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向陽如初 — 02.周靜

这人和她一样是转学生,一样是在二升三的那个夏末,来到这所学校。

他们的初次见面是在教务处,那时徐初还没拿到制服,穿着素面的白色上衣和牛仔裤,在校园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班导师同时对着他们两个交代一些琐碎的事项,徐初听着不自觉出神,眼神乱飘,发现身旁那人衬衣已经绣上姓名。

周静。

徐初没发现自己不自觉念出声,虽然很轻,但距离太近,周静听得清清楚楚。

他垂头看她,表情复杂,徐初没看懂。

「⋯⋯你们认识?」导师抬眉。

「啊?」徐初愣了下,忙答:「不认识。」

她说着,隐约看见周静微微扬起一边嘴角。

後来,好像就没什麽交流。

徐初喜静,周静比她更孤僻。她至少交到了沈子青一个好友,就没看过周静身边出现过什麽人和他亲近。他不参加社团,表现不好不坏,不惹事也不出风头,安分地做一个疏离的人。

不知道为什麽,徐初总记着这个名字这个人,还有那时他望向自己的眼神。

沈子青等在球场边,见她和江旭一前一後走回球场,贼笑着用手肘撞了她一下。

「好了。」徐初沉声,沈子青这才停下打闹。

下半场开打,才开始没几秒,江旭抢下球,轻轻松松突破两个防守上篮。

这次徐初看见了,也看见江旭一落地就转头,望向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神。

她牵起嘴角,颔首致意。

球赛打得火热,双方都像拿出了所有力气在打,徐初其实看不太懂这些,但慢慢投入之後,发现真的挺精彩的,也会随着进球而弯起嘴角,随着对峙而屏住呼吸。

大概是因为心上人站在场边,江旭明显比平常认真许多,几次进攻都成功得分,原本打平的分数渐渐拉开距离。

哨声响起。

打得尽兴,赢家输家脸上都挂着笑,几个大男孩在场上互相勾肩再撞开,江旭没有逗留,笔直走向徐初。

「谢谢你留下来看我比赛。」江旭满身是汗,双手撑着膝盖,不敢靠她太近,方才太过卖力,脸颊泛着红,声音里还带些喘。

徐初见他还想说什麽,手偷偷扯了沈子青的裙摆,连忙打断:「那,我先回去了。」

沈子青顺着话道:「嗯嗯,小初等等要陪我去买东西,再不走要打烊了。」

江旭看见了小动作,却没说什麽,笑笑挥手,目送她们走到车棚。

徐初把自己的车牵出来,压了压煞车,早上还是松的,现在却恢复如常。

她咬住下唇,想起方才那个背影。

後来她还是拒绝了江旭,说自己真的不喜欢这种活动,就算是别人,她也不会答应。

「我可以理解成,我还有机会吗?」江旭打趣道:「我还可以考大考喔,争取跟你同一个大学。」

然後在徐初面露难色的时候笑开:「开玩笑的啦,我才不想考试。」

江旭是学校里最早有大学念的一群人。他体育成绩好,参加不少比赛,保送进南部一所国立大学的体育系,而徐初也申请上了北部的私校。

原本就不会有什麽可能。

可以在离别之前有短暂的友谊,已经够感激。

为了可以有更多理由见面,江旭找上沈子青做他的舞伴,找藉口到徐初家大楼的舞蹈室练习,作为交换,毕业那天沈子青所有的杂活全部由江旭承包,外加手摇杯一个礼拜。

沈子青爽快答应,一方面是因为江旭赏心悦目。这她当然不可能说。

凤凰花倒数盛放的时节,少年们各怀心思。

那天,白日还晴朗,邻近傍晚天色突然暗得很快,没多久开始落下大大小小的雨滴,砸在屋檐地面,沙沙雨声成了白噪音。

徐初支着额,望着窗外发呆。

台上讲师说了什麽她不清楚,大部分的人已经有了未来去向,不必再考试,来学校是为了和同学见面,玩社团、准备毕业那天的活动,小部分需要准备考试的人会集中到自习室,於是老师到班上也不像以前那样上课了,有的就让同学自由活动,有的——像现在站在台上的历史老师——就会趁着这个时候,和学生们聊聊课业外的事。

她呆呆看着在雨中飘摇的枝梢,突然被一句话拉回思绪。

「⋯⋯不好好记住过去,就没有现在跟未来。」

徐初转头看向讲台。

老师注意到她,开口问:「怎麽了吗?」

徐初平常不是会在课堂上发言的人,就算课上被点名,也总是用最简短的语句低声回覆。

但此刻她用不算低的音量开口:「人不能只想着现在而活吗?过去已经过去了,就算一直记着过去又有什麽用?跟过去毫不相干的未来也有可能存在吧。」

课堂一时很安静,老师愣了下,随後笑道:「没错,虽然刚才讲的是历史,但就像同学所说,我们也可以套在人生上做讨论——过去、现在和未来真的是这样密不可分的吗?我们可以真的只活在当下吗?你们觉得呢?」

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一会儿才有人举手:「我觉得不行。可以不去想过去,但思考模式是经验累积,很难有所谓『只有此刻』的概念。」

老师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又说:「还有吗?有别的看法吗?」

「我觉得她不是这个意思。」不大的声音从教室角落传来。

同学们纷纷回头,交换着意外的眼光。

周静没有抬头,长浏海遮住他半张脸。他继续说着:「不是完全不受过去影响,是不被綑绑。」

老师挺感兴趣地喔了一声,还想继续问下去,却被钟声打断。

「哲学是没有答案的,哲学是寻找答案的过程。大家可以试着去想自己的解答,我只能跟各位分享我自己的哲学⋯⋯」头发已经有些灰白的老先生此刻视线落在徐初身上,面容和蔼:「对我来说,影响与否,首先都要知道那件事曾发生过。知道是很重要的一件事。知道你从哪里来、构成你的那些是什麽,你才能去决定,什麽是你要留下的,什麽是你要舍弃的⋯⋯人是这样,国家也是如此。」

徐初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只是目送老师走出教室之後,把视线重新移向窗外。

雨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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