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真相後，心里的负罪感和压力会少一点吗？虽然跟芷离提出取消婚姻的要求，但他还是很犹豫。斟酌着什麽时候可以说出实话，这样子对芷离是否太过不公平，脑子乱糟糟的。也许就是这样，他才会不想独处，跑到刘宗平家，打扰正为创业忙得天昏地暗的他。
不是想依赖比他坚强太多的他，只是刚好需要人陪着。
书宇一进门就看到宗平瘫在沙发上打盹，原本想叫醒他，问他吃了没有，但这几天看他忙得没日没夜的，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书宇放下提包，坐到地毯上，把头枕在沙发上，微微靠着宗平的额头，也阖上眼睛。
如果时间就这麽静止在这一刻就好。
宗平醒来，看到是书宇稍稍惊讶了一下。轻轻的抚摸他的头发，他问：「心情不好？」
「现在这种情况，谁的心情好得起来？」书宇咕哝着睁开眼，「今天有什麽进展吗？」
「哪方面？」宗平坐起身子，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如果是公司的话，现在稳稳的都在计画中。但如果你问的是我爸……」他勾了勾嘴角，「我也没期望太多，所以心情挺平静的。」
书宇沉默了半晌，道：「我跟芷离说了，也就只有跟她说。」
「胆小鬼。」
「闭嘴。」书宇抬头横了宗平一眼，「这样就已经够难了。」就算芷离说没事，但看她只是随便两句就能红了眼眶的敏感程度，一点也不像没问题的样子。他知道芷离多愁善感的主要原因是刘宗原，但他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雪上加霜。
「不赶快说，等喜帖寄出，事情就更难收拾了。」宗平抚着书宇的脸颊。「你妈妈很疼你，你不会像我这样被赶出家门的。」
但他不想让妈妈难过，一直以来，妈妈都对他很好，他并不想让妈妈发现，他其实不是她心目中的好儿子。而且……「我爸会把我赶出家门的，不用担心。」
「那时我们再相依为命吧。」
书宇正要回答，门铃却在此时响起。望向宗平，而宗平只是毫不在意的耸耸肩。书宇走去开门，发现是宗原时瞪大了双眼，回头道：「是刘宗原。」
看到应门的是书宇，宗原道：「先不打扰了。」
「不，你难得来找他吧？」他听说宗原已经很久没出门了，真不知道是怎麽活下来的。难怪芷离这麽挂念着他，原本好好一个天上谪仙人变成这种形容枯槁的模样，连他看了都不舍。
「怎麽了？」宗平站起身子，想要伸手去搀扶他，现在的宗原看起来彷佛一不注意就会倒下。
注意到他们两个关心的眼神，宗原平静无波的眼眸起了一丝涟漪。「我没你们想的脆弱。」应该说，他没有资格再这麽任性的脆弱下去。「那个人要把你的工作丢给我。」
宗平愣了一下，「那很好——」
「我也辞职了。」
「你疯了吗？」宗平瞪大眼，原本的冷静自持消失无踪，「他只剩下你——」
「要对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他从小就这麽教我们。」宗原望向宗平，「既然你也要创立公司，我可以当你的活招牌，雇用我。」
「我不要。」宗平撇过头，「说翘班就翘班，耍脾气就什麽也不肯做，还要有人在你身边看着。我不是爸爸，没那麽大颗的心脏容忍你。」
宗原沉默了一会儿，「那我走了。」
「等等。」书宇叫住他，「你现在什麽都没有，要怎麽去当芷离的白马王子呀？」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你也这麽闹，你哥就更难跟你爸修复感情了！他不是独生子，别把所有的压力都丢给他承担，一落到自己身上就立刻逃跑。」
宗平望向书宇，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论如何，家人都是断不开的原罪。」说完这句，书宇有些窘迫的撇过头，「不然芷离为什麽会那麽痛苦？你以为她不喜欢你吗？她哭好多天了……我跟你说这个做什麽？」
「好了，够了。」宗平搂住书宇，他知道从他和杨芷离身上看到这些难解的亲子问题，让压力几乎压垮书宇。「不用说了。」他低声道。
芷离这个时候特别需要他吧？宗原望着他们，握紧拳，垂下眼，「我知道了。」他走向门口，开门前回头，露出一抹难得温暖的笑，「谢谢。」
如果不能强行把芷离带走，就跟她一起留下吧。
※※※
表订下班时间过後一小时，检查完营收分析报表後，芷离打开手机萤幕，换检查自己刚更新的漫画底下是否有新留言。
「希望他们能够幸福。」有读者这麽回覆，差点把她的眼泪勾出来。
她不想计算自己已经多久没见到宗原，多麽想念宗原的声音。总之一闲下来就填补那部漫画空白的结局。不管逻辑是否值得挞伐，她就是要让男孩女孩有个幸福美满的结局。
宗原看到，会有什麽想法呢？他会想留言吗？他能从她的作品中拼凑出已经碎成片片的灵魂吗？他能找到完整的她吗？关闭电脑萤幕上所有页面，芷离按下关机键，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窗外一片黑压压的，看不见星星月亮，只听到大雨打在玻璃窗上的声响，偶尔阴霾的夜空会被突如其来的闪电照亮，然後是雷声的巨响。
她习惯了，她的人生一直是这样的，习惯就好了。
走出大楼，光在门口就被雨水溅湿了腿。她拿出一把小巧的折叠伞，嘴角抽搐了几下。
「现在回去，肯定会淋湿的。」
听到这个熟悉而清冷的嗓音，芷离的双眼瞬间瞪大。转头，她望向发梢上还挂着雨珠的宗原，他的笑容依旧淡得看不出来，只是眼眸蒙上一层忧伤。
他在这里等多久了？芷离向他走近一步。好想替他拂去脸颊上的水珠，为什麽他看起来那麽难过呢？但理智要他停下脚步。
不可以这样。
芷离立刻打开伞，视若无睹的走入大雨中。她走得很急，每一步都渐起水花。狂风几乎要摧毁伞骨，而每一滴冰冷的雨水都无视伞布直接往她身上扑来。
看见宗原，听见宗原的声音都会让她动摇，让她不想再当妈妈理想中的好女儿。但不行，她终究不能跟着宗原一起走，跟他在一起，他们没有未来可言。
但独自一人，她的未来呢？少了书宇，她的未来还能有什麽呢？突如其来的大风把雨伞吹得开花，倾盆大雨直接灌在芷离身上。泪水是滚烫的，却缓和不了雨水打在身上彻骨的寒冷。
相同的场景，好几年前已经练习过了，所以这次可以好好离开的。宗原会再一次消失在她的生命里，握紧手中的伞，芷离忍不住眷恋回头，慢慢瞪大双眼。
滂沱大雨混着眼泪模糊了视线，而宗原朝她跑过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已经发挥不了保护作用的伞落地，芷离在宗原的怀里啜泣着。
好温暖。心里只安心一秒钟，芷离立刻挣扎。「我们说好的。」
「我知道。」宗原轻声道。他已经打定主意，如果芷离不回头，这次依然会目送她消失在大雨中，不去打扰她与她妈妈披着安稳外衣的生活——但他忍不住，在芷离回头前便踏入雨中，忘记张开手中的伞。「我知道……但我不想遵守约定。」
「不可以……」这样她会离开不了，她会想要把一百天延长成永远。「我不可能自私的抛下妈妈跟你走，我们试过的……」
「我知道。」宗原道，「我陪你留下来。」
「什麽？」雨声让她听不清楚，芷离抬头。雨水打进她的眼睛，部份化成河流在她脸上蜿蜒。
宗原把芷离抱得更牢。也许是宗平的事让他意识到自己之所以能那麽任性，全是因为还有一个优秀的哥哥替他扛着。但芷离只有一个人，她得独自面对母亲黑洞一般的情绪，却又无法逃开。他放大音量，道：「我们一起面对。」
「我们……不可能的，妈妈不会同意——」
「相信我。」
「宗原——」
「相信我。」
宗原温柔而坚定的嗓音，让芷离喉头一哽，什麽都说不上来，只是默默掉着泪，把宗原抱得更紧。就算他们就这样被雨水吞没也无所谓，她并不觉得一起面对会改变什麽。
但她愿意为了宗原相信这个渺小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