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2016年,台湾,台中。
那是座落在精华地段的一间公寓套房,卧室的位置却没有任何类似寝具的东西存在,墙上是数面萤幕,电脑桌下摆着两部电脑。
而房间除了电脑之外的地方堆着无数的纸本资料,电脑对面的墙上钉着占据整面墙的世界地图。
黑发黑衣的男孩猛然从资料堆中坐起,看着熟悉的房间抹了下脸。
他这是……回来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离开过这间房?
没有丝毫喜悦的心情,阿纳托极不明显的撇了下嘴,看着身上依然没变的黑衣,感觉有些烦躁。
电脑上忽然传来通话要求,阿纳托立刻开启变声器,并且打开翻译软体,确认所有系统都在正常运作才接受通话。
「谢天谢地,你再不接电话我就要报失踪了。」低沉的男性嗓音传来,而阿纳托迅速的在电脑上打出几个字,并按下语音播放。
「有什麽事吗?」生硬死板的女声从手机喇叭中传出,手持话筒的黑发男性无奈的笑了两声,向身後的白发友人点了点头:「也没什麽,你老大他说联系不上你,拜托我打给你。」
「是又有案件要我协助吧?不干。」机械女声再次传出,这次却不知为何多了点冷意。「我不想跟警方或任何官方有所牵扯,你也别多管闲事。」
语毕,话筒传出一阵嘟嘟声,显示对方已经挂了电话。黑发红眸、长相邪气俊美的男人转身,对自家友人无奈的耸耸肩,白发青年也只能无奈又失落的苦笑。
「关大哥交代的小孩,真的很难搞啊……」
阿纳托冷冷看着萤幕上的「通话已结束」,再看看这个明明使用了很久却相当陌生的房间,心底突然涌上很多不明的感觉。
这里不属於他,这里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应该离开这里。
但这是他自己的房子。
离开这里,回骑士团去。
不……
纷乱的思绪忽然一口气炸开,连带太阳穴也不断抽痛着,且痛楚逐渐加剧,他想逃。
眼前的景物不断裂变又重合,男孩连穿鞋都顾不上,跌跌撞撞的推开房门,连门都不锁就出了社区。
这天是休息日,大街上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人们不是跟朋友就是跟家人出来逛街,讨论着各种娱乐话题,非常热闹。
他向来不曾在这个日子出门,人多吵杂的地方会让他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但此时的他更不想待在空无一人的自家,以往令他安心的昏暗空间不知为何给他一种排斥感,就跟现在的大街一样,男孩的脚步始终不曾放缓。
纷乱的思绪让他有些心不在焉,恍惚间却想起很模糊的以前,他似乎也曾这麽走在热闹的大街上,身边有个对当时的自己来说,非常高大的身影。
那个身影不太开口,就只是默默的走在自己身边,偶尔提醒一下前面有坑洞,然後对自己偶尔的疯言疯语回以白眼。
不对,他一直以来都没有朋友,也从没对人说过话,这个印象是怎麽回事?
肯定是记错了。
否定了自己的记忆,男孩看了下依然不见减少的人群,在某间随处可见的家庭餐厅前停下脚步,无声叹口气,转身打算回到自己的工作室兼住处。
「哥?」属於经历过变声期,已经略显成熟的青年嗓音从身後传来,男孩脚步一顿,用某种吓人的速度转过头,极少见的瞠大了眼。
来人一头清爽的漆黑短发,一双偏圆的丹凤眼显得清秀,鼻梁高挺,双唇红润而偏厚,属於很受异性欢迎、同性看了也排斥不起来的长相。虽然常运动但依然白皙的肌肤,一米七八的高挑身材,还看得出少年时期的纤细线条,虽然瘦却不脆弱。
称男孩为哥哥的青年笑得弯起了眉眼,形成一道柔和的弧度,却让男孩精神紧绷到极致。「回来了怎麽不说一声?这几年你都没消没息的,爸妈很想你喔!」
青年满脸欣喜的大步走来,抬手伸向阿纳托,漆黑的瞳孔倒映出青年的手,下意识的偏头躲了开来。
嘴角一僵,看着自家表情紧绷、眼底透出一丝惊恐,不论脸还是身形都像是时间就静止在小学的兄长,青年表情有些失落的收回手。
气氛瞬间尴尬至极,还是男孩抿了抿嘴,语气生硬的挤出几个字:「……九璿(音同玄),你长大了。」
闻言,陆九璿松口气的笑笑,眼角朝餐厅内瞥了一下。虽然还是很僵硬,但好歹是愿意回应了。「毕竟我也大四要开始实习了……我们别在这站着,进去坐下再聊,好吗?」
看着青年恳切的眼神,阿纳托下意识用指尖搓了搓衣角,勉为其难的点头,只要不遇上其他人,那应该没什麽关系。
可惜,现实永远不如人意。
餐厅角落的座位中,一对衣着体面的中年夫妻用惊愕的目光看着自己,阿纳托的脸瞬间冷下,冷淡的目光扫向陆九璿。
青年乾笑几声,跟自家父母打了声招呼,在阿纳托扭头走人前赶紧拉着人坐下,翻开菜单迅速的帮两人点好餐点,接着苦苦思索要怎麽打破瞬间僵化的空气。
两人对面的中年夫妇在惊讶过後,妻子已经迅速恢复平时端庄贤淑的样子,只是用担忧的目光来回看着自家丈夫与大儿子。而陆家男主人却是双手环胸板起了脸,浑身上下无不透出不满的情绪。
果然还是这种情况,只要有他在,气氛就永远都很糟。阿纳托低头把玩着水杯,又瞥了把他拐进来的陆九璿一眼,对方只能回以尴尬一笑。
「瞪你弟干嘛?要不是九璿把你拉进来,你想让我们多久见不到你?」丈夫冷冷开口,语气不管怎麽想都说不上是好,甚至有点质问的意思。「从大学以来到现在没半点消息,长大了翅膀硬了啊?」
「爸,难得哥也在,你不要这样啦……」
「九璿你不用管,这小子就是欠人骂。」丈夫冷冷横了青年一眼,继续看着自家年纪最长,却又瘦又矮简直像个小学生的儿子,眉间挤出深深的沟壑。「见了人连要喊一声都不知道,明明我跟你妈对你们的教育方式都一样,为什麽你就是一点基本礼貌都没有?而且九璿也要开始实习了,你到现在还整天游手好闲!你这个做哥哥的怎麽就不懂得给弟弟当个好榜样?」
「爸,话不能……」陆九璿有些激动的想反驳,却衣角一紧。阿纳托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制止他。
「九璿,你别插嘴,他们父子俩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吧。」陆家女主人无奈的叹口气,这父子俩从十多年前出过意外开始就是这样。一个死都不肯开口,另一个只要开了口就是这种针锋相对的语气,她也不是没试着缓和过,但自家大儿子什麽都不肯说,她也有心无力。
让他去说,等他说完就好了。阿纳托松开手,自顾自的端起水杯啜饮。对於陆家男主人的问话,他不想回答也不知道怎麽回答,他的维生方法确实不光彩,就算收入丰富,说出来父母也不见得能接受。
而中年男性见自家大儿子依然是一副「你说你的,我当耳边风」的样子,气不打从一处来,但良好的教养依旧没让他在公共场合大吼大叫,只是嗓音低了几个音阶。「你老爸我在问你话,你就是这麽个态度吗?陆九天!」
阿纳托这才缓缓抬起头,淡淡的对上自家父亲的眼睛。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久到他都差点忘了那是自己的本名。
啊、是啊,他本名叫做陆九天,长年以拓跋漓这个假名在网路上活动,连他都快忘了自己的真名,而知道他本名的人,也就只有面前这三个而已。
好想回驻地,至少那边不会有人刨根问底。
好巧不巧的,服务生正好将餐点端上,打断了冷凝的气氛,陆九璿赶紧替父母摆好刀叉,聊起了自己在学校的各种事情。
陆九璿生性幽默,也很能言善道,就算只是一件很普通的小事都能说的非常有趣,也很温柔体贴,再加上长相身材都不差,简直集所有受人欢迎的优点於一身,自然成为校园内的风云人物。
花了五分钟草草将食物塞进胃里,阿纳托看了面带微笑,专心听陆九璿说话的父母一眼,无声无息的起身离座,看都不看的结了一般人会有些牙酸的帐,无声走出餐厅。
回家吧。
威伦帝国首都舒文迈,皇家医学院。
纯白的无菌室中,黑发男孩紧闭着双眼,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腹部上方被医疗器材遮挡着,底下是数不清的管线,全部接入男孩腹部的巨大缺口。
「过半内脏毁损、第九、第十对肋骨被吞噬、肺脏机能只剩一半,能救活已经是奇蹟了。」身披白大褂的黑发医官拿着病例报告反覆看着,试图找到一丝一毫的生机,却还是不得不做出这种结论。「脑部也因为缺氧太久有一定程度的损坏,清醒的机率微乎其微。就算真的醒了,我也不保证没有留下其他後遗症。」
「以职责来说,我还是会尽力救活他,但以个人角度出发,与其这样半死不活、毫无尊严的吊着他的命,不如让他保有最後一丝尊严的解脱。」黑发医官淡淡看着几位骑士团大队长,薄唇略有点残酷的催促道:「如何?你们打算怎麽做?」