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早膳，哈欠打到一半的小七在回寝殿的路上被侍女们团团围住，接着一件又一件的锦缎罗袍在他面前展开，衣面上花鸟刺绣华美，布料颜色艳丽夺目，刺痛了他的眼。
「⋯⋯你们这是在干嘛？」小七有些忌惮。
「请王妃挑一件您喜欢的！」侍女们兴致勃勃地答道。
长夜宫清冷多年，鄀霄是冷淡的性子，许多事情都不用下人插手，为数不多的小侍女们总是无聊地凑在角落剥瓜子，叹息自己一身长才无处可使。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新主人，她们满腔的热诚终於找到了新的方向，一个个的从婚礼前就十分期待王妃的到来。
侍女们呕心沥血数日，手上这些裙装都是她们熬夜赶工出来的，奢华又漂亮，只因为——咱们王妃不能叫其他神女比下去！
「⋯⋯不是，我说，为什麽都是裙装？」小七顿时睡意全失，吓的打了一声嗝，「我是男的啊！」
天知道他这一天不到说了多少次这句话了。
「可是您是王妃啊。」侍女们有点委屈地面面相觑，「王妃就是王妃。」
正巧江彤擦着汗跑了过来，向面色不虞的小七解释：「因为原本以为您是⋯⋯是女子，所以采买的都是适合女子的衣裳布料，刚才得知消息後，已请人再去重新添购了，但目前殿内只有女装所以⋯⋯」
「拿你们将军的衣服给我也可以。」小七撇撇嘴。
「将军的衣服可能不太适合您⋯⋯」江彤尴尬地看着小七身上的服饰，下摆拖地、衣袖过宽、领子歪斜，着实不适合今日的行程。
侍女们不气馁地举起手里的衣服，朝小七身上比画，一群小鸟儿似的绕着他吱吱喳喳着。
「请您试试吧！」
「王妃穿上这些衣服肯定好看极了！」
「衣料很舒服，都是我们精挑细选出来的。」
「王妃您试试嘛，这都是我们连夜准备的。」
「我们还可以给您改成比较帅气的样子。」
「若是您不穿……我们、我们就不知道该给谁穿了……呜呜呜……」
「呜呜呜……」
说到後来，有几个年纪小的侍女哽咽出声，感染了其他侍女们，一个个都愁眉苦脸，泫然欲泣，觉得自己失职了。
那一道道哀怨的目光就像她的娘亲和姊妹们每次埋怨他时会有的神情，看得小七晚上都要失眠，让他不禁怀疑自己上辈子其实是个千古罪人，犯了什麽罪大恶极之事。
他只想安静做一只庸碌平凡的小狐狸，为何却是如此多灾多难？
「⋯⋯」小七认命地闭上眼半晌，长叹了一口气，两手一摊，「来来来，穿吧穿吧。」
侍女们的眼泪瞬间消失，各个甜美娇笑着又是美丽小仙娥，兴奋地簇拥着懊悔的小七匆匆回到寝殿。
盛装打扮後，晕头转向的小七脚步虚浮地走到门口，正靠在廊柱上擦剑的鄀霄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便默默转过头，「噗」的嗤笑一声，肩膀还微微颤抖。
小七一身粉嫩水蓝色的长裙，肩上挂着雪白批纱，头顶戴着花型华胜，银制步摇簪於一旁点缀，翠绿枝桠上生出了一朵花，垂下的通透珠玉随着他要死不活的步伐左右晃动。
比起其他神女，小七这身打扮已经很素雅了。狐族本就雌雄莫辨，穿上女装之後也不奇怪，反倒别有风韵。
只是小七的表情太过於凄惨，哀莫大於心死跟一身穿着形成极大反差，鄀霄看了就觉得好笑。
「这还不都是你害的！你还笑！」小七大怒，气得要扯衣带和发饰。从後面追上来的侍女和江彤连忙好说歹说，又是卖惨求情，才把人安抚下来。
「王妃别气、别气啊，喝喝茶，今天是大好日子，您可不能生气。」江彤忙前忙後，还要递茶水做和事佬。
小七喘了喘气，撇头「哼」了一声，大马金刀盘腿坐在台阶上。
「茶。」
「来了来了。」
看在沁人心脾的好茶上，大度的小七暂且不跟那个讨人厌的霄将军计较。
「所以说，为什麽昨日才刚大老远来到月行天，今天又得回去青丘？」小七换个姿势翘起了腿，全无淑女之态地掀起衣裙下摆，露出两条白花花细长的腿和袜子，一脸不耐烦地念叨，「大好时光都浪费了。」
虽然是他自己跟鄀霄说好了，要把婚礼前後的事缩减在几天内一并处理完，但才一天时间就要回到青丘，路途遥遥，长路漫漫，他想着就好累啊⋯⋯
「回王妃，这叫归宁，出嫁的女……」听见他说话的江彤下意识殷勤地回答他，但他说到一半忽然卡壳，默默闭上自己的鸟嘴。
算了，解释这个做什麽呢，他都当不成小叔叔了。
他滚到旁边一边打点礼品，一边继续怀疑鸟生：「苹果、橘子、酒、椪柑……椪柑怎麽办？算了……我自己吃掉吧……」
「你这大好时光原本要拿来做什麽？」擦拭完配剑的鄀霄慢悠悠走了过来。
小七打了一个哈欠，漫不经心地答道：「睡觉。」
鄀霄无言。
小七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瞥见鄀霄捧着一大团毛绒绒的东西。
「你手上拿的那个是什麽玩意儿？」
「这个？面具。」鄀霄举起手上的青面红纹、狞笑露出獠牙、额上又带两角的凶像大面具。
「你拿那个干嘛？你要戴的？」小七上前伸手摸了摸面具上连带的蓬松白毛，白毛看起来刺手，实际上挺柔软的，又密又绒。
「我觉得挺好看的。」鄀霄淡然回答，「戴着能防风砂。」
「你说这个面具好看？」小七愕然。
「嗯。」
……这是什麽审美观？
「你要戴吗？」鄀霄难得释出友善询问。
「不了不了。」小七连忙拒绝，这份好意他就心领了。
鄀霄把面具拿在面前比划戴上，非常蓬松的毛皮披在他的肩上，显得高大的他变得有些臃肿，面具又做得不是很美丽，完全掩盖了鄀霄原本英俊的身姿容貌。
「其实，你觉得我长得很难看吧？」小七抱着一丝期盼缓缓问出口。
「无此事。」鄀霄耸耸肩。昨夜他已经说过觉得小七尚且顺眼。
「……我宁愿你觉得我难看了。」他小声嘟哝。
自己竟然跟那个鬼东西差不多的评价，他是不是该难过？小七瘪着嘴心想。
他低头啜着茶水，时不时拿眼睛余光偷瞧着鄀霄的装扮，想起兄弟姊妹们说过的传言。
都说霄将军长得丑，而且全身毛发浓密、身型臃肿，还有一双铜铃大眼，十分凶恶，长得跟鬼怪没什麽两样，仔细看看，其实这些形容都跟这个面具有几分关联。
他想，有关鄀霄众说纷纭的外貌传闻，多半是因为那个诡异面具延伸而来的。
要是天上众人知道霄将军真实长相不差，多半天帝就不用特地找老狐狸借儿女出嫁，仙女们应该各个趋之若鹜才是。
而事实上，小七的猜测确实对了一大半。
鄀霄自从有了这顶面具後十分喜爱，平日放在办公位置展示就算了，只要离宫外出就会形影不离戴上，对鄀霄而言，这顶面具兼具美观与防风防沙防水防暗器的功用，是居家旅游、外出打仗的好夥伴。
可惜多年来没有与他志同道合之人，愿意同他一起探讨这顶面具之美。
「我们要怎麽去青丘啊？」
江彤差不多收拾完行囊，小七也拔秃了一小块草皮，看着满车的行囊好奇问道。
在鄀霄回答之前，一只庞然大物慢吞吞地踱步过来，低下头温驯地蹭了蹭鄀霄的肩膀。
「……这又是什麽鬼？」小狐狸对陌生的事物自然有所警戒，保持安全距离打量着那只看起来像是牛的巨型生物。
「青牛。」鄀霄摸了摸青牛的头答道。
「神兽青牛？」小七惊讶地撑大眼睛。
虽有所耳闻，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神兽。
这种神兽真的很厉害吗？
小七满脸写着「我不相信」。
「看起来好像很笨重，跑得很慢的样子，他能在一天内到达青丘吗？」他还想早点回来补眠呢，为了陪鄀霄作戏他真是劳心又劳力，累死狐狸了。
鄀霄没有回答，只是朝青牛看了眼，拍了拍他的前腿，只见青牛用鼻子呼了一口气。
牛背上放了鞍，车厢接在後方，小七脚下轻点一下，轻盈地飘上去坐好。
鄀霄随後上去坐在他身後，双手虚拢在他的身体两侧。
小七奇怪地往後看了一眼，疑惑为什麽这家伙要跟他坐在一起，但不待他开口说话，青牛突然站起身，仰头长嚎一声「哞——」後，壮硕的牛身宛如神箭离弓，弹指间，一步千里。
没有任何准备的小七被直面而来的强风吹得花容色变，生理性泪水脱眶而出，纤细的身子被往後一甩撞上了鄀霄坚硬胸膛。
同时爆出惊惶的惨叫眨眼间消散在渺渺云雾之中：「呀啊啊啊啊啊啊——！」
我再也不说你跑得慢了你他娘跑慢点啊啊啊啊啊啊！！！
一刻钟後，从没体验过高速空中飞行的小狐狸严重「晕牛」。
他们暂时停在一处河岸边稍作休憩，小七奄奄一息地趴在草地上，感受大地之母的亲切美好。
「按照这速度，再一刻钟就可以抵达青丘了。」鄀霄把水袋递给他。
「不不不，我错了，今天赶不到青丘也没关系，不，是您老肯定到得了，但能再缓慢、缓慢一些吗？」小七爬到青牛的脚边呜咽求饶。
他差点吓得狐狸耳朵和尾巴都要跑出来了！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大哥，青牛大哥，你最厉害了！」
青牛短促地「哞」了一声像是在嗤笑，转过身朝小七甩了一脸牛尾巴。
他才不想要一只狐狸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