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雯看见唐翎坐起身子,有些专注地望向那朵百合。她专注的神情出奇的好看,完全没有平时那股陌生的杀气,眼潋也柔和了许多。
「可以坐起来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依雯凑过去坐在她旁边,毫不迟疑地牵起唐翎的手。唐翎的脉搏有些急,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焦躁,从脸上也看不出来,她永远是那一号表情。没有应答,没有动作,也没有开口询问,只是一丝不漏地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大概是在想我们在谈论些什麽吧,依雯暗自猜测。
「那唐孓身上带了不知名的蛊,就养在身体内。那日你了结他的性命,蛊便从他体内窜了出来,大概是扩散开来了。」依雯自顾自地解答起来,也不管唐翎究竟有没有在听。「也不知道这蛊会给人造成什麽影响,所以还是避避较好。」
「抱歉。」唐翎闭上眼睛,神情有些严肃而冷冽。
「你不需要道歉,这不是你造成的。更何况你也为我们避开了许多灾难,是我们该谢你。」依雯盯着唐翎,她的眼神有些黯淡。大概是在懊恼自己为什麽没摸清楚就动手杀了唐孓吧。依雯觉得自己好像能从他的眼神读出一二。「我们三日後动身,别担心,那时候你应该是可以走动了。先好好静养。」
唐翎没有继续说话,她乖乖的照着依雯的吩咐躺下休息,不一会儿就陷入梦中。依雯只是看着唐翎的睡姿,有些小小地兴奋。她曾听闻二师兄说那些技艺高强的刺客,总会结下许多仇家,因此连睡觉时也不能松懈,多半他们是张着眼睛睡觉的。
即使张着眼睛睡觉是有些夸大,但依雯相信,唐翎如此放松地陷入深眠,代表她信任这个空间,信任着自己。唐翎身上那一抹奇妙的香袭来,依雯觉得这香配上唐翎这冷冽冰山出奇的适合。她伸伸懒腰,继续准备要收拾的东西去。
四周浓烟密布,焚烧草木的味道飘扬至鼻息,依雯赶紧出去看了看。
「二师兄?」
「这一带的树木还没受到感染,只能先烧掉他们让蛊不会扩散出去了。」二师兄将村子外约五百尺的树木都燃烧殆尽,那燃烧後的枯树灰烬串成一条,彷佛在用刀在手上划下难看的疤痕。「若是在晚些,恐怕就要烧掉更大的面积了。师妹,你从另外一边来。」
二师兄给她了一把斧头,用砍下的树枝点燃火炬。
「烧之前先砍根检查有没有黑色汁液,如果感染了在往後十尺烧。切记左右的树都要烧,让至少三排的根都枯死不能传染蛊。」
依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并不多说什麽。外围的林子已经被二师兄烧去大半,依雯绕到另外一头枯木灰烬处。挥动斧头,燃放火把。这万花谷的美丽林相,终究是被这蛊折磨的惨不忍睹。
林间的动物逃的逃,散的散。深怕慢了一些,就要被延伸而来的无情火舌舔过。
依雯还是有些不舍,这一草一木终究是她从小看到大的,要说没有情绪那是不可能。但是如果能痛一棵树,她并不想痛一片林。她不想看到那盛开的花海不在是花海,而成一堆枯萎颓败的腐海。
火气有些热,除了确认需要砍除的树以外,还要小心地去除掉这些树散开的枝叶。如果因为避免蛊传染而引起大火那也有些本末倒置了。不一会儿功夫,依雯似乎看见了林间传来的另外一道火光,他们终於要把这个地方隔离起来了。
唐翎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从梦境当中惊醒了。醒来後才又想起这个地方是万花谷,并不需要这麽多的戒备。或许是习惯了吧,习惯时时刻刻处於危险之中,一下变得放松反而有点不适应所以频频惊醒。
已经习惯喉咙的温热,又是一摊血瘀积在那里,唐翎想尝试咳个几声却发现咳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正起身准备寻水。她复原得很快,以她自己见识过这种伤痕的判断来说,那万花谷的姑娘肯定费了很多心神在照料自己。唐翎坐在床沿动了动手脚,虽然有些无力,但应该不成问题。
「阿!」突然从门边传来一阵大叫。唐翎闻声看去,小瑾正掩着门扉仔细观察着唐翎。「三师父说你不可以动!要喝茶我帮你冲……」
说话越来越小声,小瑾有些怯懦。唐翎没有应答,只是停下了想要起身的动作。小瑾见气氛尴尬,一溜烟地跑开去冲茶,她讨厌那种冷冽的视线,不禁让她心生畏惧,一秒都站不住。
可是这茶泡好了,她又不晓得怎麽端进去。小脑袋歪了又歪,就是没有一个好的方法,只好打打自己的脸颊,鼓起勇气进到房间。她只得把注意力集中在刚泡好的茶杯上,茶杯中的颜色清且明亮,茶梗立在杯底,雾气源源不绝地散开。小瑾就盯着那散开的雾气,看她在杯口冲出来那一片刻的瞬息万变,才让她有办法不去注意从床头来的无情视线。
「给。」小瑾本是想把茶杯放好了就赶紧跑走,但又怕这样会让人觉得不礼貌。她低下头看着地板,看着自己的脚趾,有些别扭的朝大厅门口移动。
还差两步,她就听到後方传来的咳嗽声。回头一看,她只看到唐翎手上的帕咳出一大片血迹。
「你你你你别动!我这就给你去喊师父来!」她有些惊恐,唐翎还未开口就跑得不见人影。
小瑾可急了,小小年纪还没看过这麽多的血,她有些自责是不是因为那茶所以吐了这麽多血,若真是这样,恐怕在她一生之中都会留下一道阴霾,她并不是故意要害死人的。想着想着,小瑾边跑边哭了出来。
她从门口跑到凉亭,遍寻不着任何一个师父的身影,心到此处又更急了,她也管不着师父们教了什麽,也记不起师父们说要冷静面对,她就蹲在廊停前面嚎啕大哭了起来,不知所措。
所幸是大师兄正在回来的路上听见了这哭声,一路奔跑赶回村落。
「徒儿,怎麽哭了?发生什麽事了吗?」
「我……我害那位姊姊吐好多血……好多好多血!姊姊要死掉啦……」
大师兄见情况不对,立刻赶往依雯的寝室,却撞见唐翎仍然慢条斯理的品着茶叶的味道。
「徒儿说你吐了很多血,还可好?」以望的角度来说,唐翎现在并没有什麽问题。但小瑾没必要说谎,大师兄还是姑且问问。
「有些瘀血。」
唐翎只说了四个字,不再多言。大师兄看到了那条沾血的毛巾。上面是已经稀释过的血水。多半是血水卡在喉咙里出不来,唐翎才用茶水去刺激自己咳出来,小瑾看到这一幕才吓傻了。
「没事就好。」大师兄也不多言。她在跟师父出游时也见过许多唐门弟子。唐门弟子并不是全部都那麽冷漠,但是冷漠的唐门弟子必定是有任务在身。除了必要的交际他们一般不随便与人说话,那只会透露出自己的意图。
大师兄走回凉亭,他那个哭得一摊烂泥的徒儿想必是真的受到惊吓了。大师兄就这样蹲在小瑾前面安慰她,一蹲就是一整个下午。
「怎麽两个人蹲在地上呢?」与二师兄烧完树,一回来就看见大师兄和小瑾在廊亭旁边蹲着画圈圈,小瑾似乎还带有点泪液,时不时啜泣惹人疼惜。依雯还以为小瑾犯了什麽错被大师兄骂了,靠近点才发现大师兄很慌张地安慰着小瑾。
「那位姊姊只是要把淤在喉头的血咳出来,不是你递水让她吐血的。打起精神来,你干了一件好事!」大师兄轻拍小瑾的背部,用很温柔的声音安慰着。小瑾惊魂未定,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只是埋起头哭。大师兄向依雯发出了求救的眼神。
依雯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但还是一把将小瑾抱起往寝室走去。小瑾也迷迷糊糊地一边哭一边被抱走,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抱到哪里去。
「看,唐翎姊姊没事的。」
唐翎躺在床上休息,眼神安和,嘴角也很乾净。恍若其实她一直睡到现在,并没有起床要茶的事儿发生。小瑾吸吸鼻子,看到姐姐没事她也就不哭了,她仔细盯着那条染血的帕回想当时的情景,想着想着又一阵泪意,抱着依雯又哭了好久。
唐翎翻过身来,依雯也怕吵到唐翎休息,就把小瑾抱了出去,让她在桌边正对着药钵与药杵。
「当师父难过的时候,不开心的时候。就会看着这个钵,把要磨的草药放进去,然後把所有的情绪都丢给这个钵。」
「这样就比较好了吗?」
「当然不会,感情哪是那麽容易能改变的东西。所以我就一直磨、一直磨。等到我难过的情绪散了,才发现自己已经磨好这麽多草药,也就跟着开心起来了。」
「恩……」
「怎麽,要不要试试看?」
小瑾有些懵懂的点头,依雯正好拿出柜子里一些不好带走的药草,一拿就是一大綑,放在桌边让小瑾慢慢地磨,磨成膏就能轻松地带走了。她在一旁告诉小瑾,磨的时候要专注,要把杵当作你的武器,而这些草药是你要解决的事情,一遍一遍地把她磨碎,问题也就没了。
处理完小瑾的事情,天色也渐渐暗了。依雯端起刚煮好的药粥,摇醒了熟睡的唐翎。唐翎刚起身,便端过药粥要自己吃。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依雯有些反应不及,差点弄翻了碗。
唐翎的眼神很饱满。已经恢复了那种杀手盯紧猎物的神情,表情冷得连万花谷里都要穿一件棉袄,这股冷冽像香一样席卷身心,依雯觉得有些被这种陌生感吸引了。越不明白的东西越引人好奇。她在旁边看着唐翎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整碗药粥,接过她吃剩的碗盘并询问是否再来一碗。唐翎没有回答,只是自个儿摇了摇头。
依雯收拾好碗盘,拉上了门,又走回唐翎身边,有些责备的说道。「你别动这麽激烈,我看看你的伤口。」
唐翎并没有任何反应,依雯也就大胆地去拆纱布。刚取下伤口处的包紮,夜的幽香扑鼻而来,伤口因为有些拉扯而泛红。
「幸是二师兄缝得紧了才没有绷开,你动作还得轻点。这线过几天被你的身体吸收了,就不会留疤了。纱布上沾血了,我给你换个。」
唐翎并没有在听,她转头凝视窗外的月亮,这月与蜀中的月亮是同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