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微涼的楓 — 常言道 沒有如果 只有結果——果,是苦果的果?

「来嘛,老板,周五晚当然是要来轻松一下啊!」

杨晴昕下班後无奈地被两个最能干的员工拉着自己去酒吧喝酒。

「老板,下班了就去放松,不要一个人回家喝闷酒。」

强调快乐周五的是典型华裔英国人的苏珊,而猜中她打算回家喝闷酒的是金发帅哥舒安,一个说得一口流利中文的英法混血儿。

她来到伦敦的第三天在大英博物馆逛着逛着认识了舒安,两人很聊得来,因此成立公关顾问公司时第一个便找上他。苏珊是他的高中同学,刚巧失业,也被她招了去。

「你们自己玩吧,我歇一歇,才刚从策划里面逃出来我身体不想动。」

「好吧。」苏珊这就溜了出去跳舞。

舒安一如往常坐着陪她。「欸老板,你来这边一年了,该不会还在想那些过去吧。」

摇着酒杯的手僵了一下,复又继续相同的动作。她敛眸,不经心地回话。「没有啊,斩断所有联络啦。」

舒安挑眉,「那你干嘛还一副郁郁不欢的模样?」

她牵起极微的笑容,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的人群。「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啊。」

舒安盯着面前漠然的脸孔,一贯的面无表情。她不是无情的人,曾经他试过各式各样的方法逗她笑,她也不是不笑,只是笑意都是淡淡的、无心的。他直白的问过她为甚麽不爱笑,她仅说,让她笑的原因没了。

他放弃跟她辩论情绪的问题,还她清静的空间。他陪她喝过很多次酒,知道她最想要的就是静默。只有醉了,她才会跟他説话;只有醉了,他才能碰到她的心。所以他偶尔会自私的想她多喝一点,想要听到她说更多关於她自己的事,哪怕是他听了会心痛的事也好。

但尽管这样想,每次最後他还是尽责的劝她不要喝,像现在一样。

「这已经第五杯了,再喝你不行了。」女生明明一般锺情调酒或红白酒那种带甜的酒类,她却每每都点上威士忌,喝个四、五杯她已经茫了。

「没事,我回家就睡了。」她的视线早已失去焦点,提起酒杯一口把余下的都乾了。「走了,我先回去了。」

才刚跳完舞回来喝酒的苏珊一脸不意外,依旧朝气勃勃朝她挥手。「掰,老板!」

舒安看她要离开连忙跟着走,「我送你吧。」

这不是疑问。

曾经她回绝过很多次他都一概不予理会,久了她也放下执拗。

在繁忙的大街上走着,她习惯性拿出电话按下联络簿里的号码拨了出去,嘟嘟声在耳边回响,她却觉得世界终於静了。

「你还是放不下那个人吗?」快到家了,她把电话放下後,他问。

她半晌才给出一个答案,伴着一个无心的笑容。「放不下的多得很,不差那一样。」

「一年了,你还等他干嘛,连一通电话都不接的人,有甚麽好惦记的?」

她容让自己笑出声,「选择离开的人是我,我等甚麽?他不找我就最好了,乐得清静。」

舒安凝视着醉得不轻的人,还是忍不住再问一次。「丢掉他不好吗?我就不行吗?为甚麽不跟我试试看?」

秋风掠过她的脸,冷意让她清醒了一半。她换回淡淡的笑脸,依旧无温的语气撤掉他的希望。「向一个一觉醒来甚麽都记不得的人讨一个承诺,何苦呢?」

舒安忍着心痛,默默看着那道身影没入门後,盯着那扇门良久都移不开脚步。就是知道她甚麽都不会记得才敢问,他很清楚,在她清醒的时候,他连开口的机会都不被允许。

而门後独自面对黑暗的她,无法忍受清醒的感觉,於是从冰箱拿出威士忌倒了一小杯,乾了。

朦胧的意识刚刚好,她坐在沙发上滑起手机,忍不住点开社交软体的通讯录。

她消失一年多了,好像很久但偏偏每个时间点她都记得准确。譬如——

刚消失的一个礼拜,他、凌木宇、张君珑先後问起她;几个星期後小红传了长长的讯息说很想她,同时分享自己的好消息说她跟魂正在交往;两个月後她缺席了凌木宇跟洪姿的婚礼;四个月後小花上传了他在公司团聚时唱的一首歌,歌词她都还记得;半年後张君珑说张伯伯想知道她去哪了,问她是不是又要缺席他这一年的寿宴。

她一概没回覆,逐渐也没有人打扰她了,这半年的清静她以为自己能过得心安一些,但原来没有。

尤其是她的心依然会记住,他断断续续问了她几个月的短讯……

——你在哪?怎麽一声不吭就走了?

——你出国了吗?甚麽时候回来?

——晴昕,能不能告诉我,你去哪了?

——你不要躲着我们好不好?至少跟我讲你人在哪里……

——我只是担心你,不要不留一点线索就消失了……

——我可以答应你不去打扰你,拜托你跟我讲你去哪了……

——晴昕,至少告诉我,你现在好吗?

——晴昕,你不想联络没关系,至少让我知道你还在,可以吗?

——晴昕,我只是想説,对不起,是我没有发现你受的伤,把你逼到绝望,都是我的错……

——晴昕,如果哪天你过得足够好,跟我讲一声好不好?多久我都会等的……

颓然盯着空空的玻璃杯,她伸手在茶几上拈来无线耳机,播放着同一首曲子,那一首听了很久的歌。

假如回到意外发生之前的我们

是不是就能延续温存

是不是就能证明爱的可能……

「老板,一切准备就绪。」苏珊悠悠地从会场步出,向杨晴昕比了一个手势。

她点头,转而通知舒安,「可以进场了。」

「好!」舒安这次负责迎宾,早早站在接待处等着。这次的投资研讨会有很多华人参与,他紧张的再看一遍名单,中文名字向来是他最不拿手的,他可不想待会出错。

杨晴昕则在演讲台上做最後检查,没多在意陆续进场的人,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她眼底掠过。

她直觉抬眸再细看一眼,发现对方回望着她,一刹那的惊慌失措後她赶紧撇开视线,踉跄着後退一步,匆匆朝出口逃去。她几乎用跑的去找舒安拿他手上的宾客名单,两页长的名单她不消两秒便找出那个名字。

是他……

真的是他……

「怎麽了?」舒安看出她的不对劲。

她强迫自己深呼吸冷静,僵硬的表情虽不从容但至少敛去刚才的慌张。「舒安,跟我换位置,你去场内安排演讲者出场。」

舒安不懂这突然的调动但二话不説接替了她的岗位。她站在接待处喘了两口气,镇定下来完成余下宾客的登记後,才回到场内,站在尾端出口位置观看已经开始的演讲。

她无奈地发现,无论怎麽试着专注,眼球还是会不自觉飘到他背上。刚刚匆匆一瞥,看不清他的眼神,看不出他是否同样惊诧这意外的重遇。

脑海里寻觅着各种方案,结束後万一他主动上前打招呼的话,她该怎样回应?是要用专业的身份客套地感谢他今天的到来,还是用旧相识的身份寒暄式説一句好久不见?

万一他进一步问到她离开的原因,她该礼貌性的回以微笑说自己不打扰他了,还是假装为难的説一声不好意思害他担心了?

万一……万一他就这样走了,佯装不认识她,真的不打扰她了……?她是不是也就形同陌路,安然让缘分擦身而过呢?

倏地「啪」的一声,会场陷入无尽黑暗,停电了。

她的心也跟着漏跳了一拍。

理智上她知道这是停电,脑袋甚至还能清晰地分析出这是电线短路的声响,可当眼前甚麽都看不到的时候,她的心比头脑还早认知到恐惧。

手上的点名版在她心思紊乱之下掉在地上,又发出明亮的一声,吓得她後退了一步,撞上了出口走廊的墙壁。

她很想叫出声音来,还好有最後一点意志阻拦,於是她咬着唇不作声,全身绷紧的肌肉浑然发抖,教她呼吸不过来。

在她以为她会就这样崩溃的时候,熟悉的气息袭来包裹着她,就算眼睛看不清楚,就算空白的脑袋想不出来,她的身体已然分辨出抱着她的人是谁。

「没事,停电而已,不用怕……」他还是用着同样温暖的语调哄着她,彷佛时间倒回一年半前。「别怕,我在,你不是一个人……」

而她的身体、她的心也彷佛从来没有变,一如往常被他哄着哄着就真的会镇定下来。

原来她逃了这麽久还是甚麽都没有变,变的只有她跟他的身份而已……

他领着她离开演讲厅找有光的地方,手牢牢抓紧不放。

从演讲开始他就知道她会站在背後看着,停电了他知道没了光她会恐惧,她失神时他知道她需要人带她走,只是当她真的存在於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内,他无法平静,手早已不受控环过她的身体紧紧抱着,不想放开……

两人站在场外默然相对。

窗外的日光照下,他看到,相较於他的关切,她从恐惧回复过後就只有一脸漠然。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没有感情的声音一如没有感情的脸,透露不出被滂沱大雨惊扰着,那原本心静如死的心湖。

他对上了她的视线,她也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但在她的眸里,找不着一点光。

「晴昕……」

眼皮颤了一下,光是这个称呼已经足够让她难受了,她连忙打断。「不好意思,我先回去工作了。」

原来她不用想那麽多的,真正面对上他,脑海几百个方案根本形同虚设,一个都使不上。

「老板你还好吧?」舒安急着出来找她,却意外地撞上微妙的氛围当中。

她掀起一抹无感的浅笑,「没事,我这就回去。」

一个见面,颠覆了她一年的执念。

不意外醒来发现自己感冒了,昨晚匆匆回家後连暖气都忘了开,就先把酒倒进嘴里好平复那一路杂乱无章的心跳。等到意识渐变模糊,她才有能力坐在地上发呆,戴起耳机回荡着同一首歌曲,沉沉听着,再缓缓呷了一口酒。

然而无法回到意外发生之前的我们

你会不会有一点心疼

像我这样奋不顾身的牺牲……

习惯了失去一半晚上的记忆,她摁开手机屏幕,看到舒安说要来接她上班的讯息,动作迟疑了大概一秒,便按下回覆,拒绝了他的好意。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她大概想象得到半小时後出门时站在外面的身影。説不上困扰,也説不上暖心,她也就没多説甚麽。

头痛欲裂的感觉何等熟悉,她轻松吞下两颗止痛药忽视滚烫的体温梳洗好便出门。

结果一开门她率先看到的是他。

郭洛衡站在十步之遥的公车站旁,那个她每天上班会坐的公车正徐徐到站,停在他跟前。心跳骤然失序,那是她的日常,那明明是她的日常,他不应该、没理由出现……

蓦地脑海一片空白,她任由刺眼的阳光将她吞噬。

「老板?」舒安的车子就停在她家门前,然而要等的人出来了,却没有半点反应。他睐了一眼她目光所在,他知道那个人一直站着,却不知道她能如此在意那个人,在意到连他这个正正站在面前的人都入不了眼。

他无视心底的酸楚把视线调回她身上,惊见原本笔直僵硬的身躯正缓缓倒下。「老板?!」

心慌意乱让他驻足不前,他无法动,眼底倒是掠过一抹身影飞奔至她的跟前抱起躺在地上的人。

「晴昕!」手碰上她的一刻,郭洛衡了然她昏倒的原因,着急地把她抱回屋内,匆匆拿毛巾泡冷水放到她额上降温。

空荡荡的卧室里只有一张大床,没有一丝生活的气息。她还是一如既往不会照顾自己,还是爱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他闭上眼不让自己想起那张燿眼的笑脸。

舒安召来家庭医生,确认她没事以後万般不愿意地离开了她家回公司。他最後看了一眼在床侧陪伴她的人,悲伤涌上心头。

不消开口,他已经知道,他输给了这个人,从昨天看到他在演讲厅里疑似拥着她,到今天他在自己面前抱起她。

输得一塌糊涂啊,他自嘲的想,这个连醉了都会出於本能回避他的触碰,连头发都不曾让他碰一根的女孩,却一点都不抗拒这个人。

而明明被她回绝了无数次他都能充耳不闻,偏偏就没有勇气在她倒下时朝她伸出手。

「傍晚去喝一杯怎样?」不战而败,舒安最後决定接受。

因为两人握着对方最想要知道的答案,一杯酒的时间变成了交换问题的面谈。

郭洛衡确实问到了关於她的这一年空白,心也徒添一道道伤口。

晚上回去看她的时候,她早醒过来,也已然醉倒在沙发上,空酒瓶散落一地。她家甚麽都没有,就烈酒最多。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她有酗酒的习惯,总一个人在家里喝闷酒。」

他靠近沉睡的人,摸了摸她的头,挽起她的手,掀起毛衣袖口抚上那三条长长的疤痕。

——「你看到她小臂上的伤疤?那次意外,我不太清楚,有一天早上她没上班,我去她家里发现她倒在玻璃碎片上,是那时候留下的。」

手指轻轻略顺她眉心间的皱褶,他凝视着苍白的脸。

——「认识至今,我没有见过她哭,也没有见过她笑。」

那张属於过往的笑脸又适时从心底浮现,刺痛他的眼。

——「你,是她笑的原因吗?」

舒安说,他再喜欢她也没办法进入她的心。

——「她说,让她笑的原因,没了。」

的确是他曾説过,希望他是让她笑的原因。

他拿下她耳内的耳机,守在她身旁聆听她放不下的那首歌。

假如回到意外发生之前的我们

是不是就能延续温存

是不是就能证明爱的可能

如果当时我多一点不负责任

你会不会刚好能够容忍

结局会不会少一点残忍

再次一觉醒来忘了自己是怎麽上床睡的,她也不以为意,晚上不记得的事有很多,她不曾逐一深究。

可当她看见厨房多了一个背影跟早餐的香气时,她觉得她需要厘清昨天发生了甚麽事情。

「你怎麽会在这?」

郭洛衡闻言关了火,把白粥倒进碗里,转身看她。

他挑起眉,似笑非笑的语调回答她的问题。「我决定住在这里。」

她轻拢双眉,恼他的理所当然,那副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的自信却很像他。似是反映出心底的犹豫,她忘了要斩钉截铁的拒绝。「我没答应。」

他没有直接回答,径自把白粥小菜放在饭桌上。「房租我用三餐付你怎麽样?」

她讲的话疏离意味够明显的,偏偏他充耳不闻。「我为甚麽要让你住进来?」

「不想见到我吗?」他直接抛出疑问。

她居然在那一刻哑口无言。其实他摆明了不是求一个住宿,他摆明了在编一个藉口,她却无法退却他的纠缠,更无法解答这个简单到不行的问题,一个从来不在她思考范围的问题。

她决定跳过让人困扰的疑问。「你,是来找我的吗?」不説出口也不知道,她竟然也会觉得这个问题艰涩。

他凝视着那张依然无温的脸,捉摸不出她的思绪。曾经她问过,为甚麽他总是能够看出她潜藏在笑脸背後的心思,如今发现那无关洞察力,纯粹因为她的心愿意敞开给他看。

「我是来找你的。」

所以他们不是偶遇,所以只有她才天真地反应过度。「为甚麽?因为我那时候一声不吭走了吗?」

「不是。」他大概猜得到她问这个问题的後续,否认得乾脆。

她愣了一下,原打算説一声「抱歉让你担心」就算了,他却没有按着预设对白走。

「我想见你。」他补充道。

她更是无言,良久才掀起一抹苦笑自嘲道:「当初是你避我如蛇蠍,现在又是哪一出?」

笑意凝在嘴边,他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如果我説,当初我错了?」

她怔忡看着面前的人,嘴角的弧度再没透露惯常的自信,温暖背後伴着淡淡哀愁,这不像他。

然而她又能用甚麽身份、甚麽角度去看待面前的人呢?

「先吃饭吧,不会连一碗粥都不让赔吧?」

她抿唇,浑沌的脑袋找不出话,於是她背着他坐下来,低头舀了几口粥,把酸意、暖意一并吃进肚子里。

因为那一份迟疑,她错过了赶他走的时机。

他没故意亲近,没刻意攀谈,没提及旧时,工作休息皆在客厅,不干扰她的作息。她也不会过问他在不在,要工作还是买东西他都会自己出去又回来。

日常依旧是那般日常,只是饭桌上会多了他做的饭菜,醉醒了身上会多了毛毯,也不再发现自己睡在地上了。

她有时会迷惘地看着他工作中的背影,有时会有冲动问他她醉了有没有説甚麽,但最後还是掀不起情绪去深究。

生活的压力已经够大了,她没有闲暇开解自己的心。

「老板,你要的报表、下季度的预算,而这是你刚问过的项目报告。」苏珊随手放下手上一推文件夹後离开,「有需要就找我吧!」

她扶额,一天到晚的报表文件报告看到她头昏脑胀。

「老板,贷款申请银行拒绝了……」舒安匆匆走来,忧心问道。

她闭上眼,缓下呼吸方回答。「先放着,我想想。」

「好……」舒安欲言又止。「老板,你要不要先出去透透气……」

「我没事。」

「解决不了的话,你要不……」自从那个人出现,老板明显动摇了,可事情一直没有解决。

今天的她看上去糟透了,这肯定不仅仅是公司的事,他想,还有更多是跟那个人有关的。

「让我想想看……」她没有看他,只比了比枱上的文件。

「你知道我説的不只是这个。」舒安固执的提点。

她知道,但她没有力气去回应他甚麽。

「老板,你知道为了你我甚麽都可以……」

「舒安,」她抿起浅笑制止了他,「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我会看着办的……」

她压根儿没半点头绪如何解决眼前的难题,无论是舒安还是苏珊,大家都在等她指示。

抱着文件呆呆坐在地上,她回到空无一人的家,心沉了一下。今天好像连酒都安抚不了怅然的心,越想要找到答案,脑海就越是空白一片,她向来最能依赖的冷静都失效了。

她抿着唇闭上眼强迫自己镇定,手颤着凭习惯提起酒瓶倒酒,然而手臂使不上力,酒瓶滑下击中杯子,双双敲在茶几角落的边缘。清脆的声响伴随无数的玻璃碎片散落一地,连同她的理智一并击溃。

她茫然盯着不再完整的玻璃瓶,呼吸越渐沉重。她有哭的冲动,但哽在心头的酸楚始终化不开。她伸手捡起玻璃碎片妄想把自己的理智拼凑回来,可是碎片捡起又滑落、捡起又滑落,双手死死攥紧也只拿得起一片、两片拼不起来,反而徒增伤痕,一道道鲜血从指缝划开。

「松手!」郭洛衡处理完事情回家就看见了触目惊心的一幕,他从後抱紧她用力裹住她手腕,却不敢强硬地掰开她的手指。

「晴昕,听话,放手不要抓着!」急躁的呼唤在寂静的空气中颤着。

背上传来的温度一点一点融化身体的僵硬,过度绷紧的肌肉终於如他所愿放松开来,拳头徐徐松开,碎片跟着掉到地上。她没有动,失去支撑的身躯就这样软软挨在他的胸膛,他急促的心跳声正无限放大。

他仔细查看她手上的每一道伤口,确认破口里再没藏着玻璃碎才把手帕压在上面止血。

「晴昕,痛就喊出来。」他把怀中的人抱到沙发上坐着,单膝跪在她面前直视她空洞的眼神,手搁在她头上揉着她的发顶安抚道。

她怔怔呆望着前方的人,突然间与回忆中的脸重叠起来,曾几何时他用着同样的姿势说过同样的话亦同样温柔地帮她处理着伤口,那时她甚至还没懂得他的温暖……

太久没翻开尘封的记忆,一开啓就停不了各种画面在脑海里飞逝。她倒抽一口凉气,咬着唇隐忍着翻波的情绪不容让记忆把她击倒。

「晴昕,不要怕,哭没关系。」

他是这样説的,他就是会这样,总比她更早知道她的心想要甚麽。脸颊上温热的感觉很陌生,但她也懒得拂去,反而是他不厌其烦把一串串无止境落下的眼泪拭去。

为甚麽到现在他的动作依旧如初,却又为甚麽她的心在现在无法回到最初?

她哭到崩溃,把一年份的泪水全翻出来。

「为甚麽为甚麽为甚麽……」她顾不上掌心的痛抓住他的衬衫用力拽,把心里面一切的无解都发泄出来。

只是她知道的,其实她知道的,不会有答案的。

郭洛衡任由柔弱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没有松开怀抱,静静听着她痛哭,然後哄她入睡。红肿的眼睑与苍白的脸在无声控诉他的冷酷无情,摧毁了一颗心。

曾经一晚,酒过三巡她坐在地上发呆,他问过她当时为甚麽要离开,她若有所思的顿下顷刻,最後只幽幽说了一句,她已经很努力了。

又一次藉着她醉了打探,问她舒安难道不好吗,她轻轻一笑置之,说再好的她都爱不上。

「不要这麽努力去伤害自己……」他抚上她微凉的脸颊,用力地抿紧双唇喃喃自语,「傻瓜……」

守在床侧的他半夜再一次被她睡梦中的动静惊醒,熟练地拍着她的背让她镇静。

不意外,她的噩梦依旧,也不意外,她仍能绝口不提这份折磨。

今天的她,醉得不重,居然在一番折腾後清醒着。倒在让人安心的怀抱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害怕知道了自己承受不起。

所以她选择屏蔽心里的悸动,换上怒气以解释心的不冷静。

她喘着气质问他:「你一直都在?每晚都在?」

他不太理解她的激动,小心翼翼的收紧手臂,换来她大动作的推拒。

「你走!我不要你的安慰,你快点走!」她朝他吼着。

这就是为甚麽她睡了几天好觉,而不是半夜、清晨不知名的时候惊醒过来歇斯底里地哭喊。这就是为甚麽她手脚没再无缘无故添上淤青伤痕。

原来他甚麽都不用做,原来只消有他的存在,她就已经能够得救了。

这个认知教她绝望。

她红着眼把他推到睡房外,重重地关上门不让他进来,然而又抵不过寒意坐在地上双手抱膝苦思。

寂寞的感觉重重压在心头,她却还是倔强的不让那一份温暖靠近。

终於坐到身体麻木了,她还是睡不着,悄悄把门打开偷看。他就靠在房门侧边睡下了,客厅的座地灯还亮着,橙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倦容,她竟然不知所措。

他从不曾在她面前展露疲态,过往无论她做甚麽他都会陪着,就连她心情不好深夜出门散步他都会跟着,走累了会领她回家,也会先哄她入睡才休息。

心蓦然一紧,眼睛发涩,没办法再想下去。

她拿了毛毯披在他身上,细微的触碰唤醒了他。他抓住她的手,把她搂进怀里,沙哑的声音透露着他不该有的脆弱。

「借我抱一下可以吗?」他是这样説的。

心久违的跳了一下,她静静靠在他怀里,一整晚的情绪起伏徐然落幕。

在她静静陪着他的同时,心很清楚,其实是他静静陪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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