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怕是时日无多了,这心疾骤然恶化,臣开的药方也只能缓缓这心痛,对於娘娘的身子,起效着实不大。」太医把着脉,无奈地摇了摇头。
文绢朝着太医点了点头,把目光放到站在一旁一脸担忧的莫辽天身上,「你先退下吧,本宫有事要和皇上谈谈。」
太医福了个礼,便退出了房外,莫辽天则是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你要和我谈什麽?别跟我谈生死,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许你离开我。」
她望着他眼底的哀痛,叹了口气,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此生挚爱,却也是她此生恨之入骨的人。
对他到底是爱多过恨,还是恨多过爱,她已经分不清,也不愿再去分清。
「阿辽。」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困了,眼前的他像是怎麽也看不清。
他握着她的手愈发紧了些,「我在。」
「你当真就不怀疑我的身世麽?」
「你……这话是什麽意思?」
「我一个打荒郊野外来的女人,你就真的不怀疑麽?当初我说我无父无母,自小便在那山林里长大,你也信了,从来不过问,当真一点怀疑也无?」她把自己的手从他的大掌中抽了出来,冷笑了声。
他愣住了,见她此番模样,心底竟是凉了大半。
「莫辽天,我老实告诉你,我是文氏的後代,我名唤文绢,根本就不是当年我所说的沈绢。你便是害我家破人亡的那个人!」
「不可能!这些年来,无论是东宫或是如今的皇宫,你不是……都待得好好的麽?若你真是文氏後人,不可能会是这样的表现。」
她笑意更深,心里却痛得连喘气都难受,「那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忍,可我也恨你,所以我怨。可如今……我真的累了。」
「什麽意思?什麽累了?你究竟在说些什麽!」他抓着她的双肩,失控的咆哮。
「莫辽天,你放过我吧,我撑不下去了。你能为了皇位让我丧尽所有,我如今只是想要放手,你不能连让我放手这件事情都阻止,你若阻止,对我就太残忍了。」
语落,她一口鲜血喷在了他的明黄龙袍上,刺痛了他的双眼。
「我会立你为后,此生我的心都只给你一人,我会给你所有最好的,我求求你,别离开我,我求求你了,绢绢我求你好麽?」他把她揽入怀中紧紧的抱住,他怕他要是抱的松了些,怀里的人便会离开他。
她忽然觉得自己眼前有一道光洒落,耳边他的呼唤也渐渐模糊,看来……她是真的要走了吧。
她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阿辽,此生与你相识相恋,我不後悔,可是我真的累了。来世,咱们就当平凡夫妻,过上粗茶淡饭的日子可好?」
温热的液体从他眼眶滑落,沿着她的手流了下来,他失声痛哭,「我不要来世,我要你活着,太医!快来人传太医!慢一步孤就要了你们所有人的命!绢绢你再撑一会儿,太医很快就来了,再撑一会儿就好。」
「阿辽,我爱你,真的……很爱很爱你。」她朝着他淡淡笑了下,随後便阖上了双眼,抚在他脸上的手也随之滑落。
永绢五年,绢贵妃薨逝。
-
唐凝仙望着手中最後一封信,信里写的最後一句:「小嬿,此生姊姊不能与你相见,是姊姊不对,你定要坚强,莫要踏上这漫漫红尘,和姊姊落得同样的下场。」
她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心上似乎被一块大石压住,有些喘不过气,一下子知道了自己亲姊姊的所有过往,她有点承受不住。
「念嬿,这些信,为师一直没有拿给你,是因为当时你还年幼,为师……怕你没法接受。」韩煦啜了一口茶,无奈的望着她。
「没想到……我一直以为自己无父无母,在世上毫无亲人,最後身世查明了,这世上却依然没有亲人相伴於我。」她苦笑。
「念嬿……,你还有师父在。」韩煦轻轻拥她入怀,像儿时一般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
她霎时便哭了出来,在看信之前她可以用尽一身力气去恨莫辽天,可看完之後,她对他似乎又恨不起来,说到底他也是个可怜之人,而自己……只是被他对文绢的痴恋所困。
她文氏怎会沦落到这般凄惨的地步?为何苍天不愿给她一个机会?
「娘娘,天色渐晚,是时候要回宫了。」外头等着的侍卫走进屋里禀报着。
唐凝仙摆了摆手让他退下,「师父,徒儿走了,此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与师父相见。徒儿一直未曾好好谢过师父的养育之恩,今日就让徒儿好好孝敬您一次。」
她起身盛了一杯茶,双膝跪地朝着韩煦三磕头。
「念嬿……。」韩煦望着她这般大礼,心底像是不停被剜着,疼痛至极。
他知道,此一别……怕是再也不会相见。
「师父,徒儿走了。」
见韩煦喝完茶後,她挥了挥手浅浅笑了下,便踩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屋子。
韩煦望着她愈渐渺小的背影,阖上双眼长叹了一口气,旋身化作一缕烟。
-
情绢宫。
「回来了?过来,孤看看,眼睛怎麽肿成这副德性,嗯?」
她方踏入情绢宫的宫门,便见他负手而立站在小花园里,月色撒在他身上,眉眼看起来也柔和许多。
「莫辽天,你很内疚对不对?」她走到他身前,伸手在他脸上轻抚着。
他脸上的浅笑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底蔓延开的伤痛,许久都未回覆。
她缓缓的抱住他,即便她恨他,她还是想替文绢完了心愿,她生前对莫辽天又爱又恨,可能连这样一个拥抱都觉得煎熬。
「我确实对她内疚,我只是为了母后,我只是想让母后能够安然的活下去……,我真的没有想要害文氏被满门抄斩,文嬿,你信我好不好?绢绢她不信我,我求求你信我好不好?」
她看着莫辽天失态的模样,近乎绝望的眼神,他落的每一滴泪都像是利刃一般划在她心尖。
他唤她文嬿……,难得的未将她误认为文绢,可即便是认清了,却还是为着文绢心伤。
「我信你。」
良久,她抬头对着他浅笑,她很恨眼前这个男人,即使他本来只是想削弱文氏的势力,只是想守住他和太后的位子,可事实摆在眼前,文氏一族遭灭,就算他再多的道歉和愧疚都弥补不了。
可她选择信他,她和文绢不同,她知道错并不全在他身上,若真要怪,也只能怪已经驾崩的先皇。
要说她淡然,也不全然是,只是她看清了,害她文氏被灭的人已然不在人世间,文氏也只剩下她一人独活,凭她一人之力又能做什麽?说到底,她不过是认清自己的无能,认清自己的卑微罢了。
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我就知道你会信我的,绢绢,我知道你不会对我那麽残忍。」
她只是苦笑,明明上一刻还那样清醒,现在又分不清她是何人。
苍天,为何要这样作弄文氏?为何要这样作弄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