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两天,你那儿的府兵操练的挺勤快?」律宗坐在自雨亭里,面前的小火炉燃得正旺。李烨点点头,叹了口气:「是啊。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不是烧到东宫十率了麽,过阵子就消停了。」
三月将近,周围的老树已抽出了不少新芽,花圃里,嫩草也铺了好大一片,长势喜人。
律宗望着满眼新绿,颇感欣慰,乐呵呵地将双手捂上炉子:「练练好。用兵一时,也需养兵千日啊……高仕。」
突然,他挥挥手招来高仕,话锋一转:「这炉子暖手挺好,帮我送去给太后,她老人家偶感风寒,用得上。」
高仕点头应允,带着一众宫人退下。
果然。李烨笑着抿了口茶。说什麽不谈政事,原来只是提防内朝耳目。选个连墙都没有的亭子,就不担心「隔墙有耳」了不是。
「关於歼灭突厥的封赏之事,朕想了想,确实是亏待你了。」律宗压低了声音,两眼微眯凝视着太子,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李烨惊诧,急忙低头一揖:「阿爷何出此言?儿以为,当日的封赏合情合理,并无任何不妥。」
呵呵。律宗悠悠地端起茶盏,盯着沉底的茶叶笑了笑:「那,为何今日听到安北都护府的安排,脸色有些不悦啊?」
「儿并无不悦。」李烨谦卑地低下头,语气诚恳:「儿只是担心,若真循了此番初审的安排,恐生弊端。」
「缘何?」律宗瞥了他一眼,试探道:「莫不是,嫌长安的世家子弟们资质平庸?」
李烨惶恐,连连否认:「儿绝无此意!只是,今日朝臣所言,并非上策。」
律宗饶有兴致地一偏头:「仔细说说。」
「是。」李烨松了口气,直起腰杆正色道:「突厥人不事农耕,常年以游牧为生,且民风迥异。若如今日所说,设府理事皆循中原,那麽都护府势必强迫突厥平民移风易俗,弃牧务农,届时,官民之间定会再起摩擦。」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律宗缕缕胡须,若有所思,「难不成,让阿史那莫贺当大都护……」
「万万不可!」李烨拼命摇头,回绝的斩钉截铁:「阿史那莫贺虽降,但贼心未死的突厥人大有人在,必须将他留在长安,严加看管。至於都护府官吏指派之事……」
他抬头望向律宗,喉结微微颤动:「世家子弟虽说饱读诗书、精於政论,但对民间实况体察甚少,更不要说异族了。不如,从已归化的突厥士官中慢慢遴,再不济,也得让平民出身的汉人理事。」
已归化的突厥士官?平民出身的汉人?那不……那不都是林肱的人麽?!难道这狼崽子……
律宗犹豫了。他放下茶盏,皱眉打量着李烨,本打算问些什麽,最终却决定缄口不言。
「你说的也有道理。朕自会好好考量。」
……
李烨回到东宫,刚一下马车,黄进就迎了上来。「殿下,汤将军求见,已在书房等候大半个时辰了。」
汤将军?「汤翰?」
黄进点头。
那货不是昨天刚从剑南道回来麽。哼,放着祖祠不去祭拜,倒是跑我东宫来打秋风了。好好的朝堂正殿不去,偏要跑到书房等,想来……
「知道了。吩咐书房门口的人都退下。」「喏。」
「参见殿下。」
汤翰正翻着案几上的兵书呢,只听得门口一阵脚步声,一回头,见太子刚好推门而入,急忙一揖。
李烨点点头,随手将门合上:「不必多礼。汤将军西征辛苦了。」「还行还行。」汤翰斟了杯茶递给李烨,一脸憨笑。
哟,把自己当主人了?没大没小的家伙。李烨冲书桌上三十来本案牍一瞥,又不耐烦地盯住汤翰,假装客气:「汤将军好不容易回趟长安,也不在家多休息两天,跑我这儿来干嘛?」
「诶我说太子殿下。」汤翰不开心了,「我家什麽情况你不清楚,别老提他们。」
清楚,清楚地很。一个生来就不受待见的私生子,偏偏是汤家唯一有能力继承衣钵的人。自打八岁被律宗相中,做了皇子们的习武陪练,十四年来,他在家就没少受气。
这不,在剑南道西征大半年,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却刚巧撞上嫡兄们从陇西战场「凯旋」,家里人能有什麽好脸色?指不定,当家主母正给汤老爷子吹耳旁风,叫他赶紧敲定袭爵之事呢。
李烨一想到他那帮嫡兄,不禁气结,郁闷地灌了一大口茶,也懒得给汤翰什麽好脸色。「你那三个哥哥倒是争气,给家里挣了上百顷良田,一百两黄金,还有三品勋官。怎麽,汤将军嫉妒了?」
不想,汤翰竟不以为然:「殿下记得如此清楚,想来,也在耿耿於怀?」
「区区赏赐而已。」李烨不屑。
「哦?」汤翰双手抱胸,头一偏,想了想,「倒也是,太子殿下不缺这些玩意儿。不过……」
他若有所思地摸摸鼻子,自言自语:「听说我那三个哥哥,再过两个月,就要去安北都护府任职了?」
消息可真灵通。李烨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他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地警告道:「还没定下来呢,不要高兴得太早。」
「是吗。」汤翰故意摆出大惑不解的表情,眉头一皱,「但前两天,圣上公开讨论都护府任职一事,不是无一人反对麽。」
李烨沉默。没错,就算今天圣上叫他去自雨亭问话,也不见得就会采纳他的建议。
「那可是殿下苦心积虑,冒着违抗圣命的风险,亲自打下来的地盘,怎麽能拱手让人?况且西北盐碱地,大片大片的盐池,若是再让那帮世家掌控了都护府的盐政……」
「汤翰你说够了没有?!」
这就生气了?汤翰憋不住笑,像是看了一出好戏似的拍手喝彩:「可喜可贺,殿下终於也有求而不得的时候了。」
狗东西。「说完了吗?说完了赶紧走。」李烨深吸了一口气,尽力遏制住想把茶杯捏碎的冲动。
汤翰摇摇头:呵呵,脾气还是跟从前一样,火药桶。也许,嫡子们都是吃不得亏的娇气包吧。
「殿下别急。」汤翰靠近李烨身边,又给他添了些茶水,「我寻思吧,与其思考怎麽不让他们进安北都护府,倒不如……」
「不如什麽?」李烨嫌恶地背过身去。
「把这几家给端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