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风一样。
是需要多少理智才能保持这种不急不徐的说话语调?所有东西都会在那一瞬间消逝,就像袅袅直升的烟雾渐渐的消失在空气中吗?
我不知道。
双脚颤抖着,随着突如起来的兴奋,感觉自己快呕出早餐的残渣了,但她还是只能站在会场,一边给现场的群众加油打气,一边希望警察不要冲破会场。
她很担心何燕之他们,明明约定好要在这里会面的⋯⋯不用担心!他们可能只是遇到了一些困难,像是找不到路、被警察抓走⋯⋯被黑社会虐待⋯⋯
你是笨蛋吗?梁秋实不禁在心里咒骂自己。不要随意揣测!说不定⋯⋯说不定他们只是在上厕所。
「该下台了,我们不是主角。」林胜岳似乎不太喜欢在这麽多人面前讲话,对他来讲,这样就像赤裸裸的接受公开处刑,所有的缺点都在每个陌生人面前暴露,而自己不管怎样子遮挡都无法让缺点消失,况且那也是童年的一道旧伤,怎样都无法真正治癒。「⋯⋯高国仁看起来是要讲什麽。」
从後台默默的看着高国仁的背影,高国仁的背影感觉有些凄凉。灯光打在他的身上,他淡小麦色的肌肤衬得他十分亮眼,黑色眼睛此时炯炯有神,感觉之前所有的坏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各位,我很荣幸是这次活动的主导者之一。」高国仁握紧麦克风,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颤抖着。「我在此谢谢各位——非常的谢谢各位!」
「——我们该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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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为什麽要退场?
梁秋实跟现场的所有人一模一样疑惑,为什麽会变成这样子?
随着群众的不满声浪,其他的协办人从其他地方走了出来,其中一位拿走高国仁的麦克风,其他人则是把高国仁护送到群众看不到的地方。
梁秋实没有心思听那个拿走麦克风的人安抚群众,她在人群中四处寻找高国仁的身影,很可惜的,她连他的背影都还没看到,就被淹没在如同汹涌浪潮的愤怒以及疑惑交杂的人群中。
「不要去找他。」林胜岳拉住了她的手腕,但梁秋实几乎不需要使力就可以甩开他的手,但她仍然感受的到林胜岳无声的挽求。「让他休息吧。」
「可是⋯⋯」梁秋实决定不反驳对方的话了,高国仁这样子做一定有什麽原因吧。
「我也不知道他怎麽了,梁秋实。」林胜岳再次牵起对方的手,「我们得快点走了,人群已经渐渐浮躁了⋯⋯随时随地警察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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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风一样。
如同深蓝色的鲸鱼在海平面上载浮载沉,高国仁潜意识里名为心海突然翻起滔天巨浪,而他完全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反正,都是他的错啊。
「陈允燕。」
像是怕惊扰了什麽,尽管室内只有他以及躺在病床上的未婚妻而已,高国仁仍然闭上了快要吐出所有哀愁的唇,看着陈允燕,看着那破碎的未来。
不不不,凡事一定会有个好结局。
⋯⋯所以他开始怀念过去,每当他在病房里停下来时,回忆如同浪潮般轻柔的打在他的脑里,他忘不了啊,全部都忘不了。
你还记得我们认识的那一天吗?
那时候我们在捷运站认识,那天下着大雨,就跟我现在的心情一样,我才跟某个混黑的干架完,看起来十分狼狈,但你看见淋成落汤鸡的我後便递过你的雨伞,接着在人群中、我的眼里,匆匆离开。
过了几天,我在同样的地点遇到了你,我几乎每天都把伞带在身边,这样遇到你才能向你道谢⋯⋯那时的你穿着很漂亮的衣服,似乎是去参加宴会。但不知道为什麽我递过那把伞变得有点破旧,可能是和路人发生口角时用它跟对方搏斗吧?总之,我向你道歉。
你说没关系,接着告诉我你叫陈允燕,然後我说你的名字很美,你笑了。
我也笑了。
然後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当我眼光扫过病房里的一个破旧书柜时,我想起你对我说的话:
「我想要开一家咖啡店。」
我是如此的高兴,我想我终於能为你做些什麽了,然後在返家时,你摔倒,然後我接住了你。
是什麽悸动,当你双眸望向我时,我的心竟然为你欢心鼓舞,我放开了你的雪白的手臂,我向你道歉。
你摸了摸我的肩膀,笑着原谅了我。
然後是我向你告白,你抱住我,你答应了。
——在病床旁徘徊,高国仁默默的看向外头,外头的景色不会变,变的是人以及人的心,他期待这世界,不,他所在的这个地方能有些改变,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就让他感觉这里仍有希望吧。
所有人对他的行动冷眼相待,他是鱼群中的怪人,他逆流往上,没人能了解他退出黑社会後,为什麽要跑社运,他自己也不懂啊。
为什麽呢?当初是为什麽要这样子呢?
我忘记了,反正就是因为你。
「陈允燕。」
他又试探性的喊了一声,啊,没希望了吧。
⋯⋯还记得我们开店的那时候吗?你很高兴,高兴到抱住我转圈圈,我们下午一起去游乐园一趟,但我似乎都在卖食物的地方溜达,搞得你很生气。
我发现我的错,所以我道歉了。
高国仁用颤抖的手抵着病床,感觉就要被悲伤压垮了,感觉真的很难过⋯⋯真的好难过啊。
你是我人生的目标。
高国仁想起了什麽,他知道现在唯一能抒发自己情绪的方式了,老实说他太久没有做那种事,上次做是被梁秋实逼着做的。
他从一个袋子里拿出了一张泛黄的纸,是梁秋实叫他写的,题目是:致我最亲爱的人。高国仁原本写了几行,只剩几行就能大功告成了。虽然满意,但细读後发现这情感细腻到有点让他想吐的感觉,所以之後就没在动笔了。
但他现在要完成最後几行了。
高国仁把纸压在金属制的桌上,拿起旁边的铅笔,准备动笔完成。
⋯⋯如同时间的文字,像沙子般流逝在名为沙漏的时光里,他不能停留,他只能不断向前,一直向前。
一直向前。
他很愧疚,对於陈允燕、梁秋实、林胜岳,以及所有相信他并且爱护拥戴他的人⋯⋯这都是他逼不得已的啊。
——那麽,你还愿意原谅我吗?
就这一次,你愿意再次原谅我吗?
於是我写下了最後一行,结束,然後离开病房。
-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我不小心把你的雨伞用坏了,但你原谅了我
还记得我们的约会吗?我不小心超过了那条界线,但你笑着原谅了我
还记得我向你告白吗?你很高兴,高兴到流眼泪,我感觉之前所有事情都被原谅了
还记得我们讨论婴儿房的事情吗?你说想要蓝天,而我说想要落日,於是我们吵架,但我道歉,你原谅了我
还记得你出版第一本书的事吗?你高兴到几乎整夜未眠,而我也一起,我们唱歌,我们原谅了彼此
这次,是我没照顾好你
你愿意再次原谅我吗?
如果你离开了我,那麽我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