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当夏尔雅走到教室门外,就看见车时勳已经坐在这些天固定的座位上,桌上摆着牛皮色纸袋,而宋书妍则笑眯眯地捱在她平时习惯坐着的位置上,用着让人听了就浑身不舒服的娇软嗓音和他说话。
「车时勳先生,你今天也带了早餐要给我吗?」
「不是,这是要给夏尔雅小姐的。」嘴角的伤口还没完全癒合,车时勳依旧带着口罩,弯着笑的眼角有着歉然的弧度。
听见这句话,宋书妍有些气闷,却还是保持微笑,故作大方地问:「为什麽只给夏尔雅小姐带了早餐呢?」
「关於这个,宋书妍小姐没必要知道吧?」深邃的黑眸依旧含着浅淡的笑意,口吻却冷了几分。
他虽然总是让自己维持着好相处的形象,但并不代表会接受过分的缠闹,这些年欣赏他甚至主动追求他的女孩子很多,但他从来不会给对方任何遐想的空间,该明确拒绝的时候,他也从不拖泥带水。
「什麽?」没料到他会如此回应,宋书妍的表情显然是错愕。
「宋书妍小姐,我就直说了,前天给你们吃的那份三明治,原本也是要给夏尔雅小姐的,至於昨天的糖饼则是因为Joanna小姐提议,我也刚好会做,基於与交换学生保持良好交流的想法所以答应,顺道做了你的份而已。也就是说,那些食物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语声清冷淡漠,切割关系的字句甚至有些不留情面。
「喂!车时勳!」不甘被如此对待,宋书妍怒不可遏地咆哮,带着精致妆容脸蛋已呈狰狞。
「我会这麽说,是为了避免你有不必要的误会,如果冒犯了,我跟你道歉,很抱歉。」车时勳面不改色地道,口吻听似不卑不亢,实则寡淡到几乎不带情感。
「喂!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你竟敢这样对我?」宋书妍咬牙切齿地扯着唇,瞪着他的瞳孔几乎烧成一片火海。
「世界百货的宋英载会长,前天在我弟弟的生日宴会上见过面,宋会长和我父亲谈成了京畿道分馆专柜进驻的合作之後,特别和我提起了他的女儿,要我有时间的话多多关照。」
男人淡然回应,幽黑的眼眸凛冽如冰。
「如何?关於你父亲,你还有其他想和我介绍的吗?」
太过冰冷森寒的口吻几乎让教室里的空气凝结,即使是站在门外的夏尔雅,也都感觉到了自他体内散发而出的压迫气息,如瞬间铺天盖地而来笼罩大地的黑暗,几乎令人不寒而栗。
原来车时勳端起架子的时候是这个样子。
这样如王者般居高临下的慑人风范,既符合他不凡的出身,也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吧?
眼看被他一席话弄得难堪的宋书妍气急败坏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夏尔雅抿了抿唇,才缓步走进教室。
「早。」见她到来,车时勳侧过身面向她,将口罩拿了下来,勾着笑和她打了声招呼,接着将那只提袋摆到了她桌上。「呐,这是今天的学费。」
在与她说话的同时,黑眸里的霜寒早已消失无踪,彷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一时的错觉幻象。
「我昨天说过了,我不吃,而且我也没有答应你。」即使才见识过他逼人的模样,她还是没打算改变立场。
不管车时勳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是多麽尊贵的人,对她而言,他就是个无赖而已。
「那好吧,既然你不吃,我就扔了。」男人难得理解似地点了点头,用着她听得见音量咕哝着,伸手要把早餐拿回来。
一听见他要把食物扔了,夏尔雅旋即伸手扯住提绳,柔唇本能吐出斥责:「你这个人怎麽这麽浪费?」
「我说要给你,你不肯收,所以早餐就还是我的,既然是我的,我想怎麽处理就怎麽处理,不是吗?」眼看心理战奏效,车时勳暗自窃喜,表面上仍是一脸平静地反驳。
「……」他那张嘴就这麽会雄辩是吗?看来法律系还真是念对了。
「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难民没有足够的食物可以吃吗?有钱也不是这样挥霍的好不好?」夏尔雅瞪着他,理直气壮地反驳了回去。
「你不希望我浪费,就把它收下。我说过,这是给你的学费。」他扬了扬眉,表情带着几分挑衅,一副她的拒绝才是造成浪费食物这结果的真正原因。
「……」这家伙可以再欠揍一点。
察觉到自己被摆了一道,夏尔雅气闷瞠瞪了他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把纸袋从他手中扯了回来。
终於让她收下早餐,车时勳暗暗勾起笑,又启唇低道:「你吃吃看,看是不是和在台湾吃到的味道一样?」
现在是连她要不要吃都要管了是不是?
她又瞪他,才想故意不配合,肚子却不争气地发出细微的辘辘声响。
「……」
眼角余光瞥见他的窃笑,夏尔雅困窘地别过脸,故作若无其事地将装着葱油饼的玻璃保鲜盒拿出来,才刚打开盒盖,面饼煎煮过後的焦香飘散开来,与记忆中的味道十分类似,微微触动了味蕾。
她嚐了一口,对於葱油饼而言太过软嫩的口感在她眉心堆起几许轻浅的皱褶。
这家伙果然还是有不会的东西。
「怎麽样?不好吃吗?」见她柳眉微蹙,车时勳反倒有些紧张。
为了做出道地的葱油饼,他昨晚可是特地跑了三间超市才买到台湾进口的饼皮,回家之後也找了不少影片来看,今天还起了个大早准备,结果出错了吗?
「嗯。」她应了声,把筷子上那块被煎成蛋饼的葱油饼放入口中。
其实味道不差,就是口感出了点错而已,但她也没打算评论得如此仔细,最好今天这次的否定就让他从此打消念头,省得她往後成为旁人的眼中钉。
毕竟她可没眼瞎,怎麽可能看不见那个在远处不断瞪着自己的宋书妍?
没想到原先预期的赞美没得到,反倒还被她说不好吃,车时勳失落地喟叹了口气,歛下笑,连眼神都黯淡了几分。
看来往後他得多练习几次才行。
……
上午的三个小时,车时勳透过民法教科书的其中一个章节让她稍微明白韩文的法学写作和一般写作及口语谈话上的差异,也替她整理了常用的法学单字让她回去背诵。
然而由於阅读的难度提高,夏尔雅理解得并不若前三天那样来得快,甚至遇到了不小的困难和障碍,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不免让她感到有些挫折,所以当车时勳又耍无赖地跟着她去食堂,她也没心情和他斗嘴,草草和他吃了午餐之後就启程回宿舍。
一路上,他不像过去几天那样刻意和她搭话,就是静静地走在後头,直到她到达宿舍门口,便把手上那本有些厚重的民法教科书递给她。
「这只是第一个星期,用不着太着急,你已经学得很快了。」
「……」
他是在安慰她吗?
夏尔雅抿唇不语,瞅着他好半晌,才伸手接过书。
「虽然今天的葱油饼失败了,不过你也吃完了,该教我一些中文了吧?」知道她心情不好,车时勳噙着笑,以轻松的语调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这女人真的太好强了,连学习这件事也不例外,早知道会这样,他昨天就不该提议要拿教科书给她看,搞得她整顿饭吃下来始终皱着眉头,看得他心里也不舒坦。
听见这句话,夏尔雅表情更差了。
「……我没有答应要教你中文。」这家伙到底要她说几次才听得懂?
「你收了我的早餐,不是吗?」他笑着反问。
「……」
吃了他的早餐,就代表她同意他的提议吗?这人的契约法是不是没有学好?连意思表示有没有合致都搞不清楚吗?
「夏尔雅小姐,你就教教我吧,我一直很想学中文。」
男人还是笑着,请托的口吻放得十分柔软,微皱着眼抿着唇的表情甚至有点……
可爱。
没料到这个形容词会浮现在自己脑海,甚至是用来形容车时勳,夏尔雅有些无措地别开眼,拿着书本的手却下意识攥紧了些。
半晌,她冷着声回了句:「韩国应该有外文补习班吧?」
他家那麽有钱,不会去找专业的中文老师教?干嘛非得缠着她学不可?
「上补习班的话,我父母就会知道我在学中文,我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提到父母二字,男人唇边的弧度掺入了几许苦涩。
他父亲是个观念十分传统的韩国人,有着浓厚的民族思想,更是典型的文化主义者,加上从求学时起就受到政府去汉化教育的影响,对於中国文化始终抱持着睥睨的态度,而他的母亲为了讨好丈夫,不仅让自己彻头彻尾地融入韩国的传统礼教,更不愿让他有机会学习她的母语。
自幼,在车家宅邸内,只要他开口说想要学中文,就会被母亲关进房里,连饭也不给,直到他打消念头,然後向她保证再也不提这件事,才会放他出来。
「……」
他眼里的苦涩太过清晰,让夏尔雅有一秒反应不过来。
车时勳的母亲是台湾人,他想学中文,听起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可是他却说不能让他父母知道这件事,就彷佛学中文对他而言是一件提都不能提的奢望。
他的家庭……也让他过得很辛苦吗?
心口泛着不知名的情绪,她无语地瞅着他恳求的眼波,犹豫了好一会,才稍微动了动唇。
「你知道注音符号吗?」
闻言,车时勳重新扯开笑,连忙点头。「知道,当然知道!」
不就是中文的拼音吗?他哪会不知道?虽然能认得的中文字没几个,但他手机里可是还下载了注音的输入法,偶尔和通识课上认识的汉文系同学聊天时勉强还会用上。
「那……三十七个字母背得出来吗?」她接着问。
「可以!」他自信一笑,然後就从ㄅ开始默背给她听。
夏尔雅默默听着他那口音诡异的发声,意外发现音韵卷不卷舌对他而言造成了极大的困扰,背到了後头甚至出现了ㄢㄤ、ㄣㄥ念成同音的情况,害得她得用力咬牙抿住唇才勉强忍住笑。
零落地背完最後一个字母,车时勳勾唇,「怎麽样?」有些骄傲地看向她,似在寻求认同。
她故作平静地点点头,「不错,那今天就上到这。」淡哼了句,就掉头走进宿舍。
车时勳:「……」
这女人是土匪吗?他四天下来少说做了四餐给她,就让他默背完注音就下课了?私人家教的收费都没她这麽贵吧?
不可置信地瞠瞪着那抹走入电梯的背影,车时勳忽然有种感觉……
他大概是遇上了诈骗集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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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尔雅:不要拉倒(高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