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朱砂碧玉佩 — 13浪漫之都

人都说“好事成双”,此时的段成钰,能体会到此话不假。她和项家麒挑明了窗户纸。孤苦无依了这麽久,心里被他的暖意弄得醉醺醺的,在这冬日里,周身都是暖和的。

好久没有音信的三哥也打来电报。前段时间他生了急病,汇款才耽搁了。三哥说“微痒已愈,健如往日,免念。”

成钰想着汇款也在路上了。自小三哥最疼她,如今又多了一个项家麒,两个男人,都把她捧在手心里,一时间,觉得自己又是那个被周遭的人宠着的六小姐了。

段成钰计画着,和项家麒的关系要慢慢来。她从小被父亲灌输:自由恋爱没一个有好下场。她虽不能完全同意,但每每见到留学生们,在大庭广众下卿卿我我,也是难以接受。

项家麒则是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他巴不得向全世界宣称,成钰与他的恋爱关系。

他每日里最高兴的事,就是接送成钰上下学。

两人为了这事,还有些争执。成钰不想那麽张扬。穷学生里,能有几个能包得起车的。项家麒则生怕成钰的那些中国同学还惦记她,他要威慑那些人,让他们知难而退。

两人最後互相妥协的办法,是每日在学校附近的巷子里汇合。成钰需要一下学就甩开同学朋友,钻进僻静的巷子。项家麒则是在车子里耐心等待,只等他的白娃娃一上车,就奔赴餐厅电影院,巴不得把全巴黎可以约会的地方都玩个遍。

新年过後,项家麒帮成钰联系了国立美术学院的旁听课。成钰要修完法语课,还要一年时间。项家麒觉得她不学美术,实在可惜。於是自作主张帮她注册了素描课。

上课的那一天,成钰才发现,即使在这个西方最摩登的城市里,学美术的女孩子也很少。全班十几个学生,只有她和另一个女孩。全世界的画家都向往巴黎,可是在蒙马特高地画出名堂的,又有几个女人?

成钰自小因为是女孩,对自己的爱好一再的委曲求全。她没有想到,项家麒会对她这麽支持。他给成钰买来最好的绘画材料,带着她去写生,去博物馆看画。通过别人引荐,项家麒还认识了几个巴黎画派少有的中国画家,让他们单独指点成钰。

段成钰一直以来的兴趣主要在国画,但项家麒认为学一些西画的基础,对於她今後专攻国画也是大有裨益。东西方艺术本就互相启发,互为补充,音乐文学都讲学贯中西,为什麽画画就不行呢?

这一天是周末,项家麒又早早的带上成钰去了卢浮博物馆。上一个周末成钰待了整整一天,还是看不够,这一次带了写生夹子来,一画就是一上午。来来往往的游客看到成钰这样一个年轻的中国女孩,神情专注的临摹,很多人驻足观看。成钰脸皮薄,有些不好意思,一旁的项家麒却颇为得意,安慰她不要难为情,想画多久就多久。

到了中午,展厅里只剩了几个游客。成钰揉了揉酸疼的肩膀,四处寻找那人的踪影。

展厅里找不到,成钰收拾了画架,来到走廊里。初春的天气,早上还飘着微雨,此刻已经放晴。透过走廊里的窗子往外看,天上的云走得很快,间或露出的蓝天清澈如洗。宫殿围成的空地上,有一片小花园。有碧绿的草坪和小小的喷泉。

草坪中间,一个人坐在白色的毯子上,伸着长腿,手臂在身後撑着,一动不动的望着远处的铁塔。那人穿着灰色的西服外衣,不正是项家麒。

成钰背着画架,疾走下楼,朝那人奔去。

“等急了,是不是?”成钰跑到他身边,气喘着蹲下身看他。

项家麒见成钰来了,笑嘻嘻的打开身边的野餐篮子。

“不急,这地方真好。晒着太阳很舒服。”他一边说一边往外拿成钰准备好的午餐。

“你也不画画,一待就是一天,会不会烦了?”成钰坐在毯子上,和他并排抱着膝盖看天。

那人摇头道:“不会,你看画。我看博物馆。我对西洋画没什麽研究,但是对这博物馆很想研究一下。”

成钰侧头,离他很近。那人微微眯起眼睛,从侧面看,他的鼻子山根端秀,准头丰满,如胆悬往。老人都说,男人的鼻子长得好,就是好面相了,似乎确实如此。

“为什麽会对博物馆感兴趣?”成钰问。

“因为中国就没有像样的博物馆。这卢浮宫的藏品,最初来自於法国革命後,充公的皇室藏品。後来拿破仑又抢来不少好东西。皇帝没有了以後,这博物馆却日益壮大,如今珍宝无数。但是,再看咱们……”

“咱们不是也有了故宫博物院吗?”成钰打开三明治,递给项家麒。自己也咬了一口。

“名义上是博物院,可是军阀割据,谁有闲心闲钱去搜罗藏品呢。溥仪离开故宫之前的几年,就偷着通过他弟弟,往宫外运了一千多件珍宝。件件都是稀世珍品。如今这些东西,好多已经流传到国外。我出国以前,在琉璃厂见到一些真东西,曾经力荐故宫买下来。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囊中羞涩,哪里拿得出钱来?朱儿,你知道吗,我最大的愿望,是希望有一天,我们的故宫博物院,也能和这卢浮宫似的,把这些古玩字画好好保存起来,让老百姓参观。”

成钰放下她手里的面包。定定的看着身边的人。这人难得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他似乎是在和自己交代一件顶重要的事。

“来时在船上。他们说你耍钱,把你爹的一处公馆输掉了。是不是真的?还是,你拿那钱干别的去了?”成钰一直想问这个问题。

项家麒笑着拿起一瓶橘子汽水,帮成钰打开,递给她说:“我的朱儿真聪明。自然不是因为耍钱。我项家麒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去妓院。只是……我这毛病,可能还不如赌博呢。赌博还有输有赢,我买字画,不是为了挣钱,只出不进。花钱比赌博还多。”他又露出一份自嘲的笑。

他转过身,扶着成钰的肩膀,弯着腰看着她的眼睛问:“朱儿。我对书画的这份痴迷,我爹娘不理解。周围人嘴上不说,其实也是看笑话的。都觉得我是个败家子。我不能强逼着你能理解。但是,我得和你说说真心话。”

成钰喝了口汽水,酸酸甜甜的。嘴唇上挂着桔红色晶莹的水珠。她看着项家麒,郑重的点头:“我也爱画,我看过的珍品不如你多。但是每次见到,都觉得拔不出来。那些好东西,不管经过多少年,都永远像活的似的。”

项家麒满意的笑:“是呀,朱儿也是个画痴呢。你知道吗?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芸芸众生,努力要过好日子。把自己的家业安置好,就是毕生的念想。还有一种人,其实是不适合有家的。因为他们想要的东西,超过了普通老百姓的眼界。他们的所求所想,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几十年、或者上百年以後的事。社会的进步,需要这种人的牺牲,但是,作这种人的家里人,是会受委屈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要作这种人吗?可是凭你的一己之力,能挽回多少呢?”

“朱儿,总要有人做些事情,能做多少是多少吧。只是,你若跟着我,今後不一定能长享荣华富贵。到时候,你会不会怪我?”

段成钰双膝跪在毯子上,放下手里的汽水,急急的说:“我会法语、会打字、会画画,我可以养活自己。万一以後要过苦日子,我这些本事,可能都有用呢。”

项家麒没有想到成钰会有这样的见识和决心。他先是一愣,随後看着姑娘认真的样子忍俊不禁:“不会,有从璧哥哥在一天,就不要朱儿吃苦。”他低头看野餐篮子里,有一小碗水果。

“这是什麽水果?”那果子削了皮,切成小块,看不出是什麽。

“是桃子,这里没有水蜜桃。只有这种黄色的桃子。你要不要吃?成钰说着拿起小碗,要用叉子叉了给他。

项家麒笑着摆手:“我不能吃桃子。每次吃了都喘。可能因为上面有桃毛。”

成钰有些失望:“哎哟,这我不知道。可是这里的桃子没有毛呢。真可惜,我一早买来的。只能我自己吃了。”

“别。”项家麒拦住她的手:“先别吃。让我先尝尝我的桃子。你再吃。”

说完,他箍住成钰的肩膀,凑到她莹润的嘴唇旁。先是小口尝那桔黄色的唇瓣,酸酸甜甜的。那柔唇仿佛鲜嫩多汁的桃子,一用力吸,就能吸出水来。桃子由外往里咬,越来越软,越来越烫,直到碰到硬硬的,像果核一样的牙齿。

“甜吗?”项家麒离开成钰,还在回味那酸甜的味道。

成钰使劲推他,把他险些推倒在草地上。挨了欺负,还要说甜,这是哪国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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