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死之前……？他到底在说什麽？
夕阳的光影凝聚在他脸上，时间彷佛凝固在那对晶亮的眼睛，我的呼吸慢下来，我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吐息，还有飘散在空气间淡淡的草木气味。
「啊，对了，我忘了说。」李程烨拍了一下脑门，把插在外套口袋的手伸出来，他的手中握着一张便条纸，上面有一串数字，「如果还是难以置信的话，这个是2005年9月和10月的发票头奖号码，我想这就能证明我的话，还有我知道从现在开始到2020年发生的所有事，如果你要考我也可以。」
我愣愣地盯着他，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反应，李程烨没有丝毫不悦，他轻轻将纸条对折塞进我的手中，「拿去，这个月还没公布吧，你要是怀疑的话，等号码公布的时候，你可以对照看看。」
「我……」
「还有这个，我来这里之前蒐集了很多报纸，这个报导上提到的学校是这里吧？」李程烨的声音带着某种急迫，他又往我的手上塞了一张报纸的影本，他边说边抬起手，视线落到手腕上的手表，「事发时间是今天傍晚五点三十分左右，啊，然後，你看上面报导出来的日期」
我整个人都处在震撼状态，思绪十分恍惚，但听了他的话，还是本能地低下头看手上的报导。
这是一篇发生在校园的车祸事件，一辆到校收垃圾的垃圾车倒车开进校园时，不慎撞倒一位准备回家的男学生，该名学生被卷入车轮下。
新闻上的学校是新仁私立国中……是我们学校。
然後，报导日期是2005年12月20日。
明天？
「梁浅，你怎麽还没走？」就在我准备开口的那一秒，颜玉书的声音从後方传来。
她一手抓着手机和钱包，出现在李程烨的身後，微喘着气，「黑色奇异笔没水了，我要去一下金玉堂。」
「我和你一起去吧，刚好顺路。」我松了一口气，像是抓到救命稻草，没有理会李程烨，连忙抓住颜玉书的胳膊，跟着她一起往下走。
「对了，我刚听到有人说後门好像出事了，听说是垃圾车倒车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後面有学生，结果那个人被卷进车底，我们等等要从前门绕路出去了。」
听到颜玉书的声音，我的呼吸一滞，忍不住停下脚步，我们正好走下转弯处，我回头一望，李程烨已经消失了。
我想过我这一生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人，也许还会认识说不同语言的人，但我从没想过我会遇到我自己。
Doppelganger.(注1)
「你刚说什麽？」
「这是德文。」哥哥臭着脸解释，阖上笔记本时掀起的风将我的浏海吹开，「意思是你要死掉了，我不是说不要乱开我房间的门吗？」
「喔，谁叫你音乐开那麽大声，妈妈叫你啦。」我往门口的方向倒退走，跟在哥哥身後走出他的房间，「你干嘛学那种奇奇怪怪的单字。」
今天我已经听到两个人和我说一样的话，真不吉利……
我本来想寻求他的意见，但我感觉我转述李程烨说的话，他只会吐槽我而已。
「妈妈在哪里？」
「客厅。」
哥哥的声音听起来虽然不耐，但他没有面露不悦，看来他今天心情不错，我跟在他的後方走下楼梯。
「欸哥哥，你觉得有可能会遇到另一个自己吗？」
「我哪知道，我又没遇过。」哥哥打开楼梯灯，但楼梯灯坏了，试了几次，他移开放在开关上的手，把双手插在口袋，走入一片漆黑的楼梯间。
我在楼梯口止步，哥哥逐渐遥远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而且你没听说如果遇到另一个自己，就代表你的死期快到了吗？」
哥哥所说的是一个都市传说，我以前也听过，但我记得那是说如果你某天在路上遇到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意味着你快死了。
这和我现在碰到的状况不太一样，李程烨是男生，而且还是很帅，成绩优异的男生，我们唯一的共通点就只有年纪，更何况他的长相和我一点也不像。
再说他说的话太不像话了，不对，我为什麽要把他的话当真。
「梁浅，昨天我说的话，你考虑得怎麽样？」
隔天一早到校，李程烨已经在校门口等我，远远看到我出现，他扬起唇角，跟到我旁边，我们一左一右从後门走进校园。
我抿了抿唇，音量略低：「那个转学生……」
「我昨天那样说一定吓到你了，抱歉，我不太会说话，我国小三年级就到韩国生活，中文不太好。」李程烨发出爽朗的笑声，「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昨天回去想了一整晚，国三女生在死前会想做什麽事。」
「那个……」
「本来想上网查，但我住的地方没有电脑，这里又没有网路，所以我只能自己想像一下，你要看吗？等我一下，我拿给你看……」
我东张西望，还好附近没有我们班的人。
「李程烨！」我稍微加大音量，我弓起肩膀，拨弄浏海，用垂散下来的发丝遮住自己的脸，「在学校不要一直跟着我。」
李程烨看了一眼手上对折的便条纸，又塞回口袋，「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抱歉抱歉，那等你想看的时候，我再给你。」
「不用，那个不用给我没关系。我不想看。」
「你没有吓到我，只是你在学校这样和我讲话，我会很困扰。」我把头低得更低，脚步越来越快。
「为什麽？」李程烨露出不解，困惑几秒，他找到答案：「啊，是因为我是转学生吗？也是我昨天才刚转过来，一见面就和你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知道了，我给你一点时间和个人空间消化，但我没办法等你太久。」
李程烨误会我的意思，但他也因此和我拉开一小段间隔，我从玻璃窗上得倒影凝视他几秒，退到我的後方後，查觉到玻璃窗上的反射的视线，他勾起微笑。
路经高中部和国中部中间的石砖道，我听到高中部的方向传来一阵欢笑声，我往声音来源瞥去，一群身穿高中部制服的男女边嬉闹边走入回廊，欢悦的笑声慢慢远去，我从那片欢笑声中捕获熟悉的声音，我的心像一片荒漠，却在那丝线般的笑中如获馨香。
「我知道了。」
我的视线移动到李程烨脸上。
他刚刚左手握拳，用拳头撞了一下右手手掌，松开拳头，再度掏出口袋那张皱巴巴的便条纸，举到我眼前，「首先要做的事是告白，你看！这个我也有想到，就在第三条。」
第一条、旅行，第二条、和家人和解；第三条、告白……什麽鬼？
「刚刚那群人里面有你喜欢的人吧？」
「才，才没有，你别乱说。」
「你说谎，你都脸红了。」李程烨弯起眼睛，「那个人还不知道你喜欢他吧？」
「我说没有。」我用手挡住自己的脸颊，掌心下透着肌肤散发出的热度。
我只要情绪一激动，脸颊就会变得像番茄一样红。
李程烨注视着我半晌，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像玻璃珠一样漂亮，「交给我吧。我绝对会为你准备一个让你一生难忘的告白。」
「别闹了。」
「别担心，你的意见我也会考虑，好好想一想你死前还有什麽事想做吧。」接近国中部三年级教室所在的大楼前，他便和我分开，朝另一侧的楼梯前进。
原来他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可是他说的话，我还是无法全部相信，那则新闻也可能是造假，不，这种事怎麽可能是真的，前世来生之说不是只是传说吗……
(注1)doppel是double的德文字，而ganger是行人，Doppelganger.有不幸的预兆之意，也有遇到两个自己的含意在。这个名词出现於德国作家JeanPaul的一部爱情小说《Siebenk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