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迴風第二部/風飄穿越】蔚藍之間 — 【六】如果,我的世界沒有你10

缇依注视着这个男人,心底那模糊的猜想终於获得证实;他找到了这个男人的弱点,也听到了他成为革命军领袖的关键原因,但……

「所以,你可以为了保护你的组织和兄弟而牺牲,却不愿意因此改信康纳西王国的神。这就是你的选择?」

菲伊斯听到他的问题,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

「陛下,我是早就该死去的人,八岁之後活下来的每一天都是赚到的。如果能好好活着我当然很乐意,但若要我牺牲其他的东西换取活命,那还不如把我这条命收回去吧。」

他的眼神是认真的,但缇依却无法理解……他不了解这个男人的心情,或许是因为他一出生就拥有全部的东西,从来就不缺什麽,所以才不明白──关於失去或者拥有,活下来或者死去,这些从来就不曾出现在他的人生选项中。

「你可以为了组织牺牲,那你的组织呢?你怎麽能保证他们就不会背叛你呢?」

菲伊斯一愣,然後看着他,笑了起来。

「确实没办法保证呢。」

「那你──」

「是男人的话,就为了自己所相信的奋战到底,其他的别理他就是了,这是我义父教我的。」

离开了菲伊斯住的小屋,缇依只觉得茫然:不能改变的东西当然就不用花费心力试图改变,不过对他来说,这个指的是自然定律,也就是自然现象、生老病死等常态,其他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至少他一直这麽认为。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他在花园内踱步沉思许久,仍然没有个定论,直到他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缇依抬起头,看见他的表哥正迎面走来。

「缇依,你去哪里了?伯父本来想等你吃晚餐,一直找不到你呢。」

「有点事……毕西尔,我跟你是朋友吧?」

听到自己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对方吃了一惊,然後露出惊慌的神情:

「难、难道不是吗?」

「我没说不是,你只要回答我『是』或『不是』就好。」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接着问道:

「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困难,或者有生命危险时,你会尽全力来帮助我吗?」

「缇依,发生了什麽事情、你很困扰吗?我、我当然会帮你啊,虽然帮了也不一定有用,而且你也不一定需要我的帮助……我还是会帮你啊!」

虽然转了好几圈又罗嗦,但结论还是会帮就是了。

缇依心中悬着的不安总算减退了些。

「没事了,走吧,吃饭去。」

「缇依,等等我啊,刚才的问题是什麽意思,我有哪里做的不好、不够资格当你的朋友吗?缇依、缇依,别走这麽快啊!」

……真是个罗嗦又麻烦的朋友啊。

话说回来,如果能跟那个男人成为朋友的话,似乎也挺有趣的呢……

第二天开始,缇依下令调查全国各地的民众生活状况,包含经济弱势的贫民与游民──以往他都视这些人为国家乱源,比起补助他一向采取加强教育和就业的政策,不过他现在意识到,造成这个现象的似乎不只是单纯的「无能」或游手好闲的「无事可做」,或许还有其他更复杂的问题包含其中。

不过调查得来的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多数的官员回报的都是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少有经济问题的产生,即使有,资料也残缺不齐,仅有一些官方的数据资料,没有详实的描述民众的生活状况,就连缇依特地在皇室专用的图书馆中查到的革命军资料,也多半以「思想激进」、「企图谋反叛乱」、「暴民」等原因做结,下场无一例外,几乎都是死刑或株九族的重罪。

像诺曼登那样的情况,只是特例吗?

话说回来,他在期待什麽呢?

百姓安居乐业代表国家富强、西卡洁王族治理有方,这是好事不是吗?他早该知道的,在他的统治下,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难道他在期待出现更多的「诺曼登」吗?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立刻被缇依否决。

他只是不明白像诺曼登这样的成长背景,想弄清楚而已,没有资料就证明只是特例。

虽然结论很明确,但总有种烦躁感在缇依心中挥之不去,他翻了翻资料,还是把棱叫了过来。

「棱,我要调查百姓生活的真实状况,以及贫苦的百姓是否会因此投入革命军之中。」

「陛下,这可是件大工程啊。」

「多久都没关系,一个月,不,两周回报一次,针对经济弱势的民众跟革命军间的关联,我要调查清楚。」

「关於革命军的调查分析,昨天我已经回报给陛下了,那份资料您不满意吗?」

缇依一顿,冷下脸说道:「你的资料里,没有诺曼登所属的组织,也没有我要找的那名诺曼登的义弟或义父的资料。最近交代你的工作,你似乎都没有交出让我满意的成绩呢。」

棱低下头,说了声「让陛下失望,臣保证没有下次」後,退出了办公室。

缇依瞥了眼桌上堆积的资料和公文,查不到想要的资料让他也没了继续批改公文的心情;当他心情烦躁时,他总是会去一个地方。

父王总是能给他安心的力量。

他动身前往向历殿,在殿前碰到了正在浇花的父王。父王一听到他有烦恼,立刻收起手上的花器,牵起他的手走入屋内,拉了张椅子给他後,自己也坐了下来,开始听他诉说最近发生的事情。

亚卓.伊瑞西是在父王掌政期间被处死的,问当事人当然最清楚;不过缇依不想拿这件陈年旧事让父王烦心,就算是诺曼登的事情也一样,所以他只用简单的方式跟父王说明:最近在审问的革命军中,有些人的成长背景似乎是造成对方投入革命军的主要原因,但他却无法查到相关资料的困扰。

「父王,您以前也曾多次出宫,也曾在外头待过一个月才回来,您对人民的生活有什麽不同的观察吗?有没有人民生活困苦却得不到帮助的?」

伊莫色斯如同往常般静静地聆听着他的倾吐,听到他的问题後,皱起眉头,想了一阵子才开口:

「以前我跟国师出门时,多数时间都待在首都或附近,偶尔到比较远的地方,但多半也是特别的景点,我没有特别留意呢……」

「这样啊,没关系,都怪我还不够成熟,让父王烦心了。」

缇依有些失望,不过比起失望的情绪,拿这种小事打扰父王休息这件事更让他在意;幸好无论他问的是什麽千奇百怪的问题,父王总是会温柔地听他从头说到尾,就像现在一样。

「缇依,你问父王问题父王很高兴啊,哪会烦心呢。」

父王沉静的银灰色眸子里清楚地倒映出他的身影,嘴角旁扬起的浅浅弧度、微笑时眯起的眼睛,以及微微往前倾的角度,温和且不急不徐的语气,就跟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真的、完全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缇依动作一滞,随即抬头盯着面前的父王看──然而无论怎麽看,眼前这个人跟他记忆中的人确实是一模一样,除了服装不同外,没有丝毫不同的地方。

为什麽……?

「父王……?」

他感觉得出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可是面前的人只是微笑地望着他。

「缇依,怎麽了呢?」

──这次他看清了,父王的眸中,除了自己的影子外,一片空洞。

缇依匆匆找个理由,从向历殿落荒而逃──对,逃,这个词用得狼狈,可是他确实从那里逃走了,他不敢、也不想再继续待下去。

即使他反应异常,父王也没有追出来,只是继续坐在椅子上,微笑地目送着他离去。

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缇依勉强稳下身子,走进寝室,他的皇后正抱着他们的儿子,在小床旁细声哄着。

「缇依,你回来了?」

泰姬起身走向他,在走近他时停下脚步,拿出手绢帮他擦拭着额前的细汗,原先的笑意换成了担忧的神情。

「怎麽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只是……有点累而已。雅希睡了?」

他轻轻拥着怀中的皇后,将头靠在对方的肩膀上,扑鼻而来的清香让他紧绷的心情获得了缓解,也让缇依总算能冷静下来。

「嗯,刚睡着。既然累了,就早点休息吧?」

比自己还小的手掌轻轻拍抚着他的背,一下一下,稳定的力量让缇依感到一阵安心。

是啊,一定是他看错了,父王保养得很好,身体也很健康,本来就没什麽不对的。

「姬,谢谢你,我好多了。」

他放开怀中的人儿,朝对方一笑,希望对方不会察觉出自己刚才的异样。

然後他看见自己的皇后也朝他露出笑容──跟他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笑容。

菲伊斯在睡梦中突然醒来,更准确地说,是被惊醒,眼前的黑影让他下意识想伸手拿剑,却摸了个空。

「别动。」

比平常还低沉许多的声音,有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就算外头一片漆黑,菲伊斯还是可以凭这个声音认出来者是谁,更何况对方并没有刻意隐藏气息。

「陛下?这麽晚了,您怎麽──?」

对方彷佛听不到他的问题,仍旧坐在他的床边,动也不动,宛若雕像。

他挣扎着想起身,却被一个冰冷的东西抵住了脖子,让他顿时全身僵硬,抬起一半的身子就这样悬在空中。

「……陛下?」

对方还是没有回应,但又没有杀气,菲伊斯等了一下子,终於还是忍不住再度开口:

「陛下,我的手麻掉了,可不可以让我换个姿势?还是躺下来比较舒服些……」

国王陛下没有回答,不过刚才那种可怕的压抑气息略为减退了些,抵着脖子的冰冷物体也消失了,让菲伊斯松了口气,不过他并没有真的躺下,而是费了一番功夫後,靠着床头坐了起来。

「陛下,发生什麽事了吗?如果想夜袭的话,您走错房间了喔。」

他隐约感觉到陛下很不对劲,但对方一直不肯讲话,而且房间暗到很不寻常,这让菲伊斯不由得又开始紧张了起来。

「……陛下您别不讲话啊,我相信以陛下您的倾国倾城、风华绝代、千年难得一见的绝丽姿容,要全国上下任何男人女人倒贴都不是问题,当然您要找我我也不反对啦,不过人生只有一回陛下您要好好想清楚啊,您已经有皇后有小王子了,要找妃子也该找个正常点的啊──」

「……呵,这个不用你担心,我疯了才会找你当我的妃子。」

大概是他的胡言乱语终於有些效果,陛下总算开金口说话了,听讲话内容还挺正常的,或许情况没有他想的那麽糟?

「哎呀原来不是对我有兴趣才来夜袭的,难不成是做了恶梦吗?我可不擅长安慰人哪。」

本来只是半开玩笑的话,但菲伊斯才一说出口,立刻感觉到周围温度下降了十度左右──真的是做噩梦啊?

菲伊斯还想再说些什麽,不过这回就由不得他了──一只冰冷的手强势地扣住他的下巴,就像之前一样的动作,接着他被迫抬起了头。

一直看不清楚的那张脸,在一片目眩的光亮中,逐渐清晰了起来:

苍白无血色的脸庞,隐含恐惧和痛苦的眼神,略为凌乱的发丝,与他记忆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国王陛下的完美形象互相矛盾,让他忍不住出声:

「那个……陛下应该没有双胞胎吧?您是缇依陛下没错吧?」

「……」

对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一迳专注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专注到连一向脸皮很厚的他也开始觉得脸颊上传来一阵灼烫时,陛下才终於放开了他。

「定力太差,回去多练练。」

……啥?!

「陛下,先来夜袭的可是您啊!更何况您那张脸哪是像我这种小老百姓可以抵抗得了的──」

「你不是小老百姓。」

「……就算是贵族的私生子也一样啦!」

他的抗议没有达到该有的效果,倒是让那张苍白的脸蛋上浮现出一丝虚弱的笑意。

「陛下,您到底怎麽了?」

玩笑归玩笑,关心还是要关心的;这种时间一般人早就上床睡觉了,更何况是日理万机的国王陛下。可对方却偏偏答非所问:

「做了恶梦,不管用什麽方法都醒不过来,跑到哪里都找不到恶梦的尽头,明明谁都在,却也谁都不在……」

对方缓缓靠近──然後菲伊斯目瞪口呆地望着陛下将额头靠上了他的肩膀。

「欸欸欸欸───?陛、陛陛陛、陛下!?」

颤抖,透过彼此相触的身体,清楚地传递了过来,无助的让人心疼。

「你曾说过,是男人的话,就为了自己所相信的奋战到底。」

「可是,如果全世界都不能相信,还有什麽是可以相信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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