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定嫣看着眼前再次出现的金山,有些无语问苍天。
她托腮支额,坐在掩映阁的正厅里,一张精致的乌檀螺钿描金海棠圈足绣墩上,不知变换了几次姿势,不明究理的人说不定要揣策这绣墩是否做工太差,导致坐的人无法安稳。
同式的螺钿八角桌上,摆着一篮方才送到的樱桃,鲜艳欲滴,引人食指大动,可惜眼前朱定嫣什麽都没动,只动了一胸膛的怒气!
气氛凝重到一众服侍的丫鬟奴婢通通退守到外头小暖阁,连月蛾也找藉口拎着雪狐退了出去。
看看她那位说来就来,飘然回府的曾曾祖母及将曾曾祖母视为人生第一偶像的,一见到本人马上就找不到北的郡主母亲,两人安坐在另外两把绣墩上,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瞧瞧那仙骨玉姿,瞧瞧那张逆天的绝美容颜,说要叫这样的绝色美人曾曾祖母,朱定嫣还真有些叫不出口,但没想到就是这麽个仙人般的曾曾祖母,竟然拉着母亲在一旁看亲亲孙女儿的戏。
感情这国公府的腹黑无良,不单单是朱氏血脉遗传?其实云族血统还优化了这黑心特质不成?
想到世人对现任国师的评价,朱定嫣觉得自己拨开重重迷雾,真相了!
那天随手扔了罐白钦曾叔祖这阵子新研发的药丸子给金山拿回去,原以为就了事了。
谁知道她那两个天资卓绝武艺高强的兄长,偏偏是两个没金钱概念的败家货色,见前债已清,又眼巴巴巴地跑去太子府挑衅太孙,这会可被阴惨了。
太孙大人连北冥也不派了,直接请金山送信来。
北冥她可以装傻,面对这代青龙卫的头子之一,她还真没胆子呼拢。
她才三岁,虽然过几天要四岁了,他们这样欺凌弱小,要是在自由的国度,是会被告虐童的!!
幸亏她不是真的四岁萌妞,心理素质够强大,不然可能会因为对於兄长屡败屡脱序的行为,对人产生阴影导致心灵扭曲。
怎麽都没人处理一下这三位越来越歪楼的定阳三霸啊!
朱定嫣瞧瞧手中的信,写这些没营养的东西,用什麽碎雪金粉笺?太孙钱太多?
钱这麽多,那还讨啥彩头?好意思吗?
悻悻地瞪着那张雅致纸笺上,行云流水的字,银勾鉄划,风骨清奇,偏偏堆砌起来是堆讨厌的内容。
什麽叫前一次已经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这回令兄长们除了切磋武艺又不小心毁损太子府内的霁春园,可能让来年太子妃的牡丹宴上,大夥面临无花可赏的窘境!?
不是只是“可能”吗?
牡丹宴不办会怎样?
不然就叫那两个讨皮痛的开放他们那座神秘兮兮,平常不给人去的祥熙祯煦院啊!不就是花咩,她也会种好吗!
这没天良的家伙。居然要她给出五十大桶的泉水挽救濒死生灵?
她就算是人体自来水,五十桶的水要滴多久,这位惊才绝艳,据说算理天赋极佳的表兄不会算吗?
「殿下是觉得我很闲吗?」朱定嫣凉凉地说,随手将那信又给塞回信封里,很有些眼不见为净的逃避作态。
您是很闲啊...这大冬天的,据宝字辈的暗卫说,您不就是到处捣乱,玩雪跟逗鸟吗?
金山虽然心里这样想,但可不敢说出来。
看看郡主一脸不悦将信收进信封的动作,觉得他主子那招徒手化成灰更显乾净俐落。
不过想想郡主才四岁稚龄又不曾习武,但端得这一身国公府嫡女威仪也不差给太孙殿下,加之暗卫们又全数出自国公府,倒也不敢失礼,仍是伏首跪地不语。
「这水,也不是不能给,但最多就是十桶,另外,要请殿下将两位兄长送回。」打输打到变俘虏,成什麽样子了!
「郡主见谅,殿下交代了,五十桶,一桶都不能少。至於世子及小侯爷,是自己不愿意回府...」金山苦着脸,把殿下交代的话说了一遍,只觉背脊一阵凉意袭来。
这些主子是给不给人活路了!这种场子让不会说话的扁毛畜生来不是比较不伤感情吗?
金山不好说出青龙卫抓不住两位国公府少爷,所以无法将人逮回来的话,只能说是两位大爷不愿回府!
「...你回头看看,你觉得你主子是个人吗?」朱定嫣指着掩映阁院子中那五十个硕大的金桶,整齐稳妥地摆在雪地里,看起来气势十足,迎着刚刚挂上的灯火,散发着低调却招人的光芒,这会不会太过火了?如果不是深知皇家与国公府那坚若磐石的情谊,她都要怀疑这是皇室要跟国公府结仇的节奏?
「殿下说...。」金山有些迟疑,毕竟太孙殿下的话太匪夷所思,他还真怕被当成疯子!
「他大人又开金口说了啥?」朱定嫣问,口气没啥耐性也不甚友善!
「之前小姐装萌卖傻,他不忍卒睹,故将所有彩头归还,但一码归一码。这水有大用,何况彩头也不是他说的...」
意思就是要怪只怪本小姐倒楣,有两个学艺不精又爱挑衅人家的败家兄长。恩,很能理解。
朱定嫣心头闷着一口气,但她也不想为难金山,不过是听人吩咐,她就算对着他又吼又叫,能怎样?她骂到喉咙疼了,嗓子哑了,太孙跟金山也不会少块肉,五十桶水也不会变成五桶。
听听那妖孽都说了啥,说她卖萌,还不忍卒睹,这太孙殿下的嘴是吃了啥,臭成这样!
她那两个兄长也是,平常明明脑子贼精的很,这阵子怎麽突然这麽讨人厌?
都八岁了,早该过了猫狗嫌的年纪了拔?该不会....
朱定嫣垂眸,不知道想到些什麽。
好一会,她抬眼看着金山,淡淡地问道:
「这水能有啥大用?浇花吗?别跟我说太子府还缺这麽点养花的费用。」
朱定嫣边问还边偷瞄了眼曾曾祖母及母亲,见两人居然已经拿起樱桃边吃边看戏了,看到她询问的眼神,还一脸,你们继续,我们在一旁聊我们的。
真是... 朱定嫣忍不住吹了口气,只见额前流海动了动,发丝乱了一些,然後,没了。
是啊,这个四岁小屁孩样子,还能怎样?
穿成国公府嫡女,身分地位已经被高看很多了,至少眼前这些大人也不至於真把她当屁孩看。
「太孙与两位少爷不知道从哪拿到到换骨洗髓的药浴方子,是小侯爷说...跟您讨要些水,功效百倍。」金山这会儿卖朱定迩倒是卖得乾脆,卖得毫无心里负担。
所以,一个家族的灭亡,很少是从外部引发的,通常都是内部出现了猪队友,偏偏她家还不只一只。
朱定嫣在这大雪天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寒凉的空气冲入肺腔,一个哆嗦,还真让她冷静了些。
「...我知道了,但我要先去太子府见太孙殿下。」朱定嫣道,纤细白嫩,指尖还带着微微玫瑰红的手指,指着正在院里堆积落雪的桶子,又道:「另外,这些招摇的金桶留下入库,我会另外还给太孙殿下相同大小的木桶,装满他要的水,行吧?」
金山微微一惊,倒不是因为心疼小郡主要求留下这些纯金打造的金桶,而是惊叹他家太孙殿下可真是料事如神。他们原本的目的就只是来要灵泉水,那桶子... 太孙当时就交待过,如果小郡主要就全都送给小郡主,不用拿回太子府了。
「属下这就回去复命,不知道郡主何时...」金山见任务完成一半了,心下松了松,真是比杀人还累!
「明天,你去吧。」朱定嫣道,随手一挥,送客了。
金山会意,没再多说,人倏地消失在众人面前。
「知拙这些暗卫倒是越来越像样了。」知拙是朱长阅的字,平常除了乐帝也没人叫得起。眼前这位可是连乐帝的字都叫得,更何况只是朱长阅的字,朱定嫣表示,有强而有力的靠山,还是很不错的。
「曾祖母见笑了,这几年除了几个资质甚佳的还继续往云族跟洱族送,其余的就只在国公府训练过,世面见的不多。」
唐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前两代暗卫营可是除了生死阁还得闯过云族及洱族的非人训练,这几年,西宁郡治安稳了,定国公府打算放些权给郡守,派去洱族的人数少了,不过质量可非过往可比。
毕竟整个华朝如果要乱,广大的西南高原上那血脉繁乱又信仰纷杂的西南各族是最可能先出事的一群,而且十成十是往猪队友的方向发展。
华朝皇室尊重当地信仰,地方官员也多由西南各族中遴选,偏偏这群看似天真朴实的西南族群也是最容易被一些巫蛊妖言迷惑的族群。
教育真的是摆脱蒙昧无知的良药啊!
但这可不是说西南部族就真的蠢笨迷信,相反的,西南部族因为种族众多,时不时就要斗智斗勇的,可也是出了不少名将大儒,加上巫蛊传统,西南部落对於大自然中的变化及药草虫蛇,懂得比任何人都多,只要不要动不动就把蛇毒瘴疠说成是精怪降灾引祸,其实西南郡治倒是个相当有趣的地方。
都说西宁美人妖娆多情,柔若无骨,这样的美人却又能在一瞬间反手将人杀死。
用毒下蛊看美人心情,西宁美人杀人不是见血的,太缺乏美感了!
西宁美人蛇,名声卓着,远播九州大陆!
而冀洲云族,本来送人就是去学机关术跟阵法的,不过云族素来不爱沾染凡间琐事,加上後来云齐都被抓壮丁送到定阳京了,就没必要非得把人往北疆送,毕竟路途遥远,所费不赀哪。
皇帝身边的青龙卫一队倒是两边都去过,青龙卫里有句话是这样说的,熬过美女蛇跟北疆冰雪,才是青龙真男人!
不过仅限皇帝身边的青龙卫,其他宗室成员甚至是太子府上的,得等在暗卫的岗位上熟悉到一个程度了,才会再挑选往北疆及西南训练的人。
「囡囡同太孙殿下玩得好吗?」无龄绝世美人,轻声细语又笑容满面的关怀,最是撩人了,如果问的不是这麽讨厌的问题,就更好了!
「曾曾祖母可是笑我?太孙殿下跟我哪玩得好了,囡囡是沾了哥哥们的光。」朱定嫣要卖萌,基本上只要是长辈等级的,很少不被攻下。
「怎麽会,我们囡囡这麽可爱,是有大造化的。」云姝笑笑,看着玄孙女可爱的表情,忍不住摸摸她那头有些乱了的头发。幸好今月蛾只是她梳个双丫髻,算不上啥复杂的发型,等等要恢复倒也不难。
不然她可要苦着脸的,月蛾是很有兴致捣鼓这些,但她没耐心弄这些头上功夫。
「太孙倒是给过孙女儿一个祥云纹羊脂玉坠子,那坠子还真的挺不错的。」不知道为啥,朱定嫣想起那个雅致古朴的玉坠,手摸了摸系在宫縧上的小荷包。
「哎唷唷,所以说,我们囡囡招人疼啊!」招人到连皇室拿来传媳妇的的玉坠都轻松入手了!
云姝对那玉坠的来历可比其他人清楚,但她也没多说。
眼神扫过院里那五十个纯金打造的金桶,那个叫月蛾的小丫头,正指挥着一群丫鬟奴婢清着桶子上的积雪,几个小厮互相吆喝,将一个个已经拭净的金桶子搬往藏璧苑的大库房去。
回过眼来,慈爱地摸摸玄孙女柔软的发丝,掐掐水嫩嫩的小脸蛋,看着朱定嫣皱皱眉头,嘟嘟粉嫩小嘴,云姝也忍不住勾起唇角淡笑。
婚姻这事,还是得看缘份,她对华朝皇室没有像对别的皇室那样排斥,毕竟是出身世家的皇帝,历代唐家帝王都只有皇后一位,并未广招秀女备置後宫,皇宫内苑,没了那堆女人,三宫六院空得很,但也清静多了,少了这些闲到抓虱子互咬的女人搞出堆乌烟瘴气的鸟事,华朝皇帝才能专着政事,励精图强,成就今日的华朝天威。
只是人是会变的,尤其唐策,这甫出生就被云斋说是这千百年来难得的帝君,天纵英才,惊才绝艳,如今才七岁,就已经展现不凡的处世手腕,这样超凡脱俗的人,谁知道能不能就这样安分地守着个女人过日子呢!
「曾祖母可别再夸她了,这个冬天跟只皮猴子似的,扰得整个府里都不安生。」唐茹也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光想就心塞,说来这太子妃也是奇怪,华朝皇室从来就没有联姻以强大皇室的需要,也不知道她在瞎起哄啥,既然这话题不好继续说,唐茹便说起整个冬天朱定嫣的丰功伟业。
说到有趣处,两个长辈还不顾形象地笑成一团。
一旁呈现隐形状态的朱定嫣没胆子在此时翻白眼,只是冷眼看着已经忘记她的两位大美人,内心默默为自己点了蜡。
说好的万般宠爱如珠如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