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露！」
「我说了多少遍，在公司不准以下犯上！」蔡课长的咆哮声几乎是传遍整个业务部，「对方是副理，你一个新人凭什麽顶撞？」
孙露被骂得委屈巴巴，缩着肩膀，睁着眼，很是无辜。「可是她说的概念是错的，销量固然重要，但是对客户夸大其词本身就是说谎的行为⋯⋯」
蔡课长见她还敢顶嘴，瞪着她，用力嘶了一声，孙露甚至都能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我跟你说！她今天就算说屎能吃，你也都得给我闭嘴！再说，对方什麽身份，就算说错也轮不到你指正！」
「我是看没人说话才开口，总不能误导这种错误观念吧？」孙露说道：「公司形象远比那几张订单来得重要吧，何况品质才是我们最该把关⋯⋯」
「你还讲！」蔡课长简直要被这货给气死。
当初是看着她高学历，外语能力出色，才放心录取她。本来还兴高采烈地想着给业务部找来一位得力助手，殊不知进公司没多久，马上惹来其他部门怨声连连。
蔡课长三不五时就接到投诉，从业务部到其他部门陆续来告状，他的头发在这短短的三个月白了不少。
「你们部门那个新人有什麽毛病？我拖地加多少比例的漂白水她都要管？也不想想我一个人要负责五楼所有整洁，她这麽行，让她自己来啊！」就连扫地阿姨，孙露也扎扎实实的骚扰了一回，一个都没落下。
无非是孙露多嘴又爱管闲事，自以为是的给别人意见，发挥所向披靡的正义感，一开口就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孙露噘着嘴，晶亮的眼瞅了一眼蔡课长，对方横了她一眼，她立刻可怜兮兮的往後站一步。
真不公平。
孙露回到办公桌，甩掉脚上的跟鞋，没有形象的瘫在椅子上。
明明她什麽也没做错。
错误就该被纠正，自己的职务内容就该确实做好，如何提升工作效率也应该是大家相互交流，而不是知情不报，隔岸观火，这样的话公司又怎麽能进步呢？
她扫了眼只有几坪大的办公室，除了她的办公桌，其余的地方皆堆放着杂物，光线昏暗，空气飘着闷湿的气味，很明显这里的前身是间仓库。
虽然现在也是。
几周前⋯⋯更准确来说，进公司後的第三个月，她从数十人的业务部被调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
整间公司最角落也最易被遗忘的地方，偏僻得不得了，就连上厕所都要走上一段路。
孟雨得知後，揶揄她，「这下你有自己的办公室了，你不老喊着业务部那些女人八卦又吵，整天议论客户的私生活，攻击别家公司业务员的姿色。」
确实，这里安静的就算她大骂公司没人道，蔡课长也不会突然冒出来要她道歉。
「职称高的人不过就是年资比别人多，要是缺乏职业道德，就连总经理都该鞠躬道歉。」
孙露一边碎念，忿忿不平地掀开笔电，撑着额，敲了几下键盘。
她还得写悔过书。
呵，学生时期从没写过的东西，没想到长大後的她，写了无数次。
原来，长大反而错得更多。
哒哒的键盘声在偌大的空间特别清晰，照着蔡课长上回给她的范本，孙露边念边打字：「本人孙露身为业务部的员工，不知说话轻重，不懂礼节，屡次顶撞上司，恶意挑起各部门的斗争⋯⋯」她敲字的力道逐渐加重，最後索性停下手，悔过书上的一字一句全是不实的检讨。
她孙露最讨厌被人误会，绝没有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种事。
何况她有什麽错？
如果导正错误是一件破坏和谐的事，那这世界还真没有公道可言！
她愈想愈气，想起今日蔡课长最後和她说的话，「你要是做不习惯可以走，大家也好做事。」口吻没有半分挽留和情面。
孙露从小到大没被人这麽看不起，她不敢说自己品学兼优，但该负责任的地方她绝不会推托。
怎麽到了职场上，这些事全成了多此一举。
晚上六点，孙露终於把三千字的悔过书交到蔡课长桌上，文科出生的她，居然耗了一个下午在写悔过书，她的工作进度一件也没完成。悔过书中能表达歉意的词，为了避免重复，到时被退件，她都一一用同义词替换。
蔡课长见她进门，没好气地接过她的悔过书，「反省了没？」
「⋯⋯嗯。」孙露盯着脚尖，漫不经心地答。
蔡课长摇了摇头，也懒得再说她。他稍微翻了一下她的悔过书，确认上头没有任何侮辱公司和其他人的字眼，他才放孙露走。
晚上九点，孙露终於出了办公室，准确来说是仓库。她按掉大灯，外头几乎已是暗灰灰一片，只有几盏桌灯还留着，大概也是跟她一样今天不走运。
她悠晃地搭着电梯下楼，走过楼下警卫室时，警卫大哥叫住了她，「这麽晚才下班？有没有申请加班费？」
孙露摇头，没怎麽说话，没被炒鱿鱼就不错了。
警卫大哥看她愁眉苦脸的模样，大概也知道她怎麽了。「被课长骂了啊？」
孙露瘪了瘪嘴，觉得自己特别可怜。
警卫大哥笑了一声，招手让她进去吃茶叶蛋。「工作就是这样啊，挨骂是常有的事，等到以後有经验了，做起事来也会比较上手。」
孙露泪眼汪汪地咬了一口蛋白，茶香自唇齿散开。
她嗯了一声，低头又吃了几口，警卫大哥还冲了一杯好茶让她喝，孙露低落的心情才好上一些。
《天海科技》是《天海集团》近十年来新上市的分公司，规模不算大，但毕竟背後金主是商业龙头，在业界还是有一定的声量。
来到《天海科技》这几个月，大概就剩警卫大哥和江巧盈最疼她了。
大哥是退休後才来这当警卫，如今也守了《天海科技》的大门快十年了，甚至比一些主管还资深，可是他从来没有以长辈的身份教训过她。
反而同她玩闹，从不忌讳年纪与辈份，每回上下班都给她吃东西，听她诉苦。孙露不喜欢蔡课长他们的观念，倒是常常参考警卫大哥的意见。
孙露刚进来，跟谁都不熟，每次有团购别人也不太会找她，警卫大哥知道她爱吃甜食，跟个小孩儿似的，总是偷偷帮她订。
孙露在研究所毕业前，总觉得世界应该处处充满像警卫大哥这样的人，可是当她一脚踏入大人们口中的「社会」，才发现她学得多，却懂得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