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咖啡」坐落在普通住宅区内,门外种植一整排桂花,墙上吊着正在开花的粉紫色石斛。明亮的落地窗以窗贴贴出一幅舒爽绿原,中间是大大的「幸福咖啡」四个字。
尽管没有显眼招牌,只有玻璃门边一块标示营业时间的立牌,店里依旧座无虚席,服务生忙碌不已。
20坪的店内空间规划出用餐区、收银吧台与工作区。一进门右手边便是收银与吧台合一的柜台,台面摆放收银机与餐点单,磨豆机与虹吸壶,一盘奶球与糖包,墙上的黑板写着今日主厨推荐餐点,上方悬着棕底白字的菜单。吧台桌共有五个座位,不开放给其他客人使用,仅提供员工家属预约。吧台後方的门以布帘隔出厨房。
吧台正对面是用餐区,有舒适的墙边沙发座和两人与四人的独立座,每张桌子都放有压印可爱花纹的纸巾,还有一盆翠绿开着芬芳小白花的茉莉花,淡雅的清香融合醇厚的咖啡香,令人心情放松。墙上挂着两三幅草原风景画,装饰简单的乡村小物,轻快愉悦的乡村音乐流淌整间店,气氛温馨惬意,轻松舒适,让人舍不得离开。
负责餐点制作的念晨搅拌碗里的马铃薯泥,接着抹在烤得香酥的土司上,叠上另一片土司跟番茄片,再叠上一片土司後,对准边角快速切两刀,再将四块小三明治摆在铺垫纸巾的小竹篮,放上托盘端到吧台上,立刻有服务生端走托盘送到客人桌上。
「念晨,如果有不舒服要说喔。」负责收银的老板娘季符南瞅着念晨藏在帽子下的後脑勺不放心叮嘱道。
念晨喜欢逞强,明明不舒服还是硬撑着身体工作,叫她休息彷佛要她的命似,让人既无奈又心疼。
尤其今天还顶着包着绷带的头出现,简直吓坏他们。
「好的,南姐。」念晨微笑点头,整个人散发出开朗气息,和她以往的压抑气息相差甚大。
季符南喜欢她的改变。
以前的她总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一发现自己做错什麽就会不停道歉,责怪自己,不论他们如何劝慰都没用,很是苦恼。
他们多少听说过她的家庭,明白她的不容易,对她更加包容与怜惜,可她仍不断将过错揽在身上,叫人难受。
先前她突然旷职大夥非常担心,後来得知她只是生病总算放下心,可今天见到她才开心一下,又被她头上的绷带吓到。尽管她轻描淡写说没什麽,可他们都能察觉她语中的怅然苦涩。
「念晨,待会和南姐聊聊好吗?」
「好,我先跟夜轩说一声。」
由於萧瑞阳苦苦哀求,加上堆积如山的公事与会议,邵夜轩尽管不放心念晨,还是留在公司处理,让他不禁埋怨自己公司搞那麽大做什麽,都没时间陪伴念晨。
尽管不悦,他并未迁怒小柯,依旧由他接送伊念晨上班上课,他同时向校长魏贤邯施压,破例让念晨带着保镖上课,加上穆向云公开她义妹的身份,使她在学校受到不少注目,人们对她忌惮不敢靠近,毕竟没人敢在老虎嘴上拔毛。
早上有课,念晨的班排在下午,邵夜轩决定亲自接她下班。
萧瑞阳一脸哀怨,却也改变不了邵夜轩的决定,只能摸摸鼻子接手剩下的工作。
季符南眼神闪了闪,之前通知她、自称念晨未婚夫的男人名字就是夜轩,富可敌国与影响力甚巨的凌轩集团总裁也是这名字。觑着传讯息的念晨,她有些担忧。
这会不会只是有钱人的游戏?想到之前古恩语告诉她关於念晨的一些过往,她食指敲着收银机,以念晨的神情看来不像被强迫,但她就是放不下心。
五点的布谷鸟一跳出来,季符南示意一名俏丽短发服务生站收银,自己则将念晨拉进厨房旁的员工休息室。
拿下帽子後露出的绷带,季符南握住念晨的手,语气担忧的问:「你爸爸他们又打你了?」
瞄到她手指有新长的粉色,心中气愤念晨家人的所作所为。生产本就有风险,怎能将妻子的死怪到刚出生的婴儿头上呢,而且这麽讨厌她何不送养,居然这样糟蹋小女儿。
「……他们不要我了。」念晨眼神微黯,苦笑道。「他们把我抵押给债主。」
季符南错愕瞪大眼,一时间不知该说什麽。
「是夜轩把我捡回去的。他捡了我这个没人要的人。」
「念晨!我说过多少次,你不是没有人要,也不是没用的人!你做的餐点客人都很喜欢,你没来的时候他们都不断问你会不会回来,他们想念你的手艺,不是你做的味道都不对了,希望我快点找你回来呢。」
听见客人喜欢自己制作的餐点,惊讶与感动填满她的胸口,温暖热麻,传递到四肢百骸。
「夜轩也是这样告诉我。」念晨黯淡的眸光逐渐漾出光彩,露出浅浅微笑。「他对我很好,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他不会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不用担心家事没做好被骂,不用担心饿肚子,不会有人打她骂她,想做什麽都可以,她是自由的。
这是她第一次品尝到自由的美好。
「只要你过得好我就放心,至於伊家人离你越远越好,我可不想你又受伤。」
季符南见伊念晨的表情不像说谎,暂时放下心。伊念晨性子单纯认真,固执倔强,因为伊家人变得妄自菲薄,胆小怯懦,见着喜欢的东西也不敢开口,只会用渴望却又害怕的眼神远望,就算给她,也会认为自己没资格拥有而拒绝。
当初得知她在家不是捡剩下的食物就是饿肚子,季符南便增加供餐这项福利,本意希望念晨能吃饱,谁料到伊家人能如此无耻,看见她带回家的餐点直接据为己有。季符南听说後简直气炸,叫念晨在店里吃完再回去,结果得存进尺的伊家人见她没带餐点回家便打骂她,要求她每天都要带,否则要她好看。不想被讨厌的念晨只好照做,季符南得知後除了生气也没办法,最後提出她在店里吃完後再额外包一份回去的折衷办法,就当花钱消灾,没想到念晨拒绝她,说这样对其他员工不公平,也不需要对她这麽好,她不值得,劝过多次她还是不愿接受,叫季符南心酸又无力。
她难以想像居然有人如此残忍对待亲生女儿,精神上与身体上的暴力让她变得胆小无助,渴望亲情温暖的她只能被牢牢掌握在他们手中,任由他们予取予求,等不再有利用价值後便将之抛弃。
「父亲跟姐姐他们也不想看见我,兴许他们认为没了我才是解脱。」
念晨握住隐藏在衣服下的戒指,父亲跟姐姐不要她了,她还有邵夜轩,她还有家人,她不是孤单一人。
「胡说什麽,解脱的人是你。」季符南责怪似拍她的肩膀,那种冷血无耻的家人滚多远能多远,最好再也不见。「不过你也真是的,不是说过有困难可以找南姐吗?恩语她也说过可以找她帮忙,你不是孤单一个人知道吗!」
「我怕造成你们的困扰……」
「什麽困扰,我们可是恨不得立刻带你离开那种无情恶心的地方呢!就你傻傻的不知道找我们求救,你这次真的吓到南姐我了,久久联络不上你我可是提心吊胆,就怕你有不测。
「记住,你已经解脱了,他们无法再控制你了,以後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们知道吗!」
再次强调,就怕念晨又为了无谓的担心而不愿求救。
是啊,就像夜轩说的,既然他们对自己无情,为何还要为了他们的无情伤害自己,离开他们是最好的选择,是自己解脱了。
「对不起南姐,害你们担心了,谢谢你。」擦去眼眶微溢出的泪水,念晨乖巧点头。
「有什麽好哭的,小爱哭鬼。」开玩笑的轻捏念晨的鼻头,季符南揉揉她的脑袋。
「南姐,来了个可怕的客人。」担任服务生的李唯可神情紧张夹着托盘跑进来。「找念晨的。」
闻言季符南皱眉,念晨也害怕的向後退。将念晨的举动看在眼里,季符南担心是那一家恶心的人找来。「我出去看看,念晨你先不要出去。」
「好。」才回答完的念晨就发现手机响了一声。
季符南走到柜台,就见吧台区坐着一名不苟言笑的男人,他西装笔挺,修长双腿优雅交叠,低头滑动手机,浑身散发冰冷严肃气息,使人退避三舍。
李唯可躲在布帘後偷看。男人容貌俊秀令人垂涎,可惜那张冰块脸让人打退堂鼓。
「先生,请问您找我的员工有什麽事吗?」
男人抬起头,瞧见季符南背後的身影,原本冷漠的气息化作一息春风,眼神温暖如水,严肃的唇边扬起一抹笑。
「对不……夜轩,等很久了吗?」
收到简讯的伊念晨急忙收拾好出来,瞧见邵夜轩第一个念头是道歉,开口才想起他不喜欢自己道歉,连忙改口。
「不急,我刚到。」
邵夜轩起身拿过她的背包,揽住她的肩膀护着她往外走。
「那个南姐,我先下班了。」
「……好,路上小心。」季符南愣愣目送他们离去。
没料到对方就是念晨的未婚夫,也没想到他是如此冷峻严肃的人,但面对念晨时却能立即卸下一身冰冷,举止在在留意念晨,如此呵护念晨的行为不像做戏,自己似乎杞人忧天了。
「南姐,那是念晨的男朋友?」李唯可双眼亮晶晶,八卦之魂蠢蠢欲动。
大家都知道念晨害怕男人靠近或接触,她们还担心她以後会不会交不到男朋友,今天居然就出现一个可以靠近她还揽肩的男人,念晨终於踏出去了吗?。
「未婚夫。」
李唯可杏眼圆睁。
深藏不露啊,直接跳过男朋友,晋级到未婚夫,李唯可的眼睛更亮了。
「南姐,她未婚夫叫什麽名字?家里有不有钱?个性怎麽样?喜欢什麽不喜欢什麽……」
叽哩呱啦叽哩呱啦,一连串问号听得季符南头都昏了。
你是丈母娘身家调查吗?
「李唯可,上班时间不务正业,我要扣你薪水。」
「别啦南姐,我这不是关心念晨吗?她家没人,我们等於她的家人,当然要搞清楚这男的从哪里冒出来啊,万一他只是跟念晨玩玩呢?你也不想见她受伤吧?」
「很有道理,但还是要扣薪水。」
「欸,不要啦南姐,我马上回去工作。」
季符南不可否认,李唯可的话讲到她心坎里了。
她决定告诉恩语关於念晨的事,让她查查未婚夫之说是真是假。
邵夜轩,你要是敢耍着念晨玩,我一定会让你好看!
「念晨,累的话先睡一下,到了我会叫你。」邵夜轩一边注意车前路况一边觑着眼神疲惫的伊念晨说。
「好。」
轻轻点头,念晨觉得好累,才复工第一天就觉得精疲力竭,彷佛累积了二十几年的疲惫一涌而上。
阖上眼,她不一会就睡着了,邵夜轩停红灯空档替她盖上他备在车上的薄被,同时调高车内温度,避免她着凉。
原本打算带她去吃饭,看来只能改期了。
「幸福咖啡」距离别墅约20分钟的路程,开进地下室停好车,邵夜轩不忍心叫醒熟睡的念晨,下车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慢慢解开安全带,轻轻将她拦腰打横抱起,走上楼梯。
手上的身躯轻得可怕,手里触及的骨感让邵夜轩心疼且担心。
念晨长期营养不良,身体过度疲劳,加上精神紧绷压力过大,被抛弃的事实成了导火线,爆出她所有的不舒服。
放上床的瞬间念晨睁开眼,眼神迷蒙坐起身子。
「夜轩……?」
「饿不饿?我让王妈准备晚餐。」
念晨跪坐在床上点头,脑袋小猫似的在邵夜轩胸前蹭了蹭:「我想睡觉。」
邵夜轩哭笑不得,原来跟本没清醒。
「要吃点东西再睡吗?」他温言哄道。
念晨像小孩子闹脾气,「不要。」
「念晨……」
念晨没理他,迳自将脸埋进他胸前装傻。
拿她没辙的邵夜轩只能妥协。
让她躺回床上,盖好被子准备离开时,邵夜轩发觉他的西装一角被拉住。他回头,只见念晨小动物般的水润眼眸瞅着她。
「……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邵夜轩心几乎化成水,他脱下外套躺上床,将念晨搂在怀里。
「我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手轻拍念晨的背,「我陪你。」
念晨整个人往邵夜轩的怀里钻进去,小手紧紧揪住他的衬衫,深怕他离开。
「说好了,不可以跑掉。」
「说好了。好好睡,念晨。」
邵夜轩在她发上印上一吻,手上的拍抚动作直到念晨睡着也没停。
阳光斜斜穿透玻璃照射在柔软地毯上,几丝调皮的温暖亮光在念晨脸上嬉闹,她慢慢张开眼。眼前是邵夜轩放大的睡脸,她愣了三秒,惊愕瞪大杏眼,心慌起身,一只大手紧紧环在她的腰上让她无法退开。
她的动作吵醒邵夜轩,他眼神慵懒盯着惊慌不已的念晨,嘴角扬起魅惑的弧度,同时收紧手上力道。
「早安,念晨。昨晚睡得好吗?」
「……你……我们……」念晨慌的手足无措,不晓得自己怎麽会睡到邵夜轩怀里,她明明睡在车上不是吗?怎麽一会就天亮了?
「你撒娇的模样很可爱。」念晨因为他的话羞红脸。「我舍不得离开你。」他轻轻吻上怀中人的额头。
念晨脸颊烧得厉害,心脏扑通扑通彷佛要从胸口跳出来。
是自己的错觉吗?邵夜轩的举动中好似多了种令人心头痒痒的灼热感。
突然察觉大腿被什麽东西硌到,念晨大腿才一动,邵夜轩立刻翻身下床,只留下一句「先去洗澡」,念晨呆了好久,才慢慢意识到刚才的硬物是什麽,整颗脑袋埋入枕头内不敢出来。
等她洗漱好下楼,邵夜轩已经换好衣服坐在餐桌边喝茶看报纸。
烫得平整的雪白衬衫搭上铁灰色背心,系着一条深蓝色的领带,黑色滚银灰边的西装外套挂在椅背上,同色西装裤下的修长双腿优雅交叠,淡漠的眼认真盯着报纸。
天晓得隐藏在淡漠外表下的邵夜轩紧张到不行,害怕自己的生理反应会吓跑好不容易愿意亲近自己的念晨,一想到早上的尴尬场面他频频喝茶,拿起杯子发现一滴茶也没有,拿过茶壶想倒,里面空空如也,茶早被紧张的自己喝完了。
故作镇定放下茶壶,他看完报纸摺好放在桌上,就见念晨一脸局促在他对面位置坐下,脸上红霞浅浅。
她身上穿着自己替她准备的雪白无袖连身裙搭小外套,黑中带褐色的发垂散在肩膀,眼神湿润,像是一只惴惴不安的娇小兔子
「早、早安。」软糯的声音如棉花糖柔软甜美,让人想一口咬下。
「早。」
邵夜轩眸色暗了几分,脑中浮现伊念晨头上一对兔耳抖动的画面,身体窜起一股燥热。
他扯扯领带试图驱散体内的燥热。
王妈这时端着早餐走出来,邵夜轩立即示意王妈再添茶。两人安静吃饭,吃完後王妈收走餐盘,邵夜轩将外套挂在手上,牵着伊念晨上楼。
「在家好好休息,想出门就让小柯载,绝对不要独自外出。」小柯身手不俗,有他跟着比较放心。「我今天会晚点回来,想吃什麽可以让王妈准备。」
「好。」
来到伊念晨卧室的隔壁房门口,邵夜轩递出一把钥匙给她。
「看看喜不喜欢。」
插入钥匙转开,一进门,念晨眸中缓缓溢出璀璨光采,她惊喜看看邵夜轩又看看房间。
房里的架子柜子整齐放满各种布料、钮扣、缝纫工具、五金零件、塑胶零件,还有大量棉花,窗边的长桌放着一台缝纫机。
她兴奋跑到缝纫机前东摸西摸,脸上笑靥如花,灿如朝阳,双颊出现两个浅浅梨涡。
「这些我都能用吗?」摸摸布料又摸摸缝纫机,念晨恨不得能开始缝些东西。
「当然。」见念晨如此开心,邵夜轩弯唇摸摸她的头,「东西有缺再告诉我。」
「谢谢你。」热度从头顶传至脸上,念晨脸颊微红,心脏跳得飞快,分不出是喜悦还是害羞。
「你是我妻子,宠你是应该的,你只要尽情做喜欢的事情就好。」
伸手抚上伊念晨的脸颊,邵夜轩从口袋拿出两张卡片给她。
一张是银行的提款卡,另一张是他的副卡。
「提款卡密码是167317,你的钱都在里面,另外想买什麽就用这张副卡,不要客气。」
拿着卡片,念晨眼睛发酸,泪水凝聚眼眶。
以为失去的东西此时在自己手里,还有现在身处的缝纫室,眼前这个男人真的将自己记在心里,不是嘴上说说,是真心真意对自己好。
她慢慢伸手抱住邵夜轩,脸蛋埋在他怀里。邵夜轩一愣,跟着抱紧她,他眉眼悄悄弯起,嘴角弧度扬高,心中说不出的惊喜。
※※※
按照对方发来的地址,邵夜轩来到一处典雅静谧的茶馆。茶馆周围除了高大翠绿的竹子,还有几栋木屋,青竹围绕,随风摇曳唰唰摩挲。
茶馆是栋两层楼高的木造建筑,一楼的突出平台摆满茶花,白的粉的争相绽放,清爽竹香混合淡雅花香,令人心旷神怡,眉间冷肃淡去几分。
推门而入,门上的风铃脆声晃动,一名身着素白粉莲旗袍的年轻女子上前招呼。
「您好,邵夜轩先生,请跟我来。」
女子领着邵夜轩来到一间包厢,她轻敲门板,里头一声「进来」,她才打开门。邵夜轩进去後,女子躬身带上门离开。
一名年约五十的老妇人坐在里面,桌上摆着一组茶具。
灰白的发在头上挽成髻,斜插一只兰花钗,背微驼的她身着鲤鱼纹枫叶色旗袍,颈上一串洁白浑圆珍珠项链,雍容典雅。她双眼微眯,神情和蔼,慢慢将茶叶放入壶中,提起旁边的热水冲入。紧缩的茶叶在沸水热度中舒展开来,无色的水染上淡黄茶色,清冽茶香随着热气蜿蜒而上,飘散在空气中,萦绕整个包厢。
「请坐。」老妇人按住壶盖,将茶水注入杯中。
邵夜轩颔首落坐对面,一杯茶递了过来。
「试试看。」
杯中茶汤色泽清澈,淡雅芳香袅袅升起,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温热清香充斥口中,微苦芬芳蔓延开来,入喉的滑顺令他眼神微动,接着温润甘甜从喉间深处涌上,冲散方才的苦味,余韵清淡。
「好茶。」又啜饮一口,邵夜轩放下杯子,脸上漠然收敛几分。「夫人,相信您明白我的来意。」
老妇人抚摸杯身纹路,眼神若有所思。「我听过你,都说你冷酷无情,心狠手辣,居然为了一箱他人的布偶来找我──那个人对你很重要?」
「是。」
「你知道我的原则,你说她不克前来,看在你言词诚恳我才答应与你见面。」老妇人饮了口茶,眼前热气氤氲,「方便告诉我不克前来的原因吗?」
邵夜轩沉默不语,一瞬间他厌恶对方的追根究底,但想到那箱布偶对伊念晨的重要性,拧起眉,犹豫再三才开口:「她受伤需要在家静养。」
「哐啷!」
老妇人蓦地打翻茶杯,茶水四面八方散开,邵夜轩拿过一旁的毛巾按住茶水,脸上表情未变,眼中却有着讶异。
「……他们又打她了吗?」老妇人全身力气被抽乾似瘫在椅上。
看到那箱破烂不成样的布偶早该猜到不是吗?连布偶都被毁成这样,她是不是伤得更重?
「念晨她还好吗?她伤得怎麽样?她现在在哪里?」
面对老妇人一连串激动的提问,邵夜轩心中疑惑的同时提高戒心。他并未透露念晨就是那箱布偶的拥有者,对方为何会知道她的名字?
发现邵夜轩眼中的警戒,温云明白自己失态了。
她按住胸口深吸一口气,接着坐直身体,表情严肃直视邵夜轩。
「我是念晨国中的家政老师,那只兔子布偶是我送她的毕业礼物。」
温云娓娓道来她与伊念晨相识的经过,与她糟糕的生活遭遇,邵夜轩听完压抑不住的肃杀之气溢散而出,手中杯子「啪啦」一声碎裂,淡淡血色顺着茶水淌下。想不到,他们打听到的消息远不及温云所知的三分之一。
沦为出气筒,从小到大的辱骂毒打,饿上一天是家常便饭,家事全扔给她做,在家就像个佣人;国中容颜长开,为公司利益三不五时就要她陪大老板吃饭喝酒,深陷淫靡秽语中无法脱逃,更有人时常用强试图逼她就范,若不是看她未成年,担心惹上刑责、处女又更有价值,伊东宇早早就将念晨送上大佬的床。
经常的性骚扰导致那次的强奸未遂成了引爆点,她强烈恐惧男人的靠近。
毫无亲情可言的家让她将情感转移到布偶身上,布偶相当她的命根子,怪不得她当时反应如此剧烈。
邵夜轩的反应让温云讶然,一边拉铃让服务生送医药箱进来,一边重新替他倒一杯茶并仔细观察邵夜轩。
他的神情不假,显见是真的愤怒念晨的遭遇。
念晨是个令人心疼的孩子,她当初听闻只觉不可思议,不解怎会有如此恶毒残忍的家人,却没料到邵夜轩反应会如此之大,俨然将念晨当成自己的一部分。看着他为了一箱布偶愿意放下身段来见她,依自己阅人无数的眼光,念晨和他在一起或许否极泰来。
「她是我的未婚妻,伊家和孙家的那些人不能也无法再动她。」邵夜轩冷声道。他拒绝服务生的包紮,他自行擦净伤口贴上ok绷,端起温云替他新斟的茶喝一口好平复胸中的怒气。
看来他该知会穆向云一声,必须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未婚妻……」温云擦乾桌上的茶水,重新替自己斟一杯茶。「你看上她什麽?你现在为了她来求我,但未来你能保证一直陪在她身边吗?你让她依赖你,要是你腻了离开她呢?念晨承受不起这种打击!」
尽管邵夜轩态度真诚,温云依旧担心自己看走眼,万一邵夜轩对念晨只是一时同情,同情没办法长久维持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担心我只是同情下的冲动。」邵夜轩正色看向温云,坚定眼神中带着温暖柔波,温云眯起眼,突然间她看不透眼前的男人。「我不会因为同情搭上自己的婚姻。见到念晨的第一眼,她的眼神深深吸引我,第一次,我的心不再是为了维生而跳动。」
只一眼,她就扎根在他心中。
他的心像荒芜沙漠,跳动只为维持生命,直到遇见伊念晨,他的心有了其他欲望与情感。当下他眼中只看得见她,她眼中的悲伤令他心疼,他的心为她剧烈跳动,想要拂去她眼中的悲伤,想要保护她,想要给她一切。
「她是我的心,我的心为她而跳。」
念晨让他死寂的心涌现情绪,冷硬的心因她而柔软,他只想给她最好的一切,只想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为了她,他愿意献上一切。
温云默然不语,眼中有着震撼与欣慰。这个男人高高在上,寡淡冷情,却如此珍视念晨,念晨总算不再孤独一人了。
「你的委托我接了,不过完全修复需要一段时间。」照片里数得出来的约莫十来只,压在底下的不知还有多少。
温云不免庆幸自己当初教了念晨缝纫,看那数量可见她过得多寂寞,只剩下自已和不动不笑的布偶。伊念晨有天分,尽管破烂不堪,还是能看出布偶的精致度。
「时间不是问题,只是想麻烦您先修理那只兔子。」邵夜轩眼神恳切的看着温云,「她被夺走的东西太多,拥有的太少,我想让她拿回那些被夺走的东西。」
「可以。」她也晓得念晨多珍惜那只兔子布偶,念晨当时收到兔子时的惊喜笑容依旧历历在目,难以忘怀。「那孩子过得够苦了,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她就交给你了。」
「我以我的性命保证,绝对不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邵夜轩做出保证。
温云露出欣慰的笑容。
※※※
针线飞快来回穿梭在蓝色千鸟格的棉布上,棉布渐渐在她手中变成一只兔子。
她替兔子缝上眼睛与鼻子,塞满棉花缝上缺口,又拿过白色与深蓝色的素面绸布缝成小衬衫跟西装外套,穿在兔子身上,一只帅气的兔子布偶坐在桌上与她对视。
念晨看着兔子布偶,轻轻揉捏布偶的长耳朵,心中说不出的骚动。她不知不觉就将兔子布偶做成邵夜轩的样子,有些意外,却又觉得欢喜,看着兔子好像邵夜轩在眼前。
她惊讶自己在意邵夜轩的程度比想像要多,连布偶都是照着他给自己的感觉做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做出形象如此鲜明的布偶。
「他会喜欢吗……」拿起布偶,念晨摆弄布偶的手脚,或坐或站,瞅着它黑亮圆滑的眼,念晨戳戳布偶的圆胖腹部。
自己做这个布偶是想讨好他吗?就像之前在家里讨好爸爸跟姐姐一样──
邵夜轩回来见到的就是念晨戳着布偶腹部的这一幕。
他不想惊动她,只是倚在门边静静注视她。
夕阳余辉洒落在房间,橘红光芒落在念晨身上,专心注视兔子布偶的眼眸中霞光点点,点点微光聚集成灿烂温暖,流淌入他心口,传来阵阵暖意。
邵夜轩弯弯唇,悄声走到念晨身後,伸手环住她,下颚抵在她柔软的发上。
「念晨,我回来了。」
念晨原要挣扎的身体在听见邵夜轩的声音後停顿,那句「我回来了」让她心头说不出的震撼,澎湃的惊喜与酸楚交织在一起。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过去在家里,她就像佣人,而不是家人。
她仰首,嘴唇意外擦过邵夜轩的下巴。两人皆一愣,念晨的脸霎时染红,赶忙垂首遮掩脸上的热度,只听身後的邵夜轩发出沉沉笑声,他双臂收紧,将脸移到她的左颊边,极近的距离与呼出的热气让念晨脸色愈发绯红。
她还是不习惯这麽近距离的接触,邵夜轩身上的气息令她害羞慌乱,心脏怦怦跳,完全不敢直视他。
「你不欢迎我回来吗?」
「没、没有!」念晨急忙抬头辩解,却对上满是笑意的脸。
邵夜轩本想捉弄她,在看见她脸上表情时愣住。念晨脸上的惊惶与眼中水光使他心一揪,暗骂自己居然忘了充满不安的她经不起玩笑。
「对不起,念晨,我只是跟你开玩笑。」
邵夜轩将念晨扳过来紧紧抱住,察觉怀中人的颤抖,他简直想打死愚蠢的自己。
「念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对你生气,所以不要害怕好吗?」
念晨没有出声,只是缓缓伸出小手抓住他的衣服,几不可微的点了下头。
「……我以为我又做错事……」念晨的脸埋在邵夜轩怀里,声音畏怯,使他更加自责。「我怕你生气就不要我了,可是你却在笑……我不知道该怎麽办……」
「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开玩笑,以後再也不会了。」邵夜轩双手捧起念晨的脸,拇指替她拭去徘徊在眼眶边的晶莹,爱怜柔光直直看进她眼底。「念晨,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不论你做了什麽,我都不会不要你。」
邵夜轩的眼神如此认真,念晨有些看呆了,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腾,一股暖意从胸口蔓延到身体各处,酥酥麻麻的,让她不自觉偎近邵夜轩,渴望他的温暖。
瞧着念晨撒娇的模样,邵夜轩不禁笑了起来,双手同时交叠在伊念晨的腰後揽着她。原以为她只有没睡醒时才会撒娇,没想到这会也撒起娇来,叫他忍不住想将她按在怀里好好亲一番。
而他也这麽做了。
他俯下身在伊念晨的红唇轻轻落下一吻,她愕然睁大眼,红唇微张,整个脸瞬间烧红起来,连耳根也是一片红艳。
接着她将脸死死埋进邵夜轩的胸膛,小手紧揪他的衬衫不放,不论邵夜轩如何哄她都不愿抬起头。
邵夜轩苦笑,自己的情不自禁果然吓到她了。他温言细语哄慰,将话题移到桌上的兔子布偶身上。
一提到布偶,念晨瞬间忘了害羞,从邵夜轩怀中抬起头,眼眸华光四溢,语气雀跃,献宝似的将布偶递到邵夜轩面前。
「你喜欢吗?」念晨双眼闪闪发亮,眸中光采耀眼令人向往,灿烂光辉毫不费力的照亮黑暗,直射进邵夜轩眼里。「我按着你给我的感觉做的,你觉得像吗?」
兔子布偶脸上是邵夜轩感觉陌生的笑意,他不禁摸摸自己的嘴角。
念晨觉得自己在笑吗?
邵夜轩久久不语,脸上困惑神情让念晨喜悦的心向下沉。
她以为邵夜轩会喜欢的……
「……你不喜欢吗?」
「我很喜欢,只是我不知道原来在你眼里我是这麽温柔的人。」听烂了世人对自己残酷无情的评价,乍见一个温柔的自己多少感到意外,又有点开心。
「你很温柔啊,就算是老师或南姐也没有像你对我这样好。
「你是第一个对我这麽好的人。」
念晨注视他的眼神认真无比,邵夜轩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成水了。
他揉揉她的发,语气宠溺,「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对你好要对谁好呢。」
一股热意包裹住念晨,她红着脸忙将布偶塞到邵夜轩手里。「这个送你。」
看着念晨落荒而逃的背影,邵夜轩失笑。他低头注视手中布偶,薄唇高高扬起,黑眸光辉熠熠。
他将兔子按上心口。
念晨红着一张小脸躲进房,蹲坐在门後捧住自己的脸深呼吸。
之前也听他喊过「妻子」二字,可都没有刚刚那麽令人害羞,那瞬间自己的心脏好像要爆炸一样,再加上那个吻──
轻摸嘴唇,上头彷佛残留着他的温度,羞赧的同时又觉得甜蜜,贪心的想要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