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樟宜国际机场(SingaporeChangiAirport)
一过空桥,也许是出国的心境大不相同,以往不会留意到的细节,这次居然都捕捉进了眼球内。
西装笔挺,提着公事包迅速行走的商业人士;戴着Beats耳机,一身休闲服,走向机场休息空间的转机旅客,还有从各个国家来此地旅游的观光客。
踏进机场,我看着这座举世闻名的国际机场,还来不及惊艳内部宏伟的壮阔空间,眼前各个国际知名品牌的免税商店,不由分说地直接占据了我的视线。左右两排,穿戴整齐的柜姐柜少,正一一服务着方入境的旅客。
听着那句句道地的Singlish,我的眉头紧蹙,心里正预感着不妙。
「哇赛,这哪里像机场?这分明是百货公司了吧?」首次出国的死党,她瞠目结舌眼前的景象,喜爱逛街的她,眼睛正闪烁着兴奋的亮光,有购物天堂称号的新加坡,完完全全地对到了死党的胃口。
慢走过可谓纸醉金迷的长廊,有些甚至喊不出的非英语系品牌名称,比起宝岛不知是多了多少,笑笑地,我说,「你现在知道为什麽航空公司会时常广播旅客的名字了吧?因为逛免税店逛得太入迷,错过登机时间。」
「我完全可以想像!我应该可以在这晃上半天吧?」
李懿甄现在的模样像极了饥饿已久的狮子,路过的所有免税化妆品、保养品,包包,都像是她的猎物那般。她左瞧瞧,右看看,恨不得上天再多给她副天眼的模样——
我汗颜,女人的购物本能,好可怕。
「我的妈呀,钟韵昀,免税过後真的好便宜啊!」指着眼前一个当季的GUCCI手提包,李懿甄兴奋地拉着我的手摇晃道。
我无奈的笑着。大概,这就是李懿甄人设里唯一崩盘的地方吧?她节流有道,但不代表看到精品不会尖叫。
可是,尖叫归尖叫,但她从来不会掏开她的皮包,也不曾办过信用卡,连最基本的DebitCard都没有。
这就是坚韧的意志力吧?
「HeyHeyHey,我知道免税商品很诱惑,但请摆正心态,快步跟上!」
原先一盘散沙,一群人各逛各的的行径队伍,随着海小姐的大嗓门一开,再次回过神的聚拢。
而本就走在海小姐身後两步距离的我,她回过身的那会,视线突然直盯盯的覻着我,走过来,她将手随意地搭在我的肩上,笑容揶揄,「钟同学,你的脸色看上去好像不太好。」
「手,拿开。」语气有些不耐烦地,我很讨厌轻浮的人,如果又是自来熟的这种类型,我更加的反感。
「呦呦呦,好凶哦,该不会被远距离分手了吧?」
神情一僵,心事如此血淋淋的被揭开,还是被本该「理解」着自己的人。
眼神凝着戾,我直接伸手将海小姐搭在我肩上的手腕用力跩下,施力的掐着,我直视她的眼睛,讽刺道,「怎麽,尊重两个字不识得?」
她像是感知不到疼那般,继续用着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挑眉,「不会是因为我的关系吧?」
「你没那麽大的面子。」
愤恨地甩开手,我简直秀才遇到兵。
「大三,我算了下,你才二十、二十一岁吧?」看来也不是没感觉,我看着海小姐正按抚着被我捏得通红的手腕。注意到我的视线後,她放下手,睨了我一眼,道,「你的时间还多着。」
原来,这就是这个人的价值观吗?
「年纪轻,不代表没有心吧?」已经懒得再跟想法不同的人多费唇舌,嗤笑地,这女人简直把一份喜欢的心情当成商品那样监赏把玩着,居然试算着年限,怎麽不乾脆提还能不能二手保值。
这个女人,差劲透顶。
「是呢,对不起,我失礼了。」
笑笑的,我没有接过话,直接转过身寻着已经被免税商品勾得七晕八素的李懿甄。
一行人预备入境时,因持工作签证身份的关系,我们被海关核对资料的时间比一般旅客多了些许。
通过门闸,我看着正在检阅我文件的海关,从她的肤色看上去,应该是位马来裔的妇人,她戴了副金丝眼镜,神情是不苟言笑的严肃。过程中,她来回扫视我的眼神,让我以为自己是个预备入狱服刑,罪大恶极的十恶不赦之人。
那逡巡的目光,真的太过凌厉。
「Welcome.」
一声毫无情绪起伏的欢迎,海关抬手拿过签证资格的印章,盖上了我的文件及护照,放行——
我以为我会被关进监狱。
看着闸道的塑胶门升起,我呼了口气,三分钟的时间,宛若过了一世纪。朝着先一步入境的海小姐走去,等待其他同学。
「很可怕齁?」海小姐的眉目弯了弯。可能是因着方才的插曲,她终是收敛了那副惹人厌的自我感觉优良嘴脸。
看着眼前女人释放的善意,心里叹了口气,我也没有理由为着毫不相干的人,跟自己的心情过不去,伤神。
点着头,心跳还有点突突地,我答着,「超级。」
闻言,海小姐轻笑,她双手环胸的看着还在过海关的其他学生,「我第一次拿工作签过海关的时候也是这样,紧张的要死。怎麽,有感受到不同的地方了吗?我是指人情的部分。」
「嗯,好冷漠。」
兴许是工作性质的关系,台湾的海关虽说也亲切不到哪去,但也不是没遇过对我笑的工作人员。
不清楚是因为身份为异乡人,所以感受的较为清晰直接,还是纯粹初入新环境,心态还没调适过来的关系,方才路过我身边的所有本地人,神情看上去都好淡然,甚至周身都还带点厌世的氛围。
「是呢。再多待一阵子,你们这群人里,应该就有想逃回台湾的孩子。」
「居然是用『逃』这个字吗?」眉头蹙起,这可不是所有学生乐见听到的事。每个人都是花了许多钱,甚至是抱持着与家人,情人分隔两地的决心来到这的,海小姐的话是否过於直接?
「所以,加油吧,钟领队。」拍着我的肩膀,打气似的,海小姐难得语气认真的同我说道,「你们应该也听教授说过了吧?这次实习的地点,是你们系上去年跟前年在国际赛事上拿前段班名次争取来的。CR集团,是横跨全球,非常知名的Hotel体系。」
「我也是第一次接到这种个案,竟然,全部的学生都在同一间Hotel实习。这真是我最省力的一次,不用挨家挨户的跑人事部托婴。」
看着总算有点大人模样的海小姐,我说,一开始就这副面貌不是很加分吗?在那边营造什麽不讨喜的情圣人设,「我会努力生存下去的。」
「再给个福利资讯。」海小姐朝着渐渐通关的同学们挥着手,「CR集团的员工福利,真的、真的很好,好好表现,争取实习後的留任资格。」
好笑的,我看着海小姐语毕後那副小心翼翼的面部神情,「你这是偏心我吗?」
「不然呢?」
居然一脸义正严词。
「妈呀钟韵昀,海关超可怕,我以为我会像美国影集那样被带到小黑屋之类的。」
李懿甄是最後一个通过海关的,我看着她拔腿朝我狂奔而来的迅速,脸上居然还带着一丝丝的心有余悸,「怎麽办,刚刚海关问我话的时候,我除了You跟I,其余的单字跟句子,我竟然一个都听不懂!」
咋舌,虽然不到顶尖,但我们好说歹说,多益也是(TOEIC)拿个金,雅思(IELTS)尚落在6.5分的标准范围内,我说,「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李懿甄惊讶的看着我,她说,「你刚刚都听得懂?」
「她只跟我说了一句Welcome.」
「What!刚刚海关问我一堆问题,说为什麽来新加坡,待多久,在哪里工作?」
「你这不是都听懂了吗?」笑了下,看来死党只是被自己的情绪给吓傻。我对李懿甄比了个深呼吸的手势,因着紧张情绪,死党的机关枪语速又不受控地跑了出来。
「还是抓边边的听明白了啊,我的天,那个口音我真的无解。」
看着李懿甄挫败、焦躁的脸庞,只有这种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比她年长(十个月)。只要事情发生了不是李懿甄预先料想或准备到的,她就会开始六神无主,慌乱无边。
正欲再次开口缓解死党的情绪时,海小姐已经在前头扬着声,「孩子们,你们今天可忙了,给我跟上脚步!」
是,後来的行程,不是可忙了,简直忙翻了。
抵达下一个地点时,看着眼前挂着Clinic招牌字样的建筑物,我该说毫不意外吗?
我们这群人在台湾做的健康检查,似乎是给仲介看个心安似的,国外并不会采用。
一群人浩浩汤汤的进了当地与仲介公司合作的诊所,重新,再跑过一次流程的健检着。
「搞什麽啊,这样我们在台湾检查的钱不就白花了?」
果不其然的,我听到其中一位男同学抱怨着。
他的怨载,并非毫无来由,毕竟医院检查费用的花销,对学生来说并不是一笔小数目。至少,以我而言,省着吃的话,那是我一个星期的伙食费。
「而且,他们体检的设备......好像有点颠覆我对新加坡的印象耶?」
眼前这间没有多加装修,体检也用着看上去较为「基础」医疗器材的诊所,一名打扮漂漂亮亮的女同学,语气稍嫌惊讶的说着。
我抬眸,的确,不似台湾位在比较市区的诊所,若对装潢有严格要求的业主,会将里头设计的宛若样品屋那般漂亮。
「你们这群小鬼,以为全世界都有健保是不是?」
海小姐那副挑衅的嘴脸又回来了,而她说的话,在後来一次误食食物,皮肤通红过敏到需要自费看皮肤科医生的那会儿,我人生第一次,深刻体认到台湾真的是块宝岛这件事实。
真的是,超级昂贵的医疗费。
医师问诊与药剂师开立的药物,这两项费用是分立而算。两两相加,总共八张小朋友再贴三个国父硬币——
你敢信?
反正我是吓死。
什麽?你问是神丹妙药吗?
请容我思考後再同你细说。
反正,从那次之後,我再也不敢乱吃不熟悉的食物,古谚云:「事不过三。」
我简直乾笑,这种事,人生一次足矣。
「海小姐,做完体检後我们还要做些什麽呢?」
一道轻柔的女音,突然出声在这有些尴尬的气氛里,她打着圆场,问向站在一旁的海小姐。
闻声看向左手边,眼前那整头发色染了深褐的发声人,我记得她是同我一样在Bar实习,不过是不同厅面楼层的女同学,名字,好像是任晓暄。
「等一下体检完,我要先带你们去吃午餐,再回公司给你们讲解在新加坡生活,必须要注意的基本法规还有常识。」
闻言,众人点了点头。
讲真,我对这个国家没有别的认识,就只知道他们的法律可是以「严厉」闻名世界的。想想那上过新闻的「鞭刑」惩处,遵守法律这件事,已经不是入境随俗四字就能简单概括而过的。
压着手肘上的酒精棉花,这头,刚抽完血的我才踏出诊间,等在远处的海小姐突然上前,走到我身边伸手,说道,「钟韵昀,手机给我一下。」
因着双手正呈现固定姿势,我彻过身,将牛仔裤後面的口袋对向海小姐,「在後面的口袋,我手不方便,你自己拿。」
「哦?」
看着眼前人摆出一副暧昧,没正经的脸谱,我翻着白眼,差点没一个飞踢踹过去,忍着太阳穴的抽搐,我说,「你到底有什麽问题?」
「是没什麽问题,只是有点喜欢你。」
我噎住。
手机被眼前的女人拿走後,她也将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
两只手机在安静,只有蝉声的廊下互相「叮咚」着。我本想皱眉这个女人又擅自胡来,但一想到她是我的接线人,我又把欲开口的话收了回来,由着她把我所有使用的通讯APP都加了遍。
「你是我的接线人,对吗?」我问。
海小姐加完好友後,她把手机交还到正被我压着血管的手上,说,「不是,我是台湾分公司的职员。」
「What?」看着海小姐手里的手机,我一脸不可置信。
我真的想砍了这个三观不正,操守乱七八糟的女人,压抑着火气,我有些扬声的控诉着,「那你刚刚是在?」
「Keepintouch.」她一副理所当然的说着。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正当我还要加深我的厌弃措辞,海小姐突然伸指抵上我的唇,眼底漾着媚态的笑语,「不要老是只用『你』或是『女人』喊我。我有名字,英文是Hathaway,中文名的话——待会你看通讯录就知道。」
又是一个轻佻的动作!
脑压升高,我向前张嘴,准备咬下眼前这个可憎女人的手指时,却听见她假意的惊呼,「哇,居然想咬我,Kristen,你是想公然调情吗?」
闻言,我立马往後收住动作,却因身体突如其来的倒後,我竟然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个满怀。
满脸咳嗽通红间,我怒视海小姐那副得意张扬的神色,心里愤恨不平的想着,神啊,快派人来将这个女人给收了啊!
「体检好的人,来这里排队找我。」
看着潇潇洒洒走向榕树下的背影,我真想不气质的飙着粗俗!
只是,这时的我还不知道,眼前这个总是喜欢闹着我玩耍的女人,我们的缘分,竟不仅是向导与学生那般的看似浅薄,毫无关联。
止了咳,我拍拍胸口,挺直靠在墙上的腰杆,与刚出诊间的李懿甄一起往榕树下走去。
「你是怎样,咳成这样?」
对着李懿甄满脸狐疑的表情,我咬牙切齿地道,「遇到疯子。」
「啊?」
现在刚到异国,可不能胡乱说话。对死党摇了摇头,我喉咙现在痛得要死,如果我明天不能说话的话,一定就是那个疯子害的!
滑开手机,看着马上就跳出的LINE页面,见着最上头的聊天视窗,本来我只打算瞄过名字便忽略删除。
谁知,那个疯子就像俄罗斯娃娃那般,总是不断地给我一层又一层的「惊喜」。
「噗——」噗嗤一声,我忍着势不可挡的笑意。
直到憋到腹部受不了开始抽蓄之後,我又是一阵狂咳,「咳!咳!咳!」
「钟韵昀!你发疯啊?」
李懿甄彷佛被我吓到似的,她眼神上下打量着我,那惊恐的眼神,以为我得了肺结核似的。
大笑的摆了摆手,一旁,与我不熟识的同学好像也被我的笑咳深深地吓到了。
不是,我说,那个疯女的中文名字实在太有趣了——
《老人与海》的作者是谁来着?
海明威?海明薇?真的是傻傻分不清楚。
走上前,我站到女人身边,我的眼底灿着光,笑语,「欸,海明薇。」
她似乎早就猜到我笑得跟傻子一样的原因是为何,没好气的,她翻了个白眼,「干嘛?」
「我真的不是嘲笑哦,我还蛮喜欢你的名字,不但好记又好介绍。」真心笑着,我继续说,「我说呀,如果你的个性能跟你的名字一样讨人喜欢就太好了。」
「你想要介绍我?」
笑容止步,我就不该奢望这个女人的逻辑能正常!有病吧她!
「我刚好有一次迁调海外的机会,如果是为了你,我不介意在今年用上。」
闻言,我看着眼前目光突然专注的海明薇。
冷下脸,方才面上笑闹的表现,宛若上辈子的事。我退开她的身旁,语气沉的毫无温度,「我,生平最讨厌的事,除了许诺还是许诺。而你,也不必跟我说这些,我们并没有任何关系。」
看着还欲说话的海明薇,我转身,就像「她」每次亲完我的脸颊道别後,转身走进高铁站那样。
我不想再让任何人伤害我。
交心了後,不论是亲情,友情,爱情,很难轻易地说离开就离开,放下就放下。
把话说「满」是一个艺术,不要这麽不负责任的,让我相信了你,又把我一个人留在原地。
我知道海明薇是无辜的,但我还是忍不住的迁怒了。
因为,心还在流着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