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里阳山,秋芍的心情很是复杂。她十分清楚回来的目的是什麽,却讨厌自己每一回都只是为了维护仙界安危才数度往返。秋芍想念起初识蔺祈时,兴奋地来到里阳山门前的情景。
──「我们到里阳山来没别的意思,就只想四处看看。」
忆起当时清菱姊姊正气凛然的质问两人到里阳有何用意时的对话,秋芍嘴角无意间失守。从什麽时候开始,她已经不是那个脆弱的一碰见挫折就想哭、面对陌生物事就躲在後头的小女孩秋芍了?
只是她也逐渐不再单纯,每天脑海里盘旋的都在臆测别人的复杂心计──仍然不及蔺祈和海子奕的临机应变与深不可测是当然,但她总感觉自己已经没办法再像一个小女孩一样的直率思考、举手投足甚至呼吸之间都要万分小心,这些转变难道就是她曾经渴求的一夜长大吗?
里阳山无论面向何处都是眺望,无论怎麽看都是山下或是郁郁葱葱、或是平原旷野的远景。秋芍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向遥远的地方,或许是在尽头有一个美好的世界能让每个人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的生活;又或许是在那端有着所有问题的答案,她不需要思考,更毋须费尽心思,就能够知道自己的心知所属、甚至能学会如何应付邪教。
「秋芍。」
这回,她早知道海子奕会来寻自己。也是头一次她的思绪如此澄明。「海子奕,我总有一种预感,再过不久所有事情都会圆满的结束。里阳山会平安无事,禕秋、浀海……我们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就像那些恐怖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是最好,我也有这样的预感。」海子奕漫步前行,「但别提结局这样沉重的字眼,我们都还年轻,这个世界还有广袤幅员你从未去过,更有大把光阴留给你挥霍,所以──结局会是好的,只是没有来得这麽快。」
「我第一次认识你是在书信里,在我的想像里头你是个运筹帷幄、成熟内敛的男子。」那是秋芍偷偷地拿了父亲的密信才换来的想像。
海子奕轻哂。「难道我不是吗?」
「当然是。」秋芍也笑了,映着云彩显得特别动人。「不过在你将外袍借予我、为我在会议上说话时,我便知道你还是个推己及人、择善固执的好领主。」
海子奕知道秋芍在害怕,她在害怕再过不久可能就会永远没办法说这些。所以他很认真地听,而且始终维持着笑意。
「一开始的确因为觉得你是只能远观、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所以我不敢靠近。後来虽然知道你是因为对我境遇的同情才选择帮我,但我还是特别感激。」
见秋芍说得累了,海子奕愈发觉得眼前的女孩子是这样的可爱,让他不禁挽住了她的肩膀。没有拒绝、至少还没有拒绝,海子奕这才应道:「也不全然是对你的怜悯,更多的是好奇。奇怪的是,相处了这麽长一段时间,我却仍然对你保有同样的好奇,这种感情我也是第一次体认。
「秋芍,在你想清之後,你心底留下的那个人,是我吗?」
不发一语,秋芍的沉默让他不安。终於,她还是脱离自己的怀抱了。「子奕,你对我已经太过温柔,我不愿意再浪费你的情感。或许吧,我们是还有许多岁月可以虚度,很可惜适合陪你做这件事的人并不是我。
「子奕,我们还同是天涯沦落人、还是相互扶持,但你的好奇,我可能无法为你解答了。
「我曾对人说过,因为有他的存在,你很幸福。你的世界里终究不会只有我,形形色色的人会不断地出入,最後仍然在你身边驻足的那群,才是你该珍惜的人。」
秋芍语末,报以海子奕一个最熟悉的、纯真的笑,之後迳自转身离开。她非常清楚白泝对海子奕有着怎麽样的情感,却也知道他此生都不愿说,所以她也绝口不提。只要海子奕能够珍惜白泝这个兄弟、甚至珍惜清菱与蔺祈这些曾一同出生入死的夥伴,那便是真的幸福。
秋芍走後许久,海子奕却仍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知道秋芍害怕伤害到自己,所以要他学着珍惜;但他也知道,自己一时半会的还做不到。一阵山风徐徐,海子奕感觉到的却是颊边两行温热。
他在父母去世时没有哭、在海元涛藉口夺走自己皇位的时候没有哭,忍辱负重八年他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今日,为了一个女人,他却把积聚多年的委屈和受伤都给一并哭喊了出来。
白泝还在不远处待命。他本不应该窃听主人与秋芍的对话,但他却身不由己。他早有感觉秋芍喜欢的并不是海子奕,所以白泝选择在暗中守护──毕竟这些眼泪已经是海子奕最後的尊严。
他早就知道在海子奕心中秋芍占的分量很重,却没有料到她的拒绝会让坚强自恃的海子奕在一瞬间溃堤。
本来他的保护永远只会存在於旁人看不见、就连海子奕也不见得能发觉的地方。尽管白泝如此小心翼翼的不去张扬自己的情感,却仍被秋芍一眼识破,他必须承认,秋芍的确是一个很特别的女人。
在意识到之前白泝已经走到了海子奕身旁。他的守护,还是头一次这般直接。这个他追随了八年的主人现下所展现的模样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而秋芍的一声婉拒却能让他的矜持瓦解。白泝也是男人,除了理解子奕的崩溃之外,他更明白自己对海子奕的意义永远只会停留在兄弟。稍一犹豫,他旋即将手沉甸地拍上海子奕的後背。
就算是兄弟,只是兄弟,他也会拚尽一切的为他卖命。
不过此刻,他唯一想做的就只是好好安慰这个被感情伤得太重的男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