都是异常的警惕。
虽然能同处於一个空间,却把他们当贼在防的感觉。
或许只是因为同族,才会这样互相保护……?
「人走了。」门毫无预警的被打开,银发魔族冷着一张脸踏进办公室,虽然永远都是那张冷冰冰的脸,但感觉得出来心情非常恶劣。
不过尼奥跟他好像一直都很不对盘的样子……
向洛特教官道了声谢後才回到楼下,薇薇安的视线紧盯着门口,心情同样不太美丽。
「虽然不知道他们跟你们说了什麽,不过……放宽心吧?」
并不知道自己这麽做是否有些踰矩,我抬手想拍拍少女的肩,但又怕对方避开。
毕竟事情因我而起。
少女顿了下,只是摇了摇头,也没说什麽,就这麽沉默着回到位置上继续处理公务。
我突然感觉自己跟她距离非常遥远。
压下心底的负面念头,我拿回书包离开教官室,回头看了下高耸的塔楼,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思绪很乱,高塔的阴影迎头压下,压得胸口很闷、几乎喘不过气,像是身後有什麽在追赶一样。
明明他们是在帮我,为什麽我不只没有任何喜悦,反而感到压力?
『逃跑吧。』
脑中不断有声音浮现,我突然不想去赴莎莉丝卡老师的约,不想……,谁都不想见,不想看见任何人。
我需要一个、没有任何人会去,也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地方。
用正常的速度走出校园後,我很习惯的顺着右商店街走去,却迳直走过莎莉丝卡老师的庄园,步伐渐渐加大,最後狂奔起来,就算撞到路人也不曾停下,只是视线不知为何模糊了起来。
好难过,为什麽会这麽难过?
脚下变得不太平稳,皮鞋踩在上头不再是石板清脆的嗒嗒声,反而是闷闷的泥土。
究竟有多少人向我隐瞒事情?又隐瞒了多少?我目前所知的又都是事实吗?或者我所知的其实都是谁刻意引导的结果?
脚下越来越不平整,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眼前的建筑渐渐被废墟取代,隐约能见到石质建筑被植被侵占,脸上能感觉到湿气,似乎是起雾了。
脑中充斥着各种问题以及不明的嗡嗡声,心头的压抑让我想嘶吼,可仅存的理智要求自己用正常一点的方式宣泄,像是找人谈谈、或是抱怨……但我又能找谁谈这些?
说到底,依我目前的处境,根本谁都不能信任,不论是薇薇安这些魔族、班上同学们还是尼奥、付丧神们,全都无法信任。
更不能把老妈他们这些普通人牵扯进来,我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脑中似乎有哪个地方在否定这个答案、让我停下脚步,但我只是张张嘴,再次咬紧下唇,无视地面上盘根错节的树根,继续向前奔跑。
原先微弱的嗓音逐渐清晰,我听清了那个有些耳熟的凶残嗓音究竟是谁……
「荻原你给我站住!」
是冰炎学长……
心头瞬间凉了一半,即便清楚自己根本跑不过对方,双腿也早就开始发软,还是命令自己必须跑、不能被他抓到。
也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自己这麽狼狈的样子。
「给我……站住!」
银白缀着一点艳红的利器从颊边削过,烽云凋戈挟着冷意狠狠贯入前方三步远的树干中,冰墙瞬间升起,显然完全不怜香惜玉的想让我迎头撞个脑震荡。
这个距离根本不可能停下来好吗学长!
认命闭眼打算等着用脸跟冰墙来个热情的亲密接触,然而後领一紧,整个人突然腾空,显然是被逮到了。
就不知道冰炎学长听到了多少,希望不要太……
「从你经过芙勒希的庄园开始。」
明显是压抑着怒气、伴随咯咯磨牙声的男性嗓音从脑後传来,我不用回头都能想像到对方是怎样一张罗刹脸。
要被杀掉了,肯定要被杀掉了!
做好了会被做成串烧的心理准备,我闭上眼等着迎来人生跑马灯,却只听见一声叹息,接着双脚重新踩回地面。
等等我居然没被杀掉?我可是半个魔族欸?那个恶名昭彰的魔族欸!
「在你心里,魔族的处境到底多糟?」
很糟、非常糟。
想想几乎被彻底排挤的薇薇安,就连教官室位置都在离教学楼最远的角落,而且听说全校就只有那一间魔族教官室,其他魔族师生也是,不是被恐惧着就是被排挤着。
像莎莉丝卡老师、像狄尔希斯……而我必然也会在不久的将来遭受同样的对待。
身後又是一声轻叹,但并没有否决我的认知,只是头上一重,并没有多说什麽。
「我不反对尼奥的做法,但我也不反对你向魔族或付丧神讨教,更不反对你自行探询真相,你是当事人,你有这样的权利。」
像是在安抚一样,冰炎学长的语气跟情绪波动都非常平静,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我所知的冰炎并不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又或者,不会对褚冥漾以外的人如此温柔。
我也从来都不需要谁来支持,或是体贴我,我一向都能很好的把那些情绪消化掉,或是压下去。
「荻原,看着我。」
这不是命令句,对方在开口的时候就移动脚步站到我身前,我只要抬头即可,可我不敢。
我不知道看见他的表情之後我还能不能维持冷静。
「你已经冷静够久了,现在抬起头来。」
一再提醒自己无论如何都得冷静後才依言抬头,看向冰炎学长……那张美得让人火冒三丈的脸上挂着淡淡的、温和又有点无奈的微笑。
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最为真实的笑。
我也才发现,我有多希望是尼奥这麽对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