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
那个男人又再度出现。
我知道这是梦,而这个梦已做了不下百次,我都可以倒背如流。如果同一个梦一做做了三年,这到底算不算是一种病?
我以为正值花样年华的清纯无敌楣少女——只要知道我在家里所受的待遇,就能懂我为何会这麽说了——所做的梦境里的男主角,不是浑身汗臭、热血沸腾,然後单手骑脚踏车胳肢窝里再夹一粒篮球的高校男;就是鼻梁挂着眼镜、身形略显驼背,整天一副把电玩游戏里的G/P当生命的大学阿宅……
但我梦境里的男主角,却是一位穿着白衬衫、西装裤,年约三十的老男——不,是帅哥!
通常,我对於这种衬衫加西装裤的穿着敬谢不敏,一律统称为「公务员装」,像我老爸出门上班都是这副打扮——也不能说打扮,应该说是套上去,就是跟我们学生一样每天早上把制服套在身上罢了。
其实别说公家机关,我们班导和数名老师也偶尔会这样穿,可能是当天有重要会议要穿着正式点或者是督察来校察访。
就拿我们班导来说,他的白衬衫皱得有如咸菜乾,领口泛黄、袖口灰黑,更别提那条像昆布般的西装裤了。撇开正式服装,班导平时上课穿的休闲装才堪称一绝、经典中的经典,红衣配绿裤这常有的事;上半身长袖下半身短裤的搭配不算奇怪,但短裤特别短就很奇怪了吧,班导还把宽松的长袖紮进迷你短裤里,似乎都能看到衣摆还从短裤下缘露些出来——这不多见吧!
可笑的是,自个儿穿得都不修边幅、邋里邋遢,衣领总呈现宽松的荷叶边的班导,却硬是要身为学生的我们注意上学仪容,必须保持整齐乾净,制服上有污渍,就拿什麽清扫校园、整理花圃、罚站面壁思过……等来处罚我们。
这多不公平啊!
还有,我也常被学校老师们的年纪给吓到。
我所读的高中是一所新的私立学校。因为仍处草创时期,为了节省开支,除了几位以高价「收购」的王牌老师,其余聘请的大多是大学刚毕业或者抱持着宁为鸡首不为牛後所以跳槽到这里的老师——听说他们年龄介於弱冠与而立年之间。
而那些给自己冠上黄金三十的单身男老师们,我不客气的说日本动画导演宫崎吾郎的电影《地海战记》里画的沙漠旅人根本就是拿他们当范本嘛!明明才三十岁,身形就微驼;明明很多都从大台北来的,浑身散发又土又矬的模样;明明离开校园不过十年,就有张彷佛历经沧桑的面皮……
我总是想如果十年後,我的脸就已经……如此地……这麽的……那个……我想我会哭。
不过,我梦里的他,虽然穿的也是白衬衫、黑色西装裤,年约三十,说也奇怪时间在他脸上、身上留下的似乎只有成熟与稳重,而且他很迷人。
对我这高中生来说,他是个迷人的成熟男人。
因为我超级喜欢看小说,通常对很多词特别敏感,像「男人」这词我只用在小说里所形容的那种男主角,像是我梦里的他;而老师他们或者我爸的那些未婚的同事、学弟等,我则是一率归类师长、先生、叔叔……若非得要精准的给个性别,那我会用「那男的」。
不过我为何一直在班导或学校老师之中纠结,是因为我梦里的他是位老师,我不知道他教哪一科的,也不知道他任教於哪个学校,至少我记忆以来,没看过学校老师会有像他那种类型的。
我梦里的他,跟大部分老师们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天堂与地狱、王子和史瑞克、黄金跟狗屎……不是我老王卖瓜在那边臭盖,我梦里的他就真的跟言情小说里形容的男主角一样——
尽管衣着走简单风格,他的存在本身给人的感觉就一点也不平凡……
没错,他就是那种仅仅坐在那儿,浑身辐射出莫名逼人的气势,使底下的那张普通单人沙发,犹如王位一般的迷人王子。
反正,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是一枚大帅哥,如果放在电视萤幕上,他绝对是偶像剧里的第一男主角,无庸置疑。
*
此时此刻,那个男人站在离我有二十步之遥。不知为何每次梦的开头,我们俩总是隔着一段距离。
梦境里没有布景、没有音乐,静悄悄地,彷佛是一场资金不足但龟毛导演仍坚持加拍的戏码。
而我梦里的他也始终是背对着我。
没错,这个从国三做到高二,整整扰了我三年的梦境,我却从未看清楚过他的长相,只有那个背影,一个有种说不出来的孤单寂寥的迷人背影。不过我敢挂保证,这样的身形、背影跟浑身散发的气质,正面的长相绝对、不可能、我不相信会让人失望。
「你要走了吗?」我明明没开口,梦里却擅自替我说了这句话。
我知道他只是轻轻应了声。我必须再次说明,这个梦境熟悉到我闭着眼睛,都能一字不漏的写出来。
「嗯。」
的确,他这麽回了。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回荡,也激起我心中一阵又一阵的小涟漪。
接着是一连串如绕口令般的对话。
我说:「我会等你。」
他回:「我不会回来了。」
「我会等你!」我朝他大吼。
「我不会回来的。」他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淡淡的却令人心疼。
「我还是会继续等!」我继续吼,但梦里的我已经感受到自己声音颤抖,眼眶微热。
他似乎是停顿抑或是隐约有叹口气後说了,「不需这样。」
「我不管!我会等、一直会等到你回来——」然後,我哭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哭干嘛,反正就是被梦境牵着走。
但那种再再被拒绝的感觉真不好受,就好像小学时每到了夏天,皇太后无顾我痛哭流涕的乞求,硬是剪去我那头好不容易挨过肩膀的发丝。其实皇太后出发点是好的,她擅自认为我会因为那头根本构不成长发且好不容易过肩的头发而无法撑过每年一度的盛夏。
话说,那男人是怎样?难道不会让我一次吗?如果他能顺应我,我也就不会浪费这麽多眼泪了。
一想到早上醒来,眼睛肯定又会肿成什麽样而不得不开始烦恼着。我似乎都能预料筷子的那些狐群狗党,一定会嘲笑我与「功夫熊猫」里阿宝有亲戚关系,或面对冷面笑匠阿宽用那面无表情的表情问:「呐,你家核桃怎麽卖?」
「你说过你不会丢下我……」我又开始被梦境迁就着。这也是我觉得这梦的诡异之处,不仅做了三年之久,有时候我还能跳出梦境,以局外人那样去剖析这洒狗血的剧情,就像前一秒梦里的我说的那句——「你说过你不会丢下我……」
实在是太让人头皮发麻了!而且我敢挂保证,梦境里的男主角未曾说过,只是没有开口反驳。
YouKnow!要是对方真回应说:「我从来!我绝对!没有说过这句话。」梦里的我怎会哭得如此椎心之痛、肝肠寸断是不是!
他没说话,但那脚步已犹豫着。
许久,他发出声音,苦涩的嗓音很低、很沉,我不由得为这沙哑而心纠了下。「我不能保证是否能回来。」
那话淡淡地叹出他口的同时,我觉得自己的咽喉好像被人给捏住。我拼命做出深吸的动作,但空气就是进不到肺部里,我感到恐惧,却不是怕会窒息,而是恐惧他的离去。
「不能保证什麽?你说清楚啊。」
可恶!不过就是离开罢了,他为什麽说的一副要去死一样。
「你还年轻。」
「就是因为年轻,所以我要等……」我用力的抹去眼泪,瞪着他说:「我现在十七岁,五年後不过才大学毕业,十年後还是个年轻的上班族,我……我要等!不管多久,我都会等……」我努力地要让他知道我的内心坚定而屹立不摇。
「你还年轻。」
「用不着你一直提醒!我也知道我年轻的很,正值令人妒忌的花样年华。」我知道他的意思,但我就是想跟他唱反调,而且这是我个人的选择,他凭什麽替我担心……
可是再次听到他的叹息声,我竟然说不出话来,也试图用很凶的口气跟他辩驳,但徒劳无功。
我瞪着他,用很凶很凶的眼神瞪他,以表我心中的愤怒情绪。而眼泪却不给面子的哗啦落下,像爆开水龙头的猛水,止也止不住。
想当初皇太后难得买的进口高级樱桃被老姊独吞後,还用一句我一直吃不出来它味道的鬼话,让樱桃事件无疾而终,那时我都还没有哭得这麽惨。
我知道他走过来,就站我身边,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哭。
而我还该死的在意这样哭起来好丑。我感觉到眼泪混合着鼻涕如涌泉般不断从眼鼻流出,很像日本动漫里粘液会不断从眼鼻分泌出来的丑陋妖怪。
「不要看我……」我想这麽说,但梦境里并没有出现这句话。
可恶!
但更可恶是他,一直说些让我伤心的话。
我好难过,心好痛,原因不只是他刚说的话,还有我所清楚感受到他承受的痛苦,远超过我心痛的千百倍。尽管他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呃!我看到他了!
梦了上百次,他的脸始终模模糊糊。但这刻我却能看到他的脸。
第一次相见(指的是梦里),我就知道他是帅的。这是女人的天性,即便我还只是位少女,不容怀疑。如今这一看,他的确是帅哥,属於极品那挂的。
他很高,身形健壮,虽然不到肌肉贲张爆裂的猛男型,但也算有结实强健的好体魄。只可惜被烫浆过的乾净白衬衫给掩藏住了。
趁我发花痴的眨眼之间,他竟然要离开了。
「等等!不要走……喂?」我想叫住他,却不知道他的名字。
看他越走越远,那背影几乎融进了白色的布幕。
「不要走——」我奋力的爬,如果能控制梦的走向,我一定会站起来追的。
我不知道他是谁?也猜不出他是谁?在现实中我从没有看过他……记忆里也搜寻不到,而且我想他那种王子类型的人,我碰过的机会应该是微乎其微。因为我住的是宜兰乡下(台湾东部靠北边),环山又靠海,几乎可以说是边陲地带,能像他这样类型的人根本是很渺茫、寥寥无几。
但我知道我喜欢他。
我看不出来他喜不喜欢我,但我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不然他不会看我看得那样心疼不舍。
男人在远远的那方停住脚步。
他回头,我不清楚他有没有看我?因为有股强光从他背影直射过来,彷佛那梦境的导演怕被眼尖的观众看穿布景的简陋,所以连忙把光打强、打亮。
灿灼的光芒,像仰头看夏阳时眼睛瞬间感受到强烈的灼热刺痛,使视线成了一片雾色。再加上那流不尽的眼泪——我从不知我是如此多愁善感。
我不禁抱怨起他的话很少,这场戏也几乎只有我一人独白和无止境的流泪。
趁胜追击。当脑海浮现这四个字时,我觉得我应该说些什麽,让他停止那离开我的念头——
「我爱你!」为什麽?
我不知道为什麽要这麽说?为什麽会这样开口?
而他也震愣住了。
其实,这话脱口而出後,连我自己都被吓到了。上次的梦里、上上次……应该说历次的梦境里未曾出现过这一段。
「我爱你……」我就是管不住那张嘴。虽然在这个梦境里的所有一切,没有一样是我能掌控的。
我听到他的叹息声,彷佛回答我说:不值得……
「什麽不值得!为什麽不值得?你凭什麽这麽认定……」这真教人生气。
手往脸上一抹,我重新睁开眼睛,瞪他。
但这一做,我便马上後悔。因为男人就像水气一样,蒸发、散去……
梦又这样结束了。
「可恶……呜……他真得好可恶……」醒来时,我总是如此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抱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