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袅袅地飘着丝丝缕缕的香烟,檀木的香气不断汩汩地从香炉里飘流而出。
冉千轻怔怔地端坐在喜床上,透过大红喜帕的缝隙,直直地盯着自己脚上的绣花鞋。
一丝一线织的都是昔日的繁华旧梦,是自己的心血。
再把目光移放到床上的枕头上。
那鸳鸯戏水图,栩栩如生,却让她看着特别地苦涩。
成双入对,在水面上相亲相爱,悠闲自得,风韵迷人。
它们时而跃入水中,引颈击水,追逐嬉戏,时而爬上岸来,抖落着身上的点点水珠,用桔红色的嘴精心地梳理着羽毛。
只是,她与宇文邕根本算不上是夫妻,但却偏偏要被如今的礼教束缚着。
虽然对吃人的封建礼教唾弃不已,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因为今後的日子可都要靠着宇文邕生活了。
正深思着,一阵飘忽的脚步汹涌而至。
冉千轻马上坐直了身子。
是宇文邕。
红漆木门一下子被推开了。
感觉到宇文邕站在了冉千轻的面前,一阵阵让人沉醉的酒气,也向冉千轻排山倒海而来。
随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脑海里全是刚才惊鸿一瞥的一眼。
‘宇文护千挑万选的义女,本王还真的要好好地看一下啊。’他的声音冷冰冰的,却深沉得让人一下子陷了进去,带着别样的磁性。
冉千轻理了理自己的思绪,也学着他,冷冷地道,‘大人,小女只是一介贱婢,倘若说小女宇文护的义女,这恐怕是在以下犯上。’
冉千轻心里一直认定了宇文护为人行事的确是非常小心的,所以宇文邕应该也只是捕风捉影而已。
只听见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以下犯上?’
这声音刚出,眼前的盖头已是被宇文邕的掌风飞脱而去,连着凤冠,生生地夹着头发从她的头上硬生生地打落。
冉千轻顺势一下子便撞到了床框处,泪水痛得都掉了下来。
‘嘶—’她轻轻地呼道。
眼前却早已是一片的如猩红色般的模糊。
冉千轻徐徐地伸手,碰上了额头处,手心上是一片的温热。
她怔怔地看着手心那一片的猩红,在感觉到在感觉到一滴一滴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肆意张扬地流淌着。
她还没反应过来,宇文邕他已是蹲了下来,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另一手捏着她的下颔,手上越发用着力,抓得她生痛。
他的气息,是男性独有的冷冽,混着屋里淡淡的檀香味,竟是格外地和谐。
‘你觉得我是怎麽知道的?宇文护这老贼做得这麽明显,居然找上尚书府了,你觉得这还能瞒过本王双眼吗?’他的声音很沉很沉,却带着异样的冷冽,混着丝丝的酒味。
他的眼眸如鹰般锐利,似乎能够看穿冉千轻脑海里的一切。
他的一身大红状元袍,玉冠在夜明珠的照耀下,竟是特别的闪耀,棱角分明的侧脸,在电光火石之间,冉千轻顿住了一切的挣扎。
他竟然是知道的,他居然会知道。
在冉千轻的认知里,要安插一个眼线在宇文护的眼皮底子下,是难上加难。
宇文护本就是个小心多疑之人,他对自己手下的人都很严格,巴不得把人家的家底都调查清楚。
连他家里有什麽人,他的祖宗是何方人氏,也逃不过他的法眼。
但……为什麽?
为什麽,宇文邕的人竟可以渗入宇文护的势力范围里呢?
冉千轻的目光闪烁着,脑海里全是疑问。
宇文邕的目光深邃,像是一潭浑浊无比的渊水,让人捉不透、也摸不清。
他修长挺拔的身材,无比俊朗的五官,一袭鲜红的蟒袍更衬得他面容俊美。
但此时此刻的他,有别於刚才在尚书府前看到的他。
刚才的他,风华绝代,风流倜傥,形容为天上飘仙,一点也不夸张。
但如今的他,眼睛却深不见底,而且散发着寒气,彷佛世间已再无事物可以荡起他眼中的一丝波澜。
这样的他,更让人怀疑他的心机。
‘你是想问为何我会知道?’宇文邕见冉千轻的目光飘移不定,神色一变,语气随即变得轻佻。
未等他开口,她早已接着道,‘小女从来不会问如此愚蠢的问题,除非大人的见识如此的浅薄,竟然会以为小女会不知道。’
冉千轻觉得自己简直是脑子被门夹了,竟然敢跟宇文邕扛上了。
明明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但却不知死活跟他耍花样。
只见他的薄唇轻轻地颤抖着,冷冷地笑道,‘哦?爱妾为何有如此的见解?’
爱妾?
冉千轻竟是给他这两个字硬生生地败了。
只感觉到自己早已是不寒而栗。
她笔直地坐在了床缘,看着他一下子松开了她的下颔,但另一手却是仍旧握在了我的手腕上,顺势坐在了她的身旁。
他俯身向前,握着冉千轻的那一手掌竟在慢慢地加大力度。
‘痛。’她皱紧了眉头,缓缓地吐出了一字,轻轻的,如雪花飘落在地上,瞬间融化了在地上。
‘是吗?’他冷笑着。
他的笑声,不是一般人该有的声音,反而是让她联想到了来自地狱的修罗,那种沙哑且邪魅的笑声,更是让她不寒而栗。
冉千轻望着他,眼前竟然是一片的猩红。
她大骇,连忙伸手去揉,果然,是额头上的血竟然流到了眼睛里,刺痛无比。
‘放下手。’他的声音不见一丝的起伏。
他浑身散发着的气息,绝对足以震摄众人,但於冉千轻,却没有用。
她是害怕他的,但是她更加着急自己的双眼。
她伸手拈起了自己鲜红的裙摆,胡乱地往自己的眼睛揉了几下,才感觉到了舒缓。
冉千轻迅速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宇文邕。
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时,原本已是大红的裙褂,却变得暗红,也不知道是自己的泪水,还是自己的鲜血。
‘原来宇文护所谓的义女也不过如此。’宇文邕的声音徐徐地飘进了耳里。
冉千轻闻言,垂眸,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唇。
明明知道这根本不是事实,却无力反抗。
宇文邕缓缓地抬起了手,再一次捏住了她的下颔,双目如炬,直直地看着她的双眸。
眼眸里,处处显出了点点的红丝,夹杂着丝丝的血液流动着。
‘本王早跟你说过,要你放下手。’他的嗓音带着别样笑意。
‘王爷刚才说的时候可没有这般的笑意。’冉千轻也没有逃避他灼热的目光,就这样迎着他的目光看去。
他们就像互相试探的博弈者,在棋盘上探着对方的底细。
而她明白了,宇文邕他不是一般的人,他是魔鬼,他是邪魅,与他反抗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此时此刻,她的泪水早已爬满了脸庞,湿了她的唇。
在暗处,在宇文邕看不到的地方,冉千轻悄然扬起了嘴角,嘴里的血再一次流淌而出。
故意的示弱可算得上是计谋的一种吗?
没错,宇文邕他不是一般的人,他是魔鬼,他是邪魅,与他反抗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但,她冉千轻也不是省油的灯,与他反抗倒是一个颇具挑战的路,只是路遥知马力,接下来鹿死谁手、花落谁家还不知道呢。
她连忙收敛了神色,还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回头,对上了宇文邕那沉寂的眼眸,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嘴角也轻轻扬起,诡异地荡出了一抹鬼魅的笑容,越发衬托得他的模样更为俊美。
他修长的身影,一步一步地缓缓靠近。
冷不防,一把把她从地上拉起,把桌上的其中一杯青铜爵杯强行塞在冉千轻的手中。
青铜口沿外撇,圆腹略深,前尖後翘,下承三高足,口沿两侧有对称的立柱,载满了苦涩呛喉的酒水,在满室的鲜艳欲滴之下,显得更为光彩夺目。
在烛光的映照下,爵杯中的酒映出了粼粼波光。
她却有点诧异於所用之爵杯,按照习俗,结婚用的难道不该是白玉瓷瓦小杯吗?
她还想要端详一下那杯中的玄机,却被宇文邕直接打断了。
‘仪式不可废。’宇文邕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言下之意,就是尽管他们不是真夫妻,合卺酒还是要喝。
冉千轻佯装出了满脸的不愿意,泪水打湿了她的两鬓,披头散发地端起了合卺酒,颤颤巍巍地闪缩着。
宇文邕一手举起了爵杯,向她伸出了手。
冉千轻也伸出了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一对璧人站着,二人的倒影唯美地贴在一起,手,如同交项鸳鸯般的美好缠绕。
酒尽,人离。
满室的旖旎,却独剩一人留守空房。
冉千轻蜻蜓点水地展开了笑容如魇,轻轻地吹熄了房中的蜡烛,房间恢复了当初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